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樣無形而霸絕的攻擊，任何人都無法阻止，就算是舒岩自己。
    “岩哥哥，你沒事吧？好多血啊……”小隱跑過來扶他，又驚又怕地用手去悟他的傷口，想讓傷口別再流血。
    “沒事。”舒岩知道小隱怕血，將他推開一些，不要讓血染在他身上。他捂著血流如注的傷口，看著這一幕，亦是幾乎無法思考，他甚至不清楚為何會發生這樣的一幕。
    他本不欲殺人，尤其是事情沒弄清楚，尤其是以這樣的方式。
    他忽然就感到雙腿無力，一下子半跪在地，小隱險些沒扶住。九方羽及時上來扶住他，她能感覺到他的雙手都在顫抖。
    “我……殺了他？”舒岩問。
    九方羽搖了搖頭，道：“他還沒死，不過傷得很重。”她看到他鬆了口氣。她知道這個人始終不如他看上去的那樣可怕。
    千絕躺在血泊中倔強得睜著眼，握著劍，身體卻在無意識得顫抖。他身上的血肉都模糊了，皮肉翻卷著，有鮮血依舊在往外湧。
    看著妹妹抓著千絕沾滿鮮血的手哭著直喊，淩遲日不由也是一陣心酸。
    其實淩遲日與千絕並不算熟悉，在他十五歲離開冰河穀的時候，這個人就已經跟在妹妹身邊寸步不離了。
    到現在，他記住的，隻有那雙孤傲如冰、如狼般精悍的眼睛。
    千絕一直是個孤僻的人，在上宛城中更是有著非比尋常的經曆——每個上宛城的男孩子在出生後四個月後都要被放入冰雪之中獨自呆上一個晚上，活下來的便帶著幸運與賜福，才能擔得起最重的擔子與艱難。
    那時候千絕也和其他孩子一樣接受著這樣的考驗，然而在第二天大家去看時，發現他的身邊躺著一頭雪狼，正用自己的身體將他包裹，添舐著他蒼白冰冷的小臉。
    那時候雪狼是這群窮途末路的上宛人在冰河穀中最大的敵人，它們凶狠殘暴，啖食人肉。
    雪狼被打死，而他雖活了下來，卻沒有得到主事和大家的認可，要再進行一次試練。結果第二次他不見了，雪狼的腳印在冰雪中一直延續到了冰河穀的深處。
    他就這樣被雪狼帶走，將近一年後才被找回來，他的身體變得比任何一個同齡的孩子都健壯，他的眼中有狼一樣的精光，他再也沒有開口說過一句話。
    那個時候他不認識父母，他的朋友隻有冰原中奔跑無拘的雪狼，他甚至可以與它們交談。
    從此在冰河穀中，他成了一個異類，主事們說他體內有狼的血，是妖魔。
    淩遲日還記得小時候的自己就無比害怕這個妖怪，怕他會像狼一樣把自己吃了。然而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自己的年幼的妹妹就開始和這個怪人變得要好起來。淩遲日就看到過那個孤獨的孩子小心翼翼地把幼小的妹妹抱到雪狼的背上，他們在奔跑的雪狼背上笑的肆無忌憚。
    那個時候淩遲日才知道原來這個怪人也是會笑的。不過他還是秉承著好哥哥的義務，把這件事告訴了爹爹，自那以後妹妹就被嚴格看管，不許再獨自外出。
    然而這世上管不住的事終究是管不住的，就比如女孩兒的心。
    在淩小木十二歲的時候她就會偷跑出去找他的千絕哥哥了，而這距她與千絕被隔離已經過了六年的時間，淩遲日包括父母都沒想到都六年沒見了，她竟然還能記得那個怪異的少年。
    那之後沒多久冰河穀裏的人就接受了千絕，因為他和他的雪狼“兄弟”們在一次海盜的襲擊中救了所有的人。
    誰也沒有想到那些有著雪白的皮毛純潔的眼眸高傲姿態卻天生嗜血的生物會聽從一個人類的召喚，不顧一切撕咬拚殺，擊退了窮凶極惡的海盜，守衛了他們來之不易的家園。
    那之後他們才深切得體會到了，動物嗜血隻是依靠了本能，並無好壞之分，而人類會為了貪婪欲望而製造殺戮，比最凶殘的雪狼更可怕。
