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春景正盛，風清天暖楊柳依依，新紅熏得遊人醉。
    借這大好時光頭腦清醒，殷夜離本想留在宮中研讀經卷古籍兵法戰略，卻在晨初起就被殷塵瀾強行拖出宮陪太子踏青打獵。
    “宮中無趣，你正是十五六貪玩的年歲，留在這冷冰冰的地方作何？”說到底他隻是不願獨自承受太子的怒氣，死也要拉個墊背。
    其實殷夜離並非不願出宮，反之，他極為厭惡在宮裏做個被圈養不聞民間疾苦冷暖的皇子。
    無論用多少金玉堆砌修繕在如何富麗堂皇，西禁城說到底還是隻有一個‘禁’，禁著那一方青天，禁著青天之下的千山萬水，更禁著那看天的人。
    無奈他生來身為幼子，如果他想要繼位主宰紫禁城君臨天下，就必須比其他皇子多付出百倍甚至千倍，在擁有強大的力量前還必須習慣被禁著。
    自古成王者，必定孤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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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月草長鶯飛燕雀成行，春光明媚景色也算妖嬈。縮了一冬的野物紛紛露頭出窩看花賞景活動筋骨，恰好讓此時前來踏青打獵的少年收獲頗豐。一時興起再加上三兩折騰，稍不留神就耽誤了原定歸時。
    把撿來的幹柴和枯草攏成堆，再淋上些油掏出火折子點燃，架上拔毛去皮肉質鮮嫩的幼鹿。都是不消費神的事，但自幼錦衣玉食被伺候慣了的殷塵瀾生了個火卻把自己青白的短衫染得半截烏黑半截血色，連俊秀的臉也蹭了不少灰。
    隻等了少頃，香氣四溢。
    因半日水米未盡，又疲於騎射追逐耗盡了體力，殷浩凡此時早已餓得饑腸轆轆前胸貼後背。聞到肉味，也顧不得儀態許多手腳並用爬上去抱起條鹿腿下嘴就啃，結果入口一嘴帶血的生肉。
    “呸呸呸…”吐淨口中東西難吃還帶著腥氣的生肉，負氣把鹿肉撇回原位，殷浩凡端著架子衝著殷塵瀾嚷嚷，“本太子餓了，快拿吃的來！”
    “我說…太子大人，”胡亂抹著臉把灰蹭得更勻稱，正拿著木棍試圖把火撥旺的殷塵瀾停下動作，側身挑著眉斜眼瞪著他，言語中分明帶著怒意，“如果不是您貪玩誤了時辰，無論怎麼勸都不肯回去，直拖到現在宮門落了鎖，我們至於會淪落在這荒野地受凍挨餓？”
    皇弟所出之言句句在理，而且他也跟自己一樣嬌生慣養卻淪落到撿柴生火的境地，殷浩凡雖不滿被指責埋怨，卻難得沒有辱罵反駁，隻是悻悻地住了嘴。
    又過了不多時，下山尋住處的殷夜離回來，拎著三兩菜油半包鹽及一些細碎調料交給殷塵瀾，又從寬袖中拿出幾塊來時買下的糕點遞給殷浩凡，而後對兩人說，“適才我見距山腳不遠處有間小客棧，雖說簡陋倒也比露宿要好些。等吃完我們前去投宿，好歹將就一夜，至少比在這種地方陪野狼強。”
    “嗯，那我們動作要快點，否則山裏野獸看到火星都會聚過來的。”經過不懈努力，殷塵瀾終於把火撥旺了些。殷夜離用水潤了潤幹渴許久的嗓子，而後走到火堆前拿過隨身攜帶的匕首把鹿肉割成小塊穿在木簽上，再細細灑上細鹽調味。
    旁邊看他動作嫻熟，萬分驚訝的殷塵瀾呆呆問，“你宮中的婢女是否常壓榨你準備膳食？”
    “怎麼會，這些都是我從書上看來的。你…”借火光殷夜離總算看清兄長那幾乎辨別不出原本模樣的臉，話說到一半就接不下去笑了好半天，“皇兄，你…嗬…快找地方洗把臉，再換身衣服，這副尊容看著…嚇人。”
