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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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冬自雨夜離開家已經整整五天,徐茂德成天端著把小椅子坐在院門外的石橋下等待笑冬,連中午飯和晚飯都要徐霏給他端去,其實他根本無心安食,他的腦子裏各種猜測和想象使他的情緒忽好忽壞,好的時候就看看別人下棋打發時間,不好的時候就一個人坐在小椅子上發呆。。。。。
徐夫人終日以淚洗麵,寢食不安。徐霏最擔心的是笑冬這次再回到秀芹的懷裏,或許哪天就來封信說不回來了,但是她不敢把自己的這個擔憂告訴父母,一家人就這樣度日如年般的盼著、期待著。。。。。
就在這難熬的第五天黃昏,風塵仆仆的笑冬叫醒了在石橋邊小椅子上打盹的徐茂德:“外公。。。。。。外公。。。。。。”
徐茂德被驚醒後,看見是笑冬在叫他,他四處張望,好像眼前的情境和睡夢裏的對不上號,他一時不知道眼前的是夢境還是現實。。。。。
“外公,你怎麼睡這啊?”當笑冬用手攙扶著要把他從小椅子上拉起來時,他才從迷惑中緩過神來,才確定是自己的外孫子回來了。。。。。。
笑冬扛著椅子,攙著和笑冬睡眼朦朧卻精神矍鑠的徐茂德回到家,徐夫人正在堂屋用鐵夾夾著一個蜂窩煤要給煤爐換煤,聽見還沒進門的笑冬叫外婆,老婦人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眼睛直盯著屋門,手上夾著的生煤餅在鐵夾上滑落,砸在地上座著的水壺蓋上。。。。。。
她扔了鐵夾上前抱著剛進門還沒放下小椅子的笑冬就是一陣痛哭:“我的心肝啊,你可要了外婆的老命了。。。。。。”
笑冬被外婆抱著,腦袋不時閃晃著躲避外婆在他臉上不停上下撫摸的手掌問道:“我姨呢?”
聽到笑冬問姨,徐茂德大聲對屋外喊:“霏霏,笑冬回來。。。。。”
在隔壁房間的徐霏抱著正在收拾的衣服跑過來,看見笑冬真的回來了,她又驚又喜:“笑冬,你膽子真大!外公外婆都急死了。。。。。。,走了這麼些天,想沒想姨?”
笑冬走到徐霏跟前,輕輕說了一個字;“想!”兩手抱著徐霏趴在了徐霏的懷裏。。。。。。
自從笑冬來到這個家裏,徐霏沒有享受過笑冬對自己這樣親熱這樣依賴的待遇,就是徐雯下放後,徐霏天天像徐雯一樣照顧他的生活、督促他寫字練琴也沒見笑冬對自己有什麼特別的親熱,笑冬的舉動使她體會到了做母親的幸福和對孩子深深依戀,她熱淚盈眶地抱著笑冬。。。。。。
這短短的五天的離別,徐家每一個人都感覺到笑冬的舉止和神態都有說不明白的細微變化,徐茂德感覺這種變化是成熟,徐夫人感覺是更加懂禮,而徐霏則感覺笑冬通過這五天終於懂得姨和媽一樣是真正對他好的人。。。。。。
他們的感覺都沒有錯,母親的下放勞動已經使他不解和疑惑,他甚至懷疑自己的母親到底是好人還是壞女人,這個念頭一直在折磨著他幼小的心靈,沒想到父親也成了反革命,他更加茫然了,如果父母都是壞人,那他秀芹娘、他奶奶、二柱姥爺、梁嬸、劉朝東朱丙魁叔叔和鄭營長他們就肯定也不會是好人,如果自己崇尚敬仰和愛戴的人都不是好人,那我寧笑冬會是什麼人?他覺得自己一定要弄清楚這些疑問才能好好學習,才能好好活著。。。。。
父親的批鬥會上,那麼多的人喊口號要打倒父親,他感覺自己快要崩潰了,如果不是父親那堅毅的眼神支撐著他,他一定會得出父親是個壞人的結論,秀芹娘那慷慨激昂的“揭發”,雖然他不完全聽得懂,但是他能明白,秀芹娘那是用命在向他、向所有的鄉親們證明父親是好人,是英雄!父親在皮帶的拷打下朝自己發出的狂笑也是向他證明他此刻就是一名真正的鬥士,一個堅信自己必勝、藐視那些小鬼的鬥士,所以當父親快要倒下的時候,他隻有一個念頭,那就是英勇的鬥士是不能夠倒下的,隻要他撐著,父親就不會倒下,就是站著死了,那也還是英雄!。。。。。。
“外公,這是我爸在我臨走的時候寫的,叫我給你!”
