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逸軒拖著沉重的步伐跟在媽媽身後慢慢地走著，到底是自己住了十幾年，稱之為家的地方，盡管裏麵有再多並不美好的回憶，程逸軒心裏還是依依不舍的，飛快地按下快門，把自己長長的影子最後一次定格在這個寬闊美麗的院子裏。
    “程程快走，一會兒趕不上飛機了”羅美雲，程逸軒的媽媽，再一次回頭催促著。
    程逸軒咬咬牙，終於狠心地邁開了大步，挽起袖子狠狠地擦掉了臉上的淚水。從今天起，我就是個沒有家的孩子了，有一個聲音在程逸軒心底洇洇地哭泣。。
    火紅的太陽終於吃力地爬了起來，把程逸軒的影子拉的老長老長，他的身後是一幢高大的白色建築物，白皙剔透的牆體，高大的落地窗，朱漆的大鐵門，大紅色封條，無情地鎖住了程逸軒曾經美好的童年。
    不久前的一個早晨，刺眼的太陽光曬得程逸軒睡不好覺，他懶懶地翻過身，小聲地叫著王媽關窗戶，王媽是程逸軒的保姆，每天早上叫他起床，穿衣，準備早飯。可是程逸軒叫了好久都沒有見到王媽的影子，十分不滿地睜開眼，程逸軒被坐在自己床邊雙眼通紅的媽媽嚇了一跳。
    “媽媽，你怎麼在我房間，嚇死我了。”
    “自己起床吧，你沒有什麼王媽了？”羅美雲冷冷地說道，聲音裏還帶著明顯的哭腔。
    程逸軒再遲鈍也知道家裏出事了，還是不小的事。
    “媽媽，怎麼了？”
    “怎麼了，怎麼了！”羅美雲突然大叫起來，嚇得程逸軒一個激靈，“你的死鬼老爸帶著小蜜跑了，給我們母子倆留下了一屁股債，法院的通知已經下來了，你爸把房子抵押了，不還錢就收房子。”
    媽媽的話對於程逸軒不啻為晴天霹靂，他呆呆地坐著，似乎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一切。
    “快起來收拾收拾，我們自己走吧，省得被人趕出去。”羅美雲從衣架上取下程逸軒的一套衣服放到他床邊。
    程逸軒伸手撫摸著自己身下的絨被，那麼溫柔而真實的觸感，他又伸出一根手指放在自己嘴邊狠狠地咬了一下，疼得他幾乎就要哭出來。
    “媽媽，你是騙我的吧？”程逸軒的聲音帶著哭腔近乎哀求。
    接下來的一周，程逸軒幾乎不記得自己是怎麼度過的，班級裏所有的同學都知道他爸爸的公司破產拋下他和媽媽遠走他鄉了，所有的人都在背地裏嘲笑他辱罵他，可是他連還嘴的勇氣都沒有，他從來都是那麼文弱的男生，連罵人都不會，又怎麼能夠抵禦那些傷人的流言蜚語。他隻能像受傷的小貓一樣，安靜地在角落裏蜷成一團獨自舔舐自己的傷口。
    羅美雲從那天之後再也沒有回過家，程逸軒一個電話接一個電話地打也沒人接，他幾乎以為自己又要被拋棄了，對著電話裏那個陌生的女聲哭了起來，“媽媽，你快回來。”“媽媽，你別不要我。”
    第五天，法院的人來了，程逸軒蜷縮在沙發上，麵對著那些人的問題不住地搖頭，他什麼都不知道，唯一活在他心裏的念頭隻有，爸爸媽媽都不要他了。
    過了好久，大門的鈴聲終於響了起來，羅美拖著疲倦的身子回來了，程逸軒向發現救命稻草似的衝上去把她緊緊抱住，“媽媽，你別不要我。”
    “程程別哭。”羅美雲抱著程逸軒替他擦掉眼淚，抬起頭驕傲地一屋子的人宣布：“房子你們要拿就拿去，老娘不稀罕。程程，媽媽帶你去見你的新爸爸。”
    新爸爸，程逸軒在心裏重複著這個詞彙，愣愣地被媽媽拉著走出了大門，然後猛地掙脫了媽媽的手跑會客廳拿走了落在沙發上的口琴，那是爸爸送給他的十三歲生日禮物。
