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蘭被他混鬧了這半日，也壓根兒做不了什麼事了，但見他眉宇已然舒展了開，就心道好歹是哄主子高興罷——為人下屬的，這也是功課。想開了，他也權當給自己放個假，一麵應付著升鋐說話，一麵筆下寫的是什麼也不知道了。
    這兩人又閑扯了幾句，便到上燈的時候，升鋐一眼望見吳蘭的書童金江在門口探頭探腦，便笑罵：“出什麼鬼？進來給你家先生掌燈！”
    小書童猶猶豫豫蹭進來，先給敏王爺打千告罪，湊過去給掌上了燈，對著吳蘭拚命打著眼色——卻又被升鋐瞧見，道：“這滿臉跑眉毛的，又什麼事？”
    金江瞥一眼吳蘭，決定直說：“早些時候先生叫的人，到了。”
    升鋐問：“什麼人？”
    吳蘭伸出一指頂他眉頭：“本來沒什麼，被你這曖曖昧昧的……”轉而向升鋐道，“之前見王爺不高興，就叫人去南館接了紫茴來，給王爺解解悶。”
    升鋐失笑：“什麼日子，虧你想得出。”
    吳蘭低頭：“是。小人病急亂投醫……”
    升鋐又道：“你也是個書生，怎麼也胡言亂語的。”
    吳蘭又說是是是。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金江插不得嘴，憋了一臉的欲語還休。還是吳蘭問他：“還有什麼事？”
    金江趕緊道：“是。來的不是先生請的那個，是是……那個……那裏……旁的人。”南館的人，他是不知道該怎生稱呼合適。
    吳蘭搖搖頭，索性丟了筆：“你叫他進來說罷。”
    金江哎一聲，忙不迭出去，不一會兒利利索索地領進個兩人來，頭前一個進門先笑著行禮：“小人請王爺安。”
    升鋐定睛一看，嘴角一牽：“吳先生難道叫請的是南老板？”
    南湘忙笑道：“王爺說笑了，吳先生叫的是我們紫茴。隻是紫茴身上有些不好，今日實在伺候不了貴人。我便領舒羽來，替紫茴給爺請罪。”
    升鋐自然知道那“身上不好”的話是什麼意思，淡淡瞥一眼舒羽。舒羽今年也才十三四，水嫩嫩的年紀，縮在南湘背後低垂著頭。升鋐瞥過這一眼就不看他了，點點頭。
    南湘小心翼翼地：“王爺不惱紫茴罷？”
    升鋐笑道：“惱什麼？他身子不好又有什麼辦法，你回去叫他養著就是了。”
    南湘見他竟似是心情不差的，連忙應是。
    這時分晚飯也擺好了，下人來請升鋐入席，南湘把舒羽往升鋐那邊推，打著眼神要他去侍候升鋐用膳。升鋐眼瞧著舒羽唯唯諾諾地過來鞠了躬，拿起碗勺來，上好官窯紫心胎的勺子在他手裏碰著碗邊叮叮響。吳蘭看著都直皺眉頭。
    南湘到底不放心，立在了升鋐的右手邊，見舒羽如此，連忙笑罵了一聲：“笨成這樣！”伸手就要去接過舒羽手裏的東西。
    升鋐卻將他一攔：“南老板，不用回南館嗎？”
    南湘笑道：“王爺這是嫌我礙眼，要趕我走麼？”
    升鋐道：“已經說過不怪紫茴了，你做什麼還杵在這裏？館裏沒你照應，虧了生意，可別怨我。”
    南湘道：“南館真要是日日守著不可，煩也煩死了。王爺且容我今晚在王府躲躲懶。”
    升鋐見他答得玲瓏，失笑道：“你躲就躲，不過我不用你，你替我好好伺候吳先生去。”
    南湘瞥了舒羽一眼，應了：“王爺擔待著小羽一些。”
    升鋐自舒羽手裏接過小半碗湯來，就勢摸了摸他的手。舒羽手又是一顫，險些拿不穩碗。升鋐漫不經心地道：“罷，這手還是去摸琴弦的好——不用你這麼侍候，去彈琴罷。”
    舒羽逃過一劫似的，連忙應下轉身去洗手拿琴。
    南湘早看出升鋐雖不算是個寬厚的主顧，但心情好時可算得上是隨和的，也敢和他說笑，道了句“王爺憐香惜玉”就去專心服侍吳蘭。然而吳蘭顯然是個不慣服侍的人，反被他舀湯布菜地弄了個手忙腳亂，忙道：“哎呦，你住手罷！”
    升鋐在旁瞧熱鬧，聽這一句險些把口裏的東西都噴出來。
    南湘愈發裝委屈：“先生，我哪裏不是了？”他說是年紀已大，也不過是就倌兒接客的年紀來說，實際上不過二十四五，做這一行天生身子虧些，是個瘦瘦弱弱的身段兒，再加上慣於做小伏低的，此刻屈著身子仰臉望著吳蘭，竟是楚楚可憐。
    吳蘭看著他說不得罵不得，一口噎住了，直咳嗽。南湘又趕緊作勢幫他去拍背揉胸，把吳蘭煩得直推他。好不容易不咳了，向升鋐拱拱手道：“王爺饒了我！這一頓飯吃下來還不要了我的命！”
    升鋐看著他兩人比看戲還好看，舒羽的琴也不聽了，笑個不住。末了道：“南老板還是侍候本王罷。吳先生實在不是個憐香惜玉的材料。”
    吳蘭如得大赦，連連搖手道：“不是不是。”
    一頓飯吃得熱鬧，吃完漱了口，南湘才告辭要走。舒羽聽說要留他一人下來，臉都白了，卻不敢做聲說個不字。
    升鋐哪裏在意舒羽神色，隻向吳蘭道：“先生陪我往院子裏走走，消消食。”
    南湘先送走了升鋐吳蘭，才拉過舒羽歎道：“你這樣子，叫我怎麼放心？”
    舒羽隻是垂淚。南湘撫著他臉道：“別怕，今日王爺心情還好……”想想還是不要多說，省得舒羽多想，就叫他趕上去服侍。舒羽知道此時求也無用，一步一蹭往院子裏去。
    南湘看著他背影又歎口氣：實在是不得已。紫茴今晚無論如何無法服侍，王府又叫送人去，左想右想升鋐不怎麼嫌的也隻有舒羽，勉強送了來，如今隻有看他自己的造化。他一邊想著一邊往王府門口走，剛出側門，隻聽背後脆生生一句：“南哥等等我！”舒羽滿麵歡喜，一路小跑地追了出來，幾乎撲在他身上把他撞個滿懷。
    南湘忙摟住他，心裏也是一鬆，問：“不要你服侍？”
    舒羽頭搖得跟撥浪兒鼓似的，笑道：“王爺嫌我呢，說今晚上不用人服侍，打發我跟南哥一同回去算了。”
    南湘望著他歡喜直露的模樣，有心責他兩句，話到口頭卻變了一句：“好，咱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