笑冬從口袋裏掏出兩張紙,打開後拿出一張遞給徐茂德,將另一張又裝回口袋。
徐茂德趕緊接過走到燈下:嶽父嶽母大人,千萬保重身體!要堅信一切都會好的!婿;達光。
看著女婿寫的那些歪歪扭扭、大大小小的字,完全能想象將軍是在什麼狀況下寫的,在那種狀況下還惦記自己和老伴,徐茂德老淚縱橫,他顫抖著問笑冬:“你爸爸他。。。。。。他現在怎麼樣?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笑冬扶外公坐下後,把自己走後這幾天的情況敘述了一遍,徐霏和母親一邊聽一邊擦眼淚,徐茂德哆嗦著下巴,瞪著滿是血絲的眼睛,抓著字條的手狠狠地敲著椅子把手發出怒吼:“這是什麼世道啊,還有正義和良知嗎?。。。。。。”
怒氣平息過後,徐茂德關切地問笑冬:“那你爸爸現在在什麼地方,那些人會不會再去抓他?”
笑冬鎮靜地說:“部隊首長連夜派人來,要我們千萬不要暴露我爸養病的地方,有人問就說是被上麵的首長接到北京治病了,所以我不能告訴你,對不起!外公。”
徐茂德從笑冬的話裏明白了,軍隊還是保護將軍的,隻是眼下的形勢逼得他們也隻能巧妙應對群眾鬥爭,他稍稍有些放心了,他相信將軍的話了,天早晚要亮的,一切都會好的。。。。。。”
聽到自己的外孫對自己說對不起,徐茂德笑了,他真切感覺到這五天的經曆讓外孫開始成熟了,堅定了!他充滿慈愛地對笑冬說:“你逃了五天學,外公覺得太值得了,這五天你的見識和收獲,比別人讀五年書都強!明天禮拜天,好好休息休息,禮拜一叫姨帶你去學校和老師補個假,這回該有心思好好讀書練琴了吧!”
笑冬也笑著對徐霏和外公外婆說:“嗯!但是我明天要去看我媽,你們別勸我,我一定要去,我要把我爸的話和紙條帶給我媽,我爸說,媽看見這紙條就會和我一樣有精神!”
笑冬用懇求的眼光對徐霏說:“姨,你把我媽的地址給我好嗎?”
笑冬話音未落,徐夫人連忙打斷:“不行不行!笑冬啊,你可不能再嚇唬外婆了,四五十公裏的路呢,你還小,你不能去!”
一旁的徐霏笑著說:“你們別爭了,明天我帶笑冬一起去!”
瀕臨太湖北岸的所謂農場,有著傳統的茶葉種植場和大片果園。不尊重自然、不講科學的大躍進年代,瘋狂的“人定勝天”的口號使這裏上演過上萬人的大會戰,“圍湖造田”,向太湖要良田的口號比比皆是。文化大革命年代,這裏真正成了江南地區紅色的“革命聖地”,每年有大量的知識青年響應號召到這裏上山下鄉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也有各部委的幹校和療養院相繼在這裏座落,當然也有像徐雯這樣需要深挖靈魂深處資產階級思想的臭老九們的勞動改造場所。。。。。。
茫茫無際的太湖,煙波浩渺,碧水蕩漾,以它三萬六千頃的博大胸懷孕育了吳越大地,滋潤著江南的生靈萬物。。。。。
徐霏帶著笑冬趕了大早的班車到達太湖邊,攔了輛拖拉機顛簸了半個小時才到達位於北山的“五七”幹校,身穿土灰色工作服,腳蹬解放膠鞋的徐雯走進接待室,看見笑冬挽著徐霏,徐雯一陣緊張,雖然她無時不刻思念兒子,可是她是千叮嚀萬囑咐過徐霏的,不能把笑冬帶這裏來,她不願讓笑冬看見自己的母親在接受勞動改造的樣子,她更擔心的是年幼的兒子會怎麼看待自己的母親,她奢望能在兒子尚年幼的時候走出這裏從新回到講台上,讓自己兒子的記憶裏永遠不要有這段令她自己感到羞辱的經曆。。。。。。。
笑冬看見徐雯,激動地喊:“媽,我總算看見你了!”
