沿小徑下山，果然看到山腳不遠有間頗簡陋的小客棧還亮著星點燈火，在夜幕中分外明顯。
    這客棧約摸在此處開了有百十來些年頭，殷浩凡進去時因不留意腿軟絆了下腳底，踉蹌幾步險些踩塌搖搖晃晃的門檻。
    四處環顧狹小的店中沒見到掌櫃扮相的，興許是熬不過漫漫天晚就早早回房歇著了。隻留有穿著麻布衫的店小二來來回回端茶送水招呼客人，看起來也是懶懶的模樣，三人進店刻意弄出了動靜，他竟連眼皮都沒抬。
    畢竟是陌生地，殷夜離少不得仔細打量周圍，發現來此處投宿的大多是從各地赴京趕考的窮苦書生。故才在夜半時分還都清醒著，圍在客棧大堂中借著燭火徹夜苦讀渴求明朝放榜時一舉高中。
    客棧極為破爛，也算是地方小，構造擺設皆普通平常。可店裏人多，三四十人擠在同處交錯站著或半蹲都不敢盤膝而坐怕擋了他人的光。各處人滿為患幾乎都沒有身份尊貴的三位皇子落腳的地方，可西南角卻是空落落一張尚算整潔且明顯比其它精細的方桌，麵上既無詩書也無紙墨，更無誰人敢靠近半分。
    桌前端坐位約摸有雙十的雪衣青年，容貌生得該是極美卻不顯女氣，就讚句翩若驚鴻姿如謫仙都覺得是折辱了他，連自以為飽讀詩書熟知描述絕色詩句的殷塵瀾都無法用言語形容出他長相的十一。而觀其衣著配飾也不似其它窮苦出生，單就看頭上一根普普通通未經多少雕琢的白玉簪也足能買下十數個客棧，更別提手中那柄象牙骨緞麵絹扇。看左右神色，似乎他已在此靜坐了許久。隻是用得起金玉的公子，如非萬不得已何苦要來此寒酸地投宿？
    才從亂葬崗的恐懼中稍稍緩過神，乍見此等超凡脫俗的絕色美人，殷浩凡飽暖之餘自是色心又起，裝模作樣理了衣冠便匆匆向西南走去。殷塵瀾和殷夜離相對視猶豫片刻，也跟上前走向雪衣男子想借個清淨地。
    無法無天霸道驕橫慣了的殷浩凡徑自坐在寒白露對麵，半張著嘴定定癡望著他，分明是動了邪念。隻歎兄長無用的殷塵瀾單手扶額，默默別過頭，輕輕一聲歎息。
    原本寒白露獨坐悠閑但卻無趣正想找點事解悶，可依他的脾性根本不屑去理會麵前這個笑得一臉癡傻模樣長相也沒多少可取的男人，但在抬眼看到男人身側麵容清秀卻明顯無奈的公子和對上最末那個少年含冰的冷冽雙瞳後，忽然就改了主意，“幾位特來此，可是有要事相商？”
    “無事，不過是店內人多無處落腳，隻有這處空著罷了。”發覺寒白露在注視自己，殷夜離即刻換上一副乖巧無害的笑顏。其轉變之快，令寒白露望塵莫及隻餘啞然。
    掀開折扇半掩芙蓉麵，眸光流轉在他們幾人間驀然變得深邃而意味不明。“美人啊，我叫殷…嗷！”就在殷浩凡急急想報上自己名字與寒白露套近乎時順便套出他底細，殷塵瀾毫不留情使全力重重踩上他的腳背。
    西嵐國姓，豈是能容他肆意宣揚的？若是透露了，豈不等於自報家門？
    迅速捂住殷浩凡還在慘叫的嘴，殷塵瀾轉過身對寒白露綻出個發自肺腑的假笑，“這位公子，我兄長說，他叫伊銀襖。”