    “欸？”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衣服，殷塵瀾終於反應過來他在笑什麼，慘叫一聲立刻去找地方把自己打理清爽。
    吃了糕點墊肚後聽到兩人對話後，殷浩凡雖不滿意再簡陋的客棧留宿，卻也沒敢開口。好不容易捱到鹿肉能夠入口，他立刻撲上去撕了大半下來，也不嚐味火急火急吞下，又因為燙了嘴吐出舌頭一直哈氣。
    看著他野蠻粗魯地吃相，殷塵瀾突然覺得手中美味變得極其難以下咽。無奈的和殷夜離對視一眼，兩人齊齊歎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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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通往客棧要途徑一處亂葬岡，皇宮內經常送出無名死屍亂七八糟丟在此處，據說其中不乏曆朝曆代皇親國戚朝廷重臣。還聽聞因為怨氣衝天，亂葬岡每夜都有孤魂野鬼在此處徘徊，發出低泣或嚎哭，甚至還流言相傳此處會有冤鬼索命。
    吃完後收拾了火堆，整理好行裝便動身向客棧趕去。殷夜離牽著駝有獵物的馬走在最前方引路，殷塵瀾提著包裹緊隨其後，最末殷浩凡縮著脖子在他們身後跟著。
    走到中途，忽而一陣冷風刮過，還伴著遠處隱隱傳來幾聲尖叫，夾雜著低低的哭泣。殷夜離微微皺眉，毫無懼色繼續大步向前。殷塵瀾打了個哈欠，除了困倦完全沒有任何其他感覺也大步跟著他往亂葬岡走去。但他們身後的殷浩凡突然捂著耳朵蹲下來渾身瑟縮，怎麼都不肯再站起來挪步。
    留意到太子久久沒有跟來，萬般無奈之下，殷塵瀾隻得回身倒回去拉他，碰到他身體時這才發現他整個人都在發抖，連聲音都顫得厲害，“我…不走，前麵…有…有鬼在…在哭。”
    “不就是刮風嗎？我看是你心裏有鬼吧。”殷塵瀾才不信什麼鬼神之說，伸手就要去拉他起來。
    無奈殷浩凡體態富貴，任憑殷塵瀾鼓足勁也沒能讓他挪動分毫。要知道太子曾經冤死的侍衛臣子等沒少命人丟到亂葬崗，此刻自然是心虛了。
    良久，殷塵瀾仍舊沒有把太子弄起來。等不下去的殷夜離隻好也走過來，冷冷地俯視著殷浩凡說，“你若是不想走，就在這裏呆下去。等會我們兩個去了客棧，那些亂葬崗的鬼會不會到這裏來，可沒人保證。”
    飄忽還有些陰森地聲音傳到殷浩凡耳中，令他虎軀一震。
    “說不定，你以後也會埋骨此處。”看似威脅，可他字裏行間卻極其認真。
    “啊！”聯想到種種可能，殷浩凡驚叫著爬起來跌跌撞撞向前跑去。
    “唔…”殷塵瀾半蹲著抬起頭，望向殷夜離在月色下朦朧的輪廓，難以置信剛才那些話，是從素來溫順乖巧的皇弟口中說出的。
    他怎會如此冷冽狠毒？
    驀得，殷塵瀾忽然想起二皇兄殷若素曾看似不經意的提過，“這西嵐的江山，大概遲早會到夜離手中去。若到那時他還覺得不滿意，怕這天下都逃不過他的掌心。你我，還是安心做個陪襯，輕易不要卷入是非。”
    又是一陣晚風卷著春寒呼嘯而過刮得殷塵瀾臉頰生疼，麵前這個渾身散發著寒氣的殷夜離，在風中顯得萬分遙不可及。
    此刻的殷夜離，讓殷塵瀾忽然想到他十二歲那年見過的，小小年紀便有帝王姿態的東嵐太子。
    君臨天下。
    西嵐江山，也許真的會交到夜離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