然後飛一般撲上前去,拱進徐雯的懷抱。。。。。
徐雯沒有想到兒子直接就這樣投入自己的懷抱,她心裏的設想是既然兒子來了,就先好好哄哄他,找一些能搪塞的理由隱瞞或解釋為什麼自己會到這裏來勞動改造。。。。。。
她抱著笑冬,用帶有責怪的眼神看看徐霏,徐霏明白徐雯的意思,她笑著用手指指她懷裏的笑冬,意思是告訴徐雯沒關係,你兒子見過大風浪,你的那些擔心已經沒有必要了。。。。。。。
“媽!我很想你!我以後每個星期來看你!”笑冬孩子氣十足帶著嗲氣的幾個字,讓徐雯感到肯定發生了什麼事,兒子這是怎麼了?一直以男子漢自稱的兒子從來沒有主動撲在自己的懷裏發過嗲。。。。。難道他是在可憐自己的母親?不會,兒子沒這麼虛假世故!
她捧起笑冬的臉問:“兒子,你怎麼會來這裏,媽不是告訴姨不讓你來嗎?”
笑冬畢竟是個兩年級的孩子,他實話實說:“媽,你是好人,是和爸爸、秀芹娘還有梁嬸他們一樣的人!”
徐雯聽笑冬提到梁嬸和秀芹,斷定發生了什麼事,她看著在一旁微笑著注視他們母子的徐霏問:“姐!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笑冬拿出那張將軍要他轉交給母親的紙條:“媽!這是爸讓我給你的。”
徐雯仔細看看這張紙,她驚訝了,這張紙她太熟悉了,是從她在朝鮮戰場慰問部隊時送給將軍的筆記本上撕下來的,雖然白紙已經發黃,但是右下方那花紋圖案自己記憶猶新,她看著紙條上的字,那是將軍和她戀愛的時候抄錄的一首雪萊的詩句:“就把我的話語,像是灰燼和火星,從還未熄滅的爐火向人間播散!讓預言的喇叭通過我的嘴唇,把昏睡的大地喚醒吧!要是冬天已經來了,西風嗬,春日怎能遙遠!
徐雯明白了,肯定是笑冬見過父親了,這是將軍給自己堅持下去的信念,也是丈夫對自己的要求,可是眼前自己一年多沒見的兒子怎麼突然如此堅定成熟呢?
徐雯趕緊擦幹淚水,迅速將紙條塞進工作服裏麵的襯衣口袋裏,拉著笑冬,示意徐霏走出接待室,在不遠處的一個荒土坡上坐下:”笑冬,快和媽說說你爸的事!”徐雯剛坐下就催促笑冬。。。。。。。
笑冬離家出走的五天,使這個四分五裂的家在風雨飄搖的年代親情更加濃烈,雖天各一方,彼此的心卻緊密相係!雖艱難困苦,但對未來都有著更加堅定的向往!
