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青絲一縷隨風暈開，遮住半片嬌弱香肩，一襲紅練舞如靈蛇，纏上美人冰肌玉骨如玉足踝，足尖處一玲瓏月光杯，杯中酒醇香四溢，微醉微醺，盈滿一泓流動著的月光。
    纖纖玉指拈了酒敬上，瞳孔深處卻空洞似幽淵。
    那是純粹的黑色，仿佛隱著即將炸雷的陰鬱夜空，含著被撕裂的痛楚絕望。戰鼓轟鳴，一道閃電劈到將士的甲胄上，目眥欲裂，光芒刺目無法直視。淒厲的怒吼和嘶鳴震倒了颯颯作響的戰旗，殘肢飛濺，屍骸狼藉。溫熱的血噴了滿臉、滿嘴，腥甜滾燙。也許就在前一秒，它還存在於一顆鮮活的心髒。
    天欲雨。
    這是戰場。
    似有紅練翩飛，勾勒出玲瓏眉眼，劃破夜空沉寂，壓倒震天廝殺。。。。。。似有柔軟的唇，芬芳著濃鬱的酒香，殷紅，近在眼前，帶著若有似無的歎息。
    血，一滴、兩滴，流下。。。。。泛濫成災。
    血泊中，一顆赤裸裸的眼珠徐徐轉過來，直勾勾地陰森森地盯著自己。
    “啊！！！……”
    ……
    “將軍可醒了！哈哈，說好的慶功宴，您可不能耍賴啊。”副官李安利落的挑起營帳，喜色掩不住，直上眉梢，“明天就是那叛賊掉腦袋的日子。哈哈，將軍這次可立了大功了，這不，聖旨就到了，少不了升官發財的，哈哈，讓弟兄們也沾沾光！”
    將軍韓子詹笑笑，沒做表示，掀了被子起身，拍拍久睡後的褶皺。覺得剛剛的夢魘似乎消了許多，就起身出了門。
    眼前，三軍共慶，杯盞狼藉。
    “將軍！幹！”
    “將軍…呃…”欽差林卿踉蹌迎上，毫無平常斯斯文文的書生氣，一個響亮亮的酒嗝打出，四周咂舌，已經醉的不穩，還口齒不清的念叨，“陪將軍，喝！……”
    “怎麼喝成這狗德行！”李安大手攬起林卿的肩，“將軍，下官這就送他回帳。”
    “去吧。”韓子詹看著眼前滑稽的一幕，一時忍俊不禁。
    是呀，打了勝仗，平定叛亂，君臣共歡，三軍同慶，再沒什麼比這個夜晚更值得讓大家歡呼雀躍了。可是。。心中的隱隱不對勁，是為了什麼呢？
    環視四周，唯有北角營帳的士兵滴酒不沾，直直立著，心下了然。
    這是關押叛賊劉榮的營帳。
    ——劉榮。對，劉榮。
    昔日白馬長戟，唇紅齒白，英姿颯爽，天人之姿的明王劉榮，退蠻夷、治水患，立下赫赫之功。今日竟成了階下之囚。真是造化弄人啊……
    這樣想著，手上竟順手提了一壇酒，向那營帳走去。
    “聖旨到！”尖啞的腔調夾雜著醒目的明黃，一行人馬趾高氣昂的入營。韓子詹連忙放下酒，迎上。“奉天承運，皇帝詔曰。鎮軍大將軍韓子詹平叛有功，特賜正一品驃騎大將軍銜，回宮伴駕，另賜黃金千兩，珠寶若幹……”
    “臣接旨。”
    “慢，”韓子詹剛要跪地，就被製止，“皇上還另賜了一道聖旨。來人……”
    眼前是一杯酒。
    玲瓏的月光杯裏，酒香四溢，這、定是最甘醇的極品美酒。喝下去，肯定會醉吧。
    “這是皇上賜的慶功酒，”宣旨的人麵無表情。
    胸中似乎有一種即將炸裂的疼痛，迸入眼眶，韓子詹正色，“臣……”
    “將軍莫急，這酒，皇上吩咐，要您親自端予叛賊喝。”
    身子瞬間僵直。
    明日，便是斬首之時，何必？
    “皇上體恤，念在叛賊曾於國有功，留他全屍。不過，這酒，要您親自給他端過去……”
    ……
    是誰端過去，重要麼？
    韓子詹挑起營帳，隻見劉榮安靜地坐在床頭，表情泰然，身前一盤殘棋依稀可見廝殺後的蕭瑟。劉榮見人非請勿進，也不惱，攤開手，示意韓子詹坐在對麵。
    “陪我下完，如何？”
    雖是請求，但是不知為何，韓子詹無論如何無法拒絕，隻覺得不妥，於是，猶豫了一下開口：“這局勝負已定。”
    劉榮嘴角勾起笑意，卻似有無限柔情在裏麵，抬眼，定定看著眼前人：“陪我下完吧，子詹。”
    “王爺……”韓子詹疑惑劉榮的語氣。
    “雖然我已經不是王爺了。”依舊是笑著的，依舊是唇紅齒白的天人之姿，卻讓韓子詹看著看著，覺得難過加愧疚。
    韓子詹沒答話，隻是執起白子，默默落下。
    劉榮也執子，落下。
    營帳外的喧鬧仿佛凝固了，不知過了多久，也許還不到一刻鍾，韓子詹落子歎息：“王爺，您輸了。”
    “嗯。”不怒不惱，反而帶著笑，似乎，有著滿足。
    “隻是……下官不明白，”韓子詹看著棋局，皺眉，劉榮示意他說下去，“王爺為何一定要護住這一角。王爺棋藝精湛，若是舍了它，或許可贏……”
    劉榮似乎愣了一下，隨即微笑盯著眼前人，眉目似有深意，卻笑而不語。
    那眼眸，深邃幽淵，仿佛可以把人吞沒。
    “太遲了……”劉榮開口。
    “什麼？”韓子詹愣住，不明所以。
    “因為，太遲了。”遲到，他隻來得及護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