    也是如此他們才能重新認識了那個少年，他僅僅隻是太寂寞，所以才會冷漠。而雪狼也因此而成為了上宛人的朋友，他們喂養、供給它們食物，它們也遵守了規則，再不曾傷害一個無辜的人，更成為了上宛人冰雪中行走不可缺少的夥伴。這之中最大的功臣莫過於千絕，他一度成為了城中的英雄，隻是他依舊冷漠孤傲，拒人千裏，隻是除了淩小木。
    很久以後淩遲日才明白為什麼這個人前冷得就像一塊冰的怪人，會為了自己那個頑劣任性的妹妹而不惜上冰山下深海，就為了她的一句話。
    才明白那究竟是怎樣的一種感情。
    然而直到現在淩遲日還是覺得這個人太過凶厲，或許是因為他曾親眼看到他活活咬斷了一個海盜的脖子而留下的陰影，或許是因為他在他的眼中，總能看到如惡狼般的目光。
    所以有一陣他堅決反對這個讓自己渾身不舒服的小子和妹妹在一起，隻不過，反對無效。
    淩遲日的父親，上宛城的三大主事之一淩獨空便是看中了千絕身具狼性這一點，將上宛城五大劍法中最為凶悍毒辣的“風魔”劍法傳授給了他。這套劍法講的便是一往無回自絕後路，修習之人也要有不顧生死豁得出去的拚勁才可將劍法使到絕處。
    殺敵一萬自損八千，這對於千絕來說不知是幸是哀。
    “千絕哥哥，你不能死啊……不要丟下小木……”淩小木已哭得淚人兒也似，眼淚一把鼻涕一把，“對不起千絕哥哥，我不該讓你來殺狩徒的……是我害了你……”
    千絕動了動口，卻說不出話來，他隻有握緊了淩小木的手，握得死緊死緊。
    “我……救他……可以嗎？”九方羽幫舒岩簡單止了血，看了看千絕，麵露不忍，“若再不救治，隻怕……”
    “我明白……”舒岩的語氣很是疲憊，“有勞了。”
    “岩哥哥，那個人也很可憐，可是他剛才打你打得那麼厲害，還把你傷成了這樣，為什麼要救他啊？”小隱思考的很認真，“你剛才還說不能幫壞人，就像那個姐姐一樣……”
    舒岩疲憊得搖了搖頭，他此時沒有說話的精力，他還在震驚於那一瞬間的嗜血狂暴。那個時候仿佛有另一個靈魂在操控著他的意誌，要他去殺戮，毀滅一切！
    莫非這就是天靈珠的威力？
    “救救他……救救千絕哥哥……”九方羽剛靠近，淩小木就拉住她的手哀求。千絕卻將九方羽搭過來的手甩開，想要自己站起來。他死咬著牙，倔強如狼。
    淩小木趕忙扶過去，她能感覺到他的身體在劇烈的顫動，卻沒有多說話絮叨，因為她了解他的倔強，就如同本能一般。
    就算受了最重的傷，也絕不倒下。
    千絕看著舒岩，淩遲日看到他的目光中又出現了那狼般的精悍凶光。
    這是不甘，也是仇恨。
    然而片刻後他還是暈死了過去，淩小木與九方羽立即將他扶入房中救治。
    淩遲日歎了口氣，走到舒岩身前，道：“傷勢如何？”
    舒岩搖了搖頭：“死不了。”
    淩遲日道：“那是我妹妹。”
    “我知道。”
    “她以為你害了我，想為我報仇罷了。”
    “我想到了。”
    “那為何……下此重手？”
    舒岩沉默了一會兒，道：“他的出手亦未留餘地，我總要先保全了自己。”
    淩遲日看了看他胸前的血口，點點頭：“他向來便是如此，出手從不留情。我代為賠罪，還望舒兄弟莫要記恨。”
    舒岩搖搖頭，神情疲憊。
    淩遲日還想說些什麼，卻不知如何開口才好，想了想，道：“舒兄弟可曾見過了柳驚顏？”
    舒岩搖頭：“還未見過。”
    淩遲日沒再說話，他忽然感到有些惆悵，自己與這個人或許原本就不是一路人，他們的距離正在遙遠，這不是一句兄弟就可以拉近的距離。
    他知道，或許會有那麼一天，他們為敵，無可避免。
    然後拚殺，堵上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