寧笑冬升五年級的時候,身高已經超過同齡普通孩子半頭,拉的琴也從原先的3/4規格換成了4/4的成年琴。他熟悉、了解、也適應了這個城市,也漸漸喜歡上這裏的繁華和精致,唯一讓他不喜歡甚至有些討厭的是這裏的方言,磨磨唧唧軟綿綿的,明明是巷子非要說成是弄堂,自行車叫成是腳拉車,馬路上非要說成是磨路娘。。。。。。所以他從來不學方言,也根本學不像,以至於在學校得了個“小山東”的雅號。
家裏隻要是說方言他就擠嘴皺眉做怪臉,外公和徐霏為了和他交流,普通話水平都大有長進,外婆可就費勁了,外婆的方言普通話常常惹得一家人哄堂大笑。。。。。。
“小山東”在學校有名氣,由於他高大勻實,率直陽光,關鍵是學習成績好,惹得老師喜歡同學羨慕!他還是學校的體育寶貝,中長跑和跳遠成績都是在市少年組有記錄有排名的,但凡是體育項目都令他陶醉興奮,每次比賽,徐霏就是他的保健醫生加親友拉拉隊,和他一起分享比賽的緊張刺激和奪冠後的榮譽。
但是漸漸的被各種榮譽包裹著的笑冬開始對普通項目的比賽失去了興趣,也不再為得到的成績而喜悅激動,他曾遺憾地對外公說:“要是有彈弓比賽,我一定能拿個全市第一!”
徐茂德了解自己的外孫,他當時就哈哈笑著說:“要是能參加射擊比賽,你更來勁!”
這是一個秋天的上午,笑冬穿著一身長袖腈綸運動衫褲,腳蹬白色田徑鞋從自己房間出來就大聲喊:“姨!你起床了嗎?你快點啊!”
徐茂德從堂屋走出來,打量著笑冬一身顯得特別精神的裝束,笑著說:“笑冬啊,時間還早呢,來來。。。先吃早飯!”
笑冬一邊回答外公:“好的,我就來!”一邊在徐霏的窗前叫:“姨,你快點啊,你快點噢?,我先吃早飯,你也快點來吃啊!吃完了我們就出發!。。。。。”
笑冬之所以如此著急如此興奮,要因為今天要和徐霏去長途汽車站接人,接他母親徐雯,今天是徐雯結束幹校勞動的日子,從此一家人又可以團聚在一起朝夕相處。笑冬興奮得一晚上沒睡踏實,天色蒙亮就起床,洗好臉刷好牙後,一會看看書一會看看鍾,一會出去溜一圈很快又回來再看看鍾。。。。。好容易熬到七點鍾,他就實在憋不住把徐霏叫醒。見徐霏遲遲不出來,他又著急地使勁催。。。。。
徐霏睡眼懵懂地打開門,笑冬就拉著她:“姨!快洗臉刷牙,我們快吃早飯。。。。。”
被笑冬拖著走的徐霏把手腕伸到笑冬麵前,意思是你看看這才幾點?
笑冬不用看,他”嘿嘿”地說:“姨!時間過得很快的!”
笑冬果真覺得時間很快嗎?從昨晚躺下睡覺到今天早上起床到現在,使他覺得時間原來也是可以折磨人的,怎麼會變得如此漫長啊!。。。。。。
徐雯結束了近四年的勞動改造生活,本以為可以回到課堂站到自己無比眷戀的講台上,然而當她回到自己所在中學報到時,校領導對她的安排是就地在校辦工廠繼續接受勞動改造,必要時每天代兩節課,但即便如此,徐雯也覺得很滿足了,起碼自己可以教書,起碼可以天天和家人在一起。。。。。。
人對生活的欲望就是這樣,在經曆了動蕩後最盼望的是安寧,安寧對這個不僅經曆著動蕩還扛著精神枷鎖的徐家來說卻是一種奢望!在那個年代裏,與世無爭是這家人為求得安寧度日的信條,誠惶誠恐是他們生活的真實寫照!由於資本家的出身性質,這個家沒有象許多同類被徹底打倒和鏟除已經是萬幸了,或許哪一天一片不同顏色的樹葉掉在門前都可能給這個家帶來一場災難。。。。。。
一九七三年的冬天,一封由美國途徑香港郵寄給徐霏的一封信被“警惕”的人民群眾交到了居委會,在無產階級當家做主,三代貧農最光榮的年代,一封打著美國和香港郵戳的郵件無疑是一顆炸彈,讓人民群眾睜大了國家主人的眼睛,繃緊了階級鬥爭那根永遠崩不斷的神經。在他們眼裏,美國是美帝國主義,香港是資本主義,這兩個地方過來的東西能會是好東西嗎?收信人是徐霏,徐霏能沒有問題?能和這兩個地方沒關係嗎?美蔣匪幫長期亡我之心不死,莫非這個徐霏是。。。。。。特務?
