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雪呢？”為千絕料理了傷勢，九方羽退出房間，留淩小木照料，沉聲問道。淩遲日知她所指，初見之時他就知道九方羽和藏雪是從醫院中關係最好的。他沉吟片刻，道：“她不是成了慕斯的從醫嗎，自是跟在了狩徒身邊。”
    九方羽整理了藥箱，道：“這並非她可以控製的，你莫非便要如此而棄了她？”
    淩遲日無聲歎息：“她不願跟我走，我還能有什麼辦法。”
    “她跟你走，又能走到哪裏？”九方羽也歎了口氣，“當初她尚有自由之身，你卻不願接受，到如今她已身不由己，與人何怨。”她看了看淩遲日，又道，“阿雪是個敢愛敢恨的女子，隻要認定了她說什麼都不會輕易放棄，你說她不願跟你走，你可有問過她為什麼？你可知道成為慕斯的從醫，需要付出的代價是什麼？”
    淩遲日沒有說話，他不知道，他沒來得及問她。那個時候看到她的身影在石門後走遠，他竟以為這就是她想要的。
    他眉心糾結起來，有些痛苦有些懊惱。九方羽瞥了他一眼，沒再說話，拿著藥箱顧自走了。她不想再對他們之間的事多管些什麼，她也知道他們之間，自從藏雪接受了成為慕斯從醫的命運開始，就注定了不會再有更好的結局。
    她隻是有些遺憾，僅此而已。
    淩遲日獨自沉吟，良久後他長舒一口氣，整理了思緒。他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他不能讓自己沉浸在兒女情長之中無法自拔。
    回到房門外，他看到淩小木握著千絕的手，麵上淚痕未幹。他此時才突然發現，原來這個小小的任性的調皮的妹妹，也已經長大了，她懂得了愛恨，體會了心痛，再也不是那個小丫頭了。
    淩遲日忽然感到了鋪天蓋地的悵惶。
    “大哥……”淩小木撲到淩遲日懷中，眼淚淌得更凶，“你沒事真是太好了……我還以為……”
    “以為我死了？”淩遲日收起悵惶，笑了笑，道，“你大哥我福大命大，哪兒這麼容易死？”
    淩小木抹去眼中的淚，吸吸鼻子：“我和千絕哥哥想來危雲城找你，可一來就聽說你攜帶天靈珠私逃，已經被狩徒殺了，我想為你報仇來著……”
    “你太胡鬧了，莫說我沒事，就算我真的死了，你也不能來找狩徒，他們有多可怕你知道嗎？”
    見哥哥麵露嚴肅，淩小木縮縮脖子，也是一臉後怕的樣子：“我知道了大哥，他們真的好可怕，連我千絕哥哥都打不過……”
    “既然已經知道了，等千絕傷好了就快回去，這不是你該呆的地方。”
    “我還不能回去，爹爹讓我來找你，他說讓你將少城主帶回去。”
    “少城主？”淩遲日眉心一皺。
    “城中已經太久沒有城主了，占天沐主事已有稱王之心，甚至想與海盜合作。爹爹說無論少城主願不願意，上宛城總是他的擔子，是一定要挑的。”
    淩遲日皺眉：“爹怎麼會讓你來，這麼重要的事……”
    “大哥，你小瞧我！”淩小木不滿地瞪起眼睛，“爹爹說少城主是城中的唯一希望，事關重大，非親信不可拖，我這麼聰明機靈才讓我來的，何況，不是有千絕哥哥陪著我嗎。”
    淩遲日心中另有一番打算，上宛荒的存在是上宛城隔絕了千年的秘密，除了四大長老和自己外並無人知曉，更多了安全和隱蔽。相對而言，處於明處的“少城主”隻怕會有許多麻煩。保護他的周全，的確是極為重要的任務。就算是有所差池，上宛城也不至於就此而窮途陌路。
    然而，上宛荒，那個有著另一重身份的千律院主，當真便是上宛城的希望？
    淩遲日不由長歎一口氣，他感到尤為疲倦，壓在肩上的擔子已一日重過了一日，壓得他幾乎就要無法呼吸。
