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麵微蕩，落日鋪在上頭，也跟著一閃一晃，海風從遙遠處吹來，帶著海的腥鹹與藥材的味道，輕柔得吹過島上的每一個角落。明霞將草堂外晾曬的藥材拿回屋，舒岩幫著她將木架子收起來。小隱在院子裏蹦來蹦去，不時拿起藥材來聞，還放嘴裏嚼嚼，又呸呸吐出來，舒岩看著他又是好笑又是無奈：“那些又不是甜果，你幹嘛老往嘴裏放，忘了上次吃鬼婆羅拉了整整三天的事麼？”
    小隱將嘴裏的藥渣子吐出來，直嚷苦死了苦死了，跑過去拿甜果吃，含糊道：“我也不喜歡吃藥嘛，可是爺爺說有一種藥叫什麼天圖麻，和另一種什麼什麼藥和在一起可以把瞎眼都治好呢。都怪爺爺那個老糊塗把藥的模樣給忘了，我不認得，隻好嚐味道，爺爺說兩種藥和在一起會很甜很甜呢。”
    “有這樣的藥麼？”明霞疑惑。
    舒岩道：“那是文長老為了騙小隱吃藥編的，他到現在還記著呢。”
    明霞恍然：“難怪有一陣小隱看見什麼藥草都往嘴裏放，我還以為失心瘋了，嘻嘻。”
    “明霞才失心瘋了，我最聰明了，爺爺伯伯們都說我最聰明呢。”小隱得意。
    明霞做鬼臉啐他：“聰明還信了文爺爺的鬼話。”
    “就試試嘛，萬一真的可以呢？”小隱瞅瞅舒岩的眼睛，道，“岩哥哥忍著疼哦，等我嚐完所有的草藥就可以治好你的眼睛了。”
    舒岩手中動作一頓，轉頭看到他開朗的笑，心中一陣悶疼，道：“沒有用的，我的眼睛治不好的。小隱，你該多念著自己的病，別總這麼胡鬧。”
    “就是，藥草可不能亂吃，要是吃著了混合成毒的草藥，一不小心可要喪命呢。”明霞將藥草都搬進屋去，給了小隱一個白眼，“何況島上藥材貴著呐，可不能給你浪費了。”
    小隱撇撇嘴：“小氣，你那些藥材難吃死了，要不是為了岩哥哥，我還不樂意吃呢。”
    明霞看看二人歎口氣：“你們兩個還真是好兄弟，都想著幫對方治病，反而不想想自己……對了岩哥哥，這幾天是秋潮，可捉到赤海蛇了麼？”
    舒岩歎了口氣：“好容易看見了一條，可惜沒捉著。”說著朝小隱腦門一敲：“還不是怪他。”
    小隱被敲痛了，撅嘴不滿：“赤海蛇紅通通滑不留手難看又不好吃，岩哥哥老想著捉它幹嘛啊？要我看還是五色水母好看，還有冰清魚，全身透明唉，多漂亮，還有……”
    “好了好了，你去海邊幫我找一個‘紅雲貝’來，要有紅雲紋的，要一百個旋哦。”明霞將小隱直往外推，“找不到可沒甜果吃。”
    “明霞你個死丫頭，又威脅我幫你幹活兒！”
    “小隱，說了不許學文爺爺罵人！”明霞隨手拿起一個簸箕朝他扔去。
    小隱跳起來躲過了，回頭做鬼臉：“我才不聽你小丫頭的，我要去找那個島主大叔玩。”
    明霞氣呼呼罵：“臭小子，好的不學，罵我死丫頭，沒良心！”
    一旁舒岩看得直笑：“他這也是有樣學樣，沒壞心的。不過你說他學壞，你不也是罵得很順口麼。”
    明霞轉轉眼珠，撲哧一笑：“難怪烏大叔文爺爺他們都喜歡罵人，原來罵人，嘻嘻，真的很痛快哎。”
    舒岩看著她笑紅的臉，再看看不遠處小隱蹦蹦跳跳快活自在，心中陡然覺得無比滿足。
    明霞看著小隱的背影卻是微微皺了眉：“岩哥哥，赤海蛇這麼難得，錯過這一次，又得再等一年呢。小隱被咬有五年了，隔了這麼久，就算有了赤海蛇，也不知是不是能醫得好。”
    舒岩不禁握緊拳頭：“無論有沒有效都要試試，秋潮還有幾日，我明天再去看看。無論如何，我一定要醫好他——這本就是我欠他的。”
    明霞看見了他眼中的落寞，歎道：“岩哥哥，都過去這麼多年，你就別再自責了。這些年小隱心智雖停在十歲，可他過得比誰都快樂，你不是也羨慕他嗎？依我看，說不定小隱還不願你幫他治好病呢。”
    舒岩苦笑：“或許是吧，這世間之事，向來都是明白的越少越自在。”
    明霞拉起他的手道：“岩哥哥，這幾年你的眉頭皺得越發厲害了，還帶上這麼奇怪的眼罩……要是有什麼不開心的事就和我說嘛，看見你皺眉頭，我也會不開心呢。”
    她的手溫暖膩滑，舒岩的心瞬間柔軟，忍不住握住她的手，正要開口，屋內傳出一陣咳嗽，明霞忙跑了進去。掌心的溫度瞬間消失，舒岩心中頓時一空。
    “你果真在這裏。”聲音突然響在耳邊，舒岩抬頭，看見藥長老永遠沉靜的臉。藥長老深沉內斂，話不多，外表看去冷漠很難相處，隻有了解他的人才知曉他身為醫者的濟世仁心。然而作為醫者看慣了生老病死，對生死便又更多了幾分冷漠。
    “大家在幫你蓋新屋，去看看吧。”藥長老看了看屋內，“以後不要常來這裏，你該有自己的家。”
    手中藥材混合著暖日的溫度，散發著舒岩最喜歡的味道，他緊了緊手掌，道：“我幫明霞收好藥材就去。”他知道，藥長老一直不樂意他過多接近明霞。
    “爺爺，你怎麼來了？”明霞出來勾住藥長老手臂，對舒岩使個眼色就將他往回帶，撒嬌道：“我餓了，我們回去吧爺爺。”
    藥長老臉上露出了難得的微笑，不想沒走幾步便臉色一變，連麵上鬆弛了的皮肉都在微微顫抖著。舒岩也聽到了，那似從極遠處傳來的低沉而壓抑的吼聲，聲音雖不大卻恰能讓人清楚得聽見，如罩子般蓋住了人的思維，驅散了天地間所有的聲音。
    這個聲音雖來得詭異，舒岩與明霞卻並無反應，反倒是久經人事的藥長老極為震驚，推開明霞沉聲道：“呆在這裏不要亂跑！”——他形貌蒼老，此時的身手卻比年輕人還要迅捷了幾分。
    舒岩看著那個遠去的身影，心中暗忖：“又是那個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