經過這樣的推理,這封信就到了派出所,就引來了高度重視!
區、街道以及居委會的三級領導,一個個表情威嚴,一雙雙警惕的大眼盯著派出所民警手裏的信。。。。。。
民警打開台燈,把信在台燈下不斷正反查看,當確定信封裏隻是一封信而沒有其他異物時,民警毫不猶豫就把信打開了。
信是一個叫蘇俊起的人寄來的,是徐霏解放前在上海讀大學時的同窗,讀書期間就仰慕徐霏的美貌和真誠,但礙於年少羞於表達,上海解放前全家遷居香港後到了美國,本以為在香港能再見徐霏並表達愛慕,不曾想從此天涯各方,他抱著對徐霏的癡情經曆了一段痛苦婚姻。如今中美關係隨著尼克鬆訪華正在破冰,希望在中美關係正常後來大陸看望徐霏,重繼前好。。。。。。。。
看完信的內容,三級領導神態複雜,或許多少還有些失望,然而革命幹部的防特能力是具有專業水準的,對寫在紙上的文字分析不出什麼問題後,立即懷疑信的內容是不是一種假象,會不會有什麼密語或用藥水密寫的東西隱藏,曆史上這個徐霏就有沒說清楚的問題,這次決不能掉以輕心,她們的想法在得到派出所要將信送技術部門鑒定後才能搞清楚的答複後,仍然覺得意猶未盡;
這個主任認為徐霏一直沒有再嫁,肯定是看不起工人農民,一心想著翻天,等叛逃的資本家來娶她。。。。。。
那個主任認為這樣看來徐霏還有作風問題,解放前就和這個男人不清不楚。。。。。
居委主任更直接認為這個徐霏整天口紅發卷的,肯定不是好東西,居委會發動群眾先把她控製起來,先遊街批鬥,殺殺她那資本家大小姐的驕狂,不怕她不坦白交代。。。。。。
三個作為女人的幹部,就這樣策劃製造了一起差點要了徐霏小命的革命行動。
可笑更可悲的是,這場行動結束後的一年多時間裏,徐霏都沒能知道這封信到底寫了些什麼。。。。。。
群眾幹部向來是雷厲風行、說做就做的。。。。。。
和以往一樣,到了放學時間,笑冬手裏捧著籃球肩上挎著書包回到家,一般此時不是外婆就是大姨把晚飯都做好了,將籃球和書包放在自己房間就在堂屋門口的水池上洗手然後吃飯。
但是今天當他走進堂屋,外公外婆和媽都坐著,隻是桌子上空空的,再看他們的臉色和神情,笑冬預感到家裏出事了!
外婆見笑冬回來了,在草編的保暖窩裏端出一個杯子,強裝著笑容對笑冬說:“寶貝!今天外婆沒來得及做晚飯,你就吃點小籠饅頭先墊墊肚子吧!”
笑冬更納悶了,小籠包子怎麼能是湊合的東西呢?這是好東西啊!平時隻有姨難得帶他出去吃一次,看見小籠包子的笑冬猛然發現姨不在,估計是姨有什麼麻煩了。。。。。
笑冬接過杯子,眼睛卻在看看外公和母親,他小心地問道:“是不是我姨出什麼事了?”
外公歎了口氣:“唉!誰知道到底出什麼事了,下午居委和派出所到咱們家,什麼都沒說,就是叫你姨跟著走一趟,到現在還沒回來。。。。。。笑冬啊,你先吃,吃完了去隔壁寫作業。”
笑冬再看看徐雯,徐雯也是隻知道著急一點拿不出主意的樣子。
他猛地把裝著小籠的杯子擱在桌子上,轉身就往門外衝,徐茂德剛要想叫住他,笑冬已經出門。
徐雯慌張了,他怕笑冬再惹什麼事端,派出所和居委會不是笑冬可以去的地方,她趕緊出去想拉住他,可是笑冬已經沒影了。。。。。。
笑冬先跑到離家近的居委會,可是居委會早已下班,空無一人。
他又跑到派出所,在院子裏正好有一個民警在停自行車,他上前禮貌地問道:“警察叔叔,我找人!”