    “大哥，你別歎氣。爹爹說了，雖然當初是咱們對不起少城主，可是他畢竟是上宛城的人，要是他實在不同意，咱們就先綁回去了再說。實在不行就讓他當個幌子，隻要別讓上宛城的人心散了就成。”淩小木說起這些事來倒顯得有幾分老成，實則這其中厲害，她又能明白多少？
    淩遲日歎了口氣，沒再多說，隻讓淩小木好好照顧千絕。淩小木問少城主在哪兒是什麼模樣他都沒說。
    自小沒有爹娘，被族人拋棄放逐，那個少年是如何生存成長，才能擁有著那樣美好無垢的笑容？
    若是可以，淩遲日實在不想再去打擾了那個少年的生活，讓他背上那樣沉重的負累，卷入無關自己的爭鬥與犧牲。隻是那不得不擔當的重任，是他，也是每一個上宛人都無法推卻的。
    “他怎麼樣了？”舒岩問道，自己身上的傷倒不甚在意的樣子。
    九方羽為他配著養身的湯藥，道：“沒有大礙的，那個人的身體很好，除非一擊致命，否則沒有那麼容易死。”
    舒岩“哦”了一聲，沒有再說話。九方羽看了他一眼，見他麵容平靜，目光空茫，看著有些呆傻，胸前的傷仿佛根本不存在一般。九方羽發現他的右眼被亂發遮擋，少了凶厲詭異，左眼清朗明澈，竟是出奇地好看。
    她很想看看那隻眼睛睜開後的模樣，是否亦是明亮如星。
    一大早就風波不斷，舒岩都沒有好好梳理過，長發淩亂地披落下來，半遮擋眼眸半遮擋憂傷，看著竟是無比地狼狽，寂寥。
    九方羽停下手中的活，走過去輕輕挽起他的長發。舒岩微微一驚，明白她的意圖後便也就依舊坐著。
    沒有梳子，九方羽就用手指一點點捋順捋直，她的動作很輕很小心，不禁想起兒時為妹妹梳發的情景，不由笑了笑。
    舒岩聽到她在輕笑，問道：“怎麼了？”
    九方羽斂了笑，道：“沒什麼，隻是沒想到，大人也這麼聽話。”
    舒岩微微一笑，道：“多謝你。”
    九方羽笑了笑：“謝我什麼？”
    舒岩道：“你救了小隱，救了我。”
    “也救了你的敵人。”九方羽悠然梳理著他的發，道：“我救人隻是習慣罷了，而大人竟也要救他……我不太明白。”
    舒岩苦笑，道：“我本並不想殺他。”
    “不想殺他？”九方羽疑惑，“可他想殺你，而且出手毒辣。”
    舒岩沉默了一會兒，道：“有些誤會而已。”
    九方羽笑了笑，道：“大人果真不太一樣。”
    “什麼不一樣？”
    “和狩徒不一樣，沒有狩徒會因為殺了一個人而自責的。”
    舒岩沒有說話，他在思索，到底一個狩徒，應該是什麼樣子的呢？
    “對了大人……”九方羽想起了什麼，道：“華笙她……怎麼樣了？”
    舒岩道：“我不知道，她被將羅帶走了。”
    九方羽道：“大人為什麼不殺了她？便是在我看來，她的行為都該死。”
    舒岩沉聲道：“因為我不喜歡殺人。”
    九方羽笑了，笑容中有幾份欣慰喜悅，好似孩子找到了喜愛的珍寶。她將舒岩的發平整放下，走到他跟前，慢慢跪了下來。舒岩詫異，想扶他起來，她卻隻是明眸璀璨看著他，道：“我可以求大人一件事嗎？”
    舒岩怔了怔，道：“什麼事？”
    “選我當從醫，可以嗎？”九方羽微笑著，笑容中是狡黠靈動，“我會醫好小隱的。”
    “好。”舒岩沒有過多思考，對選擇從醫這件事他原本就沒什麼概念，誰都是一樣，眼前這個人他也算熟悉，而且也能醫治小隱的病，何樂不為？
    隻是他怎麼覺得，在這個女人好看的笑容中，好像閃動著幾分陰謀得逞的得意勁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