    程逸軒一下飛機就見到了媽媽口中的新爸爸，站在陽光下滿臉笑容地迎接他們，那麼高大的男人，像一座山一樣，讓程逸軒感到莫名的恐懼。
    “程程，叫爸爸。“羅美雲滿臉堆笑地把程逸軒推到男人麵前，男人俯下身子想伸手摸一摸程逸軒的臉，男人的手越靠越近，程逸軒感到莫名的不安，雖然理智告訴他，這個男人將會是他和媽媽的依靠，不能得罪他，要想盡一切辦法去討好他，但他還是遵從自己的本能躲開了男人的手。
    “這孩子怎麼這麼不懂事？”羅美雲又輕輕地推了推程逸軒，但程逸軒的雙腿就像釘在了地上一樣，怎麼也不肯向男人靠近一步，男人難免有些尷尬，但麵色依舊如常，笑著說：“第一次見麵，可能有點怕生看，以後就好了。”
    “程程什麼都好，就是這性子太內向，以後得改，知道嗎？”羅美雲十分不滿意程逸軒的表現，語氣有些強硬。
    “嗯。”程逸軒悶悶地點了點頭。
    “瞧你，嚇到孩子了。”男人伸手拍拍程逸軒的背，拉起了他的手，“這裏有點冷，去車裏吧。”
    男人的步子邁得太大，程逸軒有些跟不上，努力擺了擺手卻怎麼也掙脫不了，男人的力道大得驚人，程逸軒的手腕就像是被鐵鉗住一樣，又硬又緊。男人似乎覺察到了程逸軒的掙紮，手上的力更大了，抓得程逸軒有些發疼，眼淚幾乎就要掉下來，程逸軒連忙把頭轉向身邊的媽媽，可媽媽就像沒看見一樣，徑直走到了前麵，程逸軒知道一定是自己剛才惹男人生氣了，他是用這樣的方式來懲罰自己，想到這裏程逸軒不知道自己以後的日子會有多難過，心裏悶悶的隻想哭。
    男人的車很大很豪華坐在裏麵很舒服，可是程逸軒卻怎麼喜歡不起來，一個人悶悶地坐著，剛剛被男人狠狠握住的手腕上留下了一條紅痕。看著媽媽和那個男人有說有笑，程逸軒第一次在心裏生出了恨意，他討厭這個趁火打劫奪走了他媽媽的男人，更可怕的是他不知道男人還會從他這裏奪走什麼。他還能奪走什麼呢，程逸軒想，可是我什麼都沒有了。
    男人正和羅美雲說笑著，偶然從後視鏡裏看見程逸軒臉上縱橫的眼淚，皺了皺眉頭：“美雲，你這兒子怎麼這麼嬌氣，動不動就哭。”
    羅美雲回頭有些不耐地看了程逸軒一眼：“這孩子從小就嬌生慣養，性子有些懦弱，我都說過他多少次了也不知道改。”
    “管教孩子還是得嚴格，總是寵著可不行。”男人從後視鏡裏撇了程逸軒一眼，又問：“小家夥，你多大了？”
    程逸軒狠狠地咬著嘴唇，把臉轉向窗外不看男人。
    “唷，還挺倔。”男人輕輕挑了挑嘴角。
    “開年就是十四了，還是一點都不懂禮貌。”羅美雲埋怨道。
    “沒關係，現在教還來得及。”男人一邊說著，一邊從後視鏡裏打量著程逸軒，程逸軒轉過頭卻猛地對上了男人的眼睛，像是戲謔，又像是嘲笑，讓程逸軒覺得心驚，猛地又低下了頭。
    男人的家在M城的南邊，和機場是兩個方向，足足坐了一個小時的車才到，看著眼前又高又大的房子，程逸軒心裏產生了莫名的畏懼，這裏並不是一個家，是一個囚籠，自己隻要一進去就會成為籠子的囚鳥，程逸軒怕極了這種感覺，用求救的眼神看著媽媽，可是羅美雲並沒有注意到他，歡天喜地地走進了大房子。
    “小家夥，下車了。”男人倚在車門上朝程逸軒伸出了手。
    程逸軒看了一眼男人的大手，瑟縮了一下，冷漠地把頭轉向了窗外。男人發出不耐煩的聲音，程逸軒驚慌地抬起頭，男人的半個身子已經探到了車裏，程逸軒被男人一把抱下了車，又猛地被扛到了肩上，男人那麼高，力氣又那麼大，程逸軒嚇得心都要跌出來了，急忙扭動身子想要掙脫，兩隻手也在男人肩上胡亂地拍打著，連聲音裏都帶上了哭腔：“你放開我，放開我！”