民警歪著眼看了看一身學生打扮的笑冬問道:“找誰啊?”民警隨口一問,自顧自往院裏走。
笑冬猶豫了一下,連忙跟上回答:“我找徐霏,他下午來這到現在都沒回家。”
聽說是找徐霏,民警停下腳步,轉過身問道:“你是她什麼人啊?”
笑冬由於心裏著急,加上第一次走進派出所和警察說話心裏也有點打鼓犯怵,他答非所問道:“警察叔叔!徐霏到底出什麼事了?”
這個民警把雙手插進褲兜,想了一下說;“她的事正在調查,但是她的態度很不不配合。”說到這,民警好像覺得我問你是誰你不答,你問我一句我答一句有失身份,隨即板起臉,一字一字問道:“我問你是徐霏什麼人?”
笑冬就是這樣的性格,看見凶的,他不僅不怕反而心裏鎮定了許多,這可能得益於二柱姥爺的真傳,再有,民警說徐霏態度很不好,姨平時見著民警恨不能繞著走,敢對他們態度不好,那肯定是被冤枉了。他不溫不火,眼神平靜地說到:“徐霏是我大姨,我叫寧笑冬,不清楚她有沒有事就抓人啊?”
這下民警火氣更大了,他有些氣急地指著笑冬說道:“誰說抓人了,是叫她來接受調查!”
見民警凶巴巴用手指著自己,笑冬習慣性把胸挺了挺,因為此時的笑冬身高不比這個民警矮,他依然不溫不火:“調查就不讓人回家不讓人吃飯啊!”
民警看著眼前的這個學生,不僅不像一般孩子到了派出所就哆嗦害怕,還敢當著麵挺胸梗脖子,說話雖然聲不高還讓你不得不回答,他緩和一些語氣問道:“你叫寧笑冬?外號小山東?”
笑冬還是保持先前的語氣回答;”我就叫寧笑冬!”
看著笑冬眼神那麼平靜,說話語氣卻有點嗆嗆,他把雙手抱在胸前想了想問道:“寧達光是你父親吧?”
聽到民警提自己的父親,笑冬開始反感他了,但是依然目光平靜直視著他說:“我說了我叫寧笑冬!”
民警盯著笑冬看了兩秒鍾,指著走廊裏靠牆的長條木凳:”你坐這等著。”說完就走進旁邊的辦公室並隨手把門關上。。。。。
過了沒多久,民警出來對笑冬說:“一會兒把你姨領回去,好好做做她思想工作,老實交代問題,不許離開家,聽見了嗎?”
笑冬站起身問道:“我姨在哪?”
“小郭!”隨著民警的喊聲,一個女民警在走廊盡頭出現:“張所長,有事嗎?”這個叫張所長的民警指著笑冬對女下屬說:“先放徐霏跟他回去!”
當徐霏從走廊盡頭出現時,笑冬就跑上去想攙著徐霏,沒曾想徐霏突然撲到笑冬身上嚎啕痛哭。。。。。。
已經比姨高半頭的笑冬樓著徐霏,慘痛的哭嚎震得笑冬心碎,他強壓著無處發泄的怒火,摟著姨走出派出所。。。。。。
天色漆黑時,笑冬挽著已經哭幹眼淚的徐霏坐在堂屋的椅子上,他問老婦人:“外婆!饅頭還熱嗎?快給姨先吃吧!”又對站在徐霏身邊不知道如何安慰而傻愣著的徐雯說:“媽,你給姨擦把臉吧!”
徐茂德低著頭翻眼看著目光呆滯的徐霏。。。。。。
笑冬看著徐霏淒殘可憐的樣子,想不出能有什麼話可以對此刻的姨說。。。。。。
一家人就這樣在堂屋裏默不作聲呆滯著,昏黃的白熾燈和門外的北風使這個屋顯得死一樣的寂靜無息。。。。。。
徐霏開口了,她目不轉睛盯著地麵,柔和輕聲地說:“笑冬!姨好了,你去做功課吧,別忘了把饅頭帶回房裏吃,姨和媽媽他們說說話好嗎?”
