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綬跟升鋐在宮門口分別，各自回去。然而升鋐來時一個人，隻帶個常隨，去時身前身後卻給十幾個人圍了個紮實。洪綬遠遠去了，又一步三回頭地望著升鋐揮手。知道是被他這一遭進宮嚇著了——然而升鋐又覺得好笑：分明嫡親的甥舅，即便擔心成這樣，卻連親自送他回個王府都不敢。
    回了王府，吳蘭看見升鋐，一顆心才放回肚子裏去，一句不好的話都不敢講的模樣，唯唯諾諾站在升鋐麵前。升鋐倒笑了，點著他說：“你還怕我拆了玄宮不成？”
    吳蘭也就揉揉鼻子跟著笑：“還不是怕王爺心情不好。”
    升鋐歎一句：“倒還有你們擔心著我心情不好。”
    吳蘭趕緊順話頭說：“可不是，擔心王爺的人多著。”
    升鋐難得見他這樣說順風話，便瞪他：“好好說話罷。你這樣我不習慣得很。”
    吳蘭見他不像是不高興，鬆了口氣：“一年也沒有幾回，平常王爺讓我們省心著呢。”
    升鋐笑：“好，有風盡使舵，我且受用一日。”然後就把在宮裏碰見太子和嚴霽嶺的事情說了。
    吳蘭一拍腦門：“王爺還沒見過太子呢罷！”
    升鋐瞥他一眼：“我都沒見過兩個小嚴。”
    吳蘭說：“嚴二算了，在束陵練水軍呢，想見也不是在京裏。這個嚴霽嶺是雋英軍統領，天子近臣，時時刻刻不遠離的。”
    升鋐冷笑：“果然近臣，今日看見在禦花園祭敬莊皇後呢。”
    吳蘭點點頭：“對，還是外戚。”
    升鋐說：“他倒不忌諱！”
    說得吳蘭在心裏腹誹一聲：當年宓妃寵冠六宮時，洪家專權的格局可比如今的嚴家大得多呢。口中說：“也還好。嚴璧為人似粗實細，把兩個兒子都教得謹言慎行，平日裏不聲不響的——王爺看那麼大一支雋英軍，沒事兒時就跟影子似的。”
    升鋐哼一聲道：“你放心，那我也忘不了他們！”
    不光忘不了，還著實頭疼得緊。雋英軍做派如此，當真水潑不進。西北軍他跟吳蘭還能整出個分編的事情鬧上一鬧，但對雋英軍就不知如何下手。
    升鋐隨手往書架上去抽紙卷子——吳蘭都把人事記在紙上卷成卷子堆在書架上，有一格專是白繩子係著的，那就是冬閣的人事。前陣子為了鬧西北軍分編已經抱了幾乎一半出來，堆在外麵案頭上，升鋐往剩下的一堆裏麵翻翻，就把姓嚴的幾個卷子都抽出來。
    吳蘭的案頭已經堆得滿滿，再放不下東西，他不愛收拾，更不愛讓別人動，如今自己平日也就縮在桌子一角上。升鋐看看擠都擠不進去，不由埋怨：“你也拾掇拾掇！”
    吳蘭今日事事順他，趕緊應著去挪紙卷兒。也不過是從東邊堆到西邊，放不下依舊是放不下，一不當心，堆得高高的一堆就塌了，鋪一桌，反而一齊混了。吳蘭越理越亂，越亂越急。升鋐看他這樣，笑道：“你還是找人專門收拾罷。”
    吳蘭歎氣：“這些東西，怎麼能叫人來收拾？”
    升鋐笑：“改日找個不識字的就行，反正你這卷子全都是用五顏六色繩子纏的，隻要認得顏色的就能理。”
    吳蘭隻敷衍地歎：“改日罷。”
    升鋐不指望他理桌子了，就到窗邊把卷子往窗台上一放，倚在窗邊看起來。卷子裏麵吳蘭的字也是記得一筆糊塗，升鋐邊看邊猜，看到後來沒了脾氣，笑罵：“你這卷子還怕人看？識字的都未必認得！”
    吳蘭很不好意思，湊頭過來：“哪裏？我來跟王爺說。”
    升鋐推開他：“本來就沒多少東西，有什麼可說的？”也就把繩子紮回去，問，“嚴霽嶺多大？為什麼還沒成親？”
    吳蘭道：“四年前嚴璧沒了，兩年前皇後沒了，家裏連著白事，拖的。”
    升鋐奇道：“爹死了倒也罷了，姐姐死了也要他守三年？”
    吳蘭說：“雖沒這個規矩，大約是沒顧上。”停一停又道，“聽說也不會讓他等足三年，上麵已經起了心思給他指婚。”
    升鋐問：“誰家？”
    “還不知道。”
    升鋐想了想便笑道：“這樣人品家世，哪家女兒嫁給他都是福氣。不如洪家族裏找一個嫁過去。”
    吳蘭也跟著笑，卻道：“他不肯娶的。”又豎起拇指，“他，也不肯讓他娶。”
    升鋐淡淡道：“知道。我不過白說說。”說著就把看的幾卷紙卷子扔到吳蘭桌上那已經淹沒一桌筆墨紙硯的紙卷中去。
    吳蘭跺著腳，哎呦哎呦直叫：“這不是更亂了嗎，王爺……”
    升鋐惡作劇一般看著他，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