    “小家夥這可是你要的。”男人的話剛落音，放在程逸軒腰部的手迅速鬆開，程逸軒的身子迅速地往下滑一下摔到了水泥地上，背部著地。
    “啊！”程逸軒大叫一聲，身體倒在地上，並沒有很疼，可是卻讓他感覺到深深地恥辱，這個男人捉弄他，嘲笑他，好像對待一隻螞蟻。
    男人看見程逸軒的雙手緊緊地攥成拳頭，因為太過用力指節已經變成了白色，小臉也失去了血色，緊閉著的雙眼還在不斷地顫抖，幾滴淚珠掛在長長的睫毛上，有幾分可憐的模樣，男人心想，還從來沒有見過這麼愛哭的男孩子。
    “還是倔強啊。”男人伸手捏捏程逸軒小巧的鼻頭，“寧願摔下來也不肯抱著我麼？”
    程逸軒不肯說話，男人也沒有再逗他的意思，直接站起身冷冷地說道：“還不起來麼，躺在地上像什麼話？”
    程逸軒也不想就這樣躺著，畢竟他從小接受的教育並不允許他做出這種類似於耍賴的行徑，可是他的心裏卻偏偏有一個聲音在大聲喊著要反抗，不要聽從這個男人的任何一句話。更重要的是，作為一個十四歲的男孩子，他居然被一個男人抗在肩頭，然後重重地摔了下來，這絕對是恥辱，因著這樣的恥辱，程逸軒再也不想麵對這個可惡的男人。
    男人看著有些發抖的程逸軒，臉上已經露出了不耐的表情，伸出手一把將程逸軒拖了起來：“要哭也回去哭，別在這裏丟我的人。”
    羅美雲對於房子的結構顯然已經很熟悉了，徑直拿著自己的換洗衣物去了浴室。程逸軒被男人拽進客廳，猛地摔在沙發上，他順勢倒了下去緊緊地閉著雙眼。
    “小家夥，在生氣還是害怕？”男人的聲音裏帶著些許戲謔的意味，程逸軒一聲不吭。
    男人似乎也意識到了程逸軒對自己的敵意，自討沒趣地笑了笑，在程逸軒旁邊坐下，吩咐張嫂拿來當天的報紙看了起來，看了幾頁的新聞，男人回過頭見程逸軒依舊保持著被放下的姿勢，緊緊握拳的雙手已經變成青白色，男人盯著那雙小小的拳頭，仿佛發現了有趣的玩具，伸出大手一根一根地掰著小家夥纖細的手指，他本是想逗著玩，手上沒使多大力，卻沒想到小家夥幾乎是死命地攥著拳頭，看著皺成一團的小臉和臉上半幹的淚痕，男人一時發了狠，手上一用力狠狠地掰著小家夥的手指，掰開了一根，卻又立刻合上，仿佛是一場拉力賽，男人終於失去了耐心，聲音有些發狠。
    “放開！”
    程逸軒的手臂有了片刻的顫抖，呼吸似乎也有短暫的停滯，然後他依舊咬緊了牙關，死命地攥著拳頭。
    “程逸軒，我命令你放開！”男人重重地抓住了程逸軒的手腕，身體也欺了上來，沉重的鼻息噴在程逸軒臉上，讓他感到戰栗般的恐懼，“你還想反抗我麼？”
    男人語氣裏帶著威脅，和不可抗拒的權威，程逸軒終是放棄了掙紮，鬆開了緊緊握住的拳頭，男人輕輕撫弄著程逸軒泛白的手心，將蜷曲的手指一根根舒展開來，溫柔地說：“對麼，就是這樣，以後你住在我這裏，記得不要反抗我。”
    程逸軒心裏最後的防線終於被打破，麵對著這個陌生而強勢的男人，他終於是選擇了投降，和這個男人的第一場戰爭他終是輸了，輸得徹底，他終於無法拒絕寄人籬下，委曲求全的命運，他與生俱來的那種驕傲被男人瞬間粉碎，一種強大而無邊的恐懼和孤獨向他襲來，他無處可躲，他終是哭了出來，驚天動地地哭了。
    聞謙看著眼前這個哭泣的小家夥，身體絕望而無助地顫抖著，牙齒卻緊緊地咬住嘴唇，不發出一絲軟弱的聲音，他的心裏突然生出嘲笑的意味，麵對這個弱小的男孩子他算是這次對抗的勝利者，他擊潰了小男孩的驕傲和清高，可是看不到小男孩倔強的眼神，他突然覺得自己所為的權威有些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