    這其中明顯有寫古怪，也難為他能把那麼奇特的聲音編成名字。寒白露看他笑得吃力，隻覺此人有趣，倒也沒有揭穿那過於明顯的謊言，隻隨口問，“那敢問閣下如何稱呼？”沒料到寒白露會突然問及自己，殷塵瀾片刻之間又想不出什麼合情合理的好名字，情急之下隻得從了‘伊’姓又將本名中的‘塵’字拆開來湊成個名，“在下…鄙名小土，伊小土。”口快報出這個名字後，殷塵瀾自己陷入無盡尷尬和後悔之中。而寒白露依舊用折扇掩麵，隻是目光愈發玩味難以琢磨。
    即使看不到他嘴角的弧度，可殷塵瀾完全可以想象，他在扇子下絕對笑了，而且還是徹徹底底嘲笑！
    沒等他發問，殷夜離自己開口說，“我叫夜離，不知這位兄台如何稱呼。”四皇子名諱甚少有人知曉，而且難保沒有重名的，他也就報了真名省得許多麻煩。而且若是再想個，可能又會鬧出個小土的笑話。
    “重九寒天凝白露，寒白露。”說罷擱了象骨扇，直直凝視殷塵瀾抿唇淺笑。果然是被嘲笑了…為挽回自己顏麵，殷塵瀾強扯
    出一抹更假的笑朗聲連連稱讚，“重九寒天凝白露，果真人如其名，都是絕美。”
    “嗬…公子謬讚了。不過…”依舊含笑凝視殷塵瀾，寒白露頗有深意的接著說，“比伊小土文雅幾分罷了。”
    “…嗬嗬，是啊，真文雅。”殷塵瀾幹笑著低下頭，避開寒白露的目光狠狠怒瞪向還滿臉癡迷的殷浩凡。
    沒事記著亂報什麼名字啊！淨添了麻煩，還讓他被旁人如此取笑。
    對於殷塵瀾惡狠狠的怒視殷浩凡完全沒有接收到，他此刻隻顧著看寒白露，分明已經迷醉在淺笑中。
    時至今日，他才知道什麼才叫所謂的展顏傾城。寒白露唇畔微微抿起的清淺弧度，已勾走了他三魂和七魄，隻叫他沉醉其中難以自拔，不曉得今夕是何年…
    眼看殷浩凡的魔爪就要伸向寒白露，殷塵瀾翻了個白眼忙要阻止。才扣住殷浩凡手腕還沒等他使勁，就見一根竹筷從天而降，深深嵌入太子手指正前方，木桌當下從中間四分五裂轟隆倒地碎成殘渣，嚇得殷浩凡連忙縮回手。
    就說這地方為何空著沒人膽敢過來，原來是埋伏有暗器。殷浩凡看著自己完好的手掌，久久還沒從驚嚇中緩過來。
    長袍如夜般漆黑的少年從二樓躍下，身姿矯健，穩穩落在寒白露身前，清冷的瞳孔定定凝視著殷浩凡。無喜無悲，卻讓後者硬生生在陽春三月裏打了好幾個冷戰。枯坐已久的寒白露終於站起身來，望著少年用柔如春水的嗓音說，“暗毓，你睡了好久。”“很久嘛？”寒暗毓收回冷冷的目光，回過頭看向寒白露，表情雖還是冷冽卻明顯柔和許多。“抱歉，讓兄長等了。”
    “無妨。”緩緩走過去替寒暗毓順平衣襟，再掛好佩劍後，寒白露獨獨欠身向夜離他們告了辭，跟寒暗毓出了客棧。
    目送一黑一白兩道身影走出客棧後，三人也是困及，跟店小二打過招呼各自尋了房間睡下後，徹夜無夢。
    次日，殷氏三人早早起床，本預備立刻動身回宮上早課。
    可暮春時節京城最是熱鬧紛繁，又恰逢京城會試天下才子雲遊至此，長安街頭熙熙攘攘愈發喧囂。
    因久居宮內，平日裏幾乎無暇接觸老百姓的玩意，殷浩凡無論看到何物都覺新鮮有趣，非要拉著另外兩人各處閑逛。待他們遊遍長安街回到宮中時，落日又已西斜，少不得挨了殷清明訓斥，不過這些都是後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