聽見姨這麼說,笑冬總感覺不對勁,姨和自己說話,眼睛卻不離地麵,到底在看著地上的什麼誰也不知道,還有姨的口氣,平靜柔和得叫自己聽著心裏發瘮,但是自己又不能不答應姨的要求,他“哦”了一聲開門走出屋子,隨手輕輕把門再帶上。。。。。
聽徐霏開口說話了,笑冬也走了,滿臉愁雲的徐茂德問:“霏霏啊,到底是怎麼回事啊?你總要讓我們也知道知道吧,不管是什麼事,你說說好嗎?”
徐夫人也附和道:“你就說說吧,都把一家人急死了!”
徐霏突然仰起頭朝著天,雙手握拳不停錘著自己的胸肩悶聲哭嚎““爸!媽!我真的不知道什麼事啊!”說完,幹枯的眼眶裏兩行熱淚順著臉頰滑下。。。。。。
徐霏的話令在場的三雙疑慮不解的眼神不時的相互觀望。。。。。。
徐霏擦了下淚水嗚咽:“帶我到居委會,問我認不認識一個叫蘇俊起的人,我說我知道,解放前就去了香港,他們就問我和香港還有美國是怎麼聯係的,還說我生活作風不正派,一直不結婚是因為我在等蔣介石來翻天,要我老實交代罪行爭取寬大處理,我和她們爭辯起來,她們還打我,把我扭送去派出所,我真的不知道什麼事呀!我怎麼這麼倒黴啊我,她們為什麼總是不放過我啊。。。。。還說我要是不老實交代,明天就拉我去遊街,我交代什麼呀我,她們是要逼死我啊。。。。。”
徐霏聲淚俱下的哭訴讓一家人無所適從,那年頭聽說被逼死不少人,沒想到這樣的事真的要發生在自己家裏!
徐霏努力讓自己平靜了些,堅定地對家人說:“我不想活了,我真的不想活了,拖累家人,連累笑冬!這樣永無休止的折磨,活下去有什麼意思啊!永無安寧。。。。。”
“咣!”的一聲,大門被門外聽牆根的笑冬踢開,笑冬走到被他的踢門聲嚇得驚魂未定的徐霏麵前,蹲下身子雙臂撐在徐霏的雙膝,瞪著虎眼,聲音不響卻很動情地對徐霏說:“姨!你不要我啦?。。。。。。”
笑冬動情動容的問話讓徐霏更加悲痛欲絕,她抱著笑冬隻有悲涼的哭泣。。。。。
笑冬對依偎著自己的徐霏說:“你幹嗎要死?你有外公外婆有笑冬,為什麼不好好活著,她們逼你死你就死啊,說我爸是反革命,那麼多人批鬥他,他都挺過來,現在不是也恢複工作了嗎?隻要自己問心無愧!她們說你是特務你就是特務啦。。。。。要死我們堂堂正正死,堅決不尋死,等你老了我還要伺候你呢。。。。。。”
笑冬說到此處,挺直胸膛,怒目圓睜,雙手握拳,一副大無畏的淩然之氣,他對徐霏和全家人說:“遊街怕什麼,姨!我陪著你,我幫你擋著,就是死也要抬著頭!”
笑冬在屋外聽見徐霏想死,一個自己的親人,對自己像母親一樣關愛備至的大姨,一個他眼裏漂亮、善良、簡單的女人居然在自己的身邊被別人逼得要尋死,笑冬隻覺得自己的心汁都在往腦子裏湧,他想哭著求姨不要輕生,可是被憤怒占據身心的他不會哭,也沒有眼淚,也不知道哀求的話該怎麼說,他想到了父親,腦子裏充盈著父親的眼神,他覺得自己算是男子漢了,應該給自己的親人以信念,應該保護自己的親人,所以他奮起一腳踢開門。。。。。
徐雯哽咽著走到徐霏麵前,像剛才笑冬一樣蹲著對徐霏說:“姐!你就聽笑冬的好嗎?好好活著!好嗎?姐!”
徐霏點著頭失聲痛哭。。。。。
老婦人緊緊攙著笑冬的手,抬起淚眼看著外孫說:“我的好笑冬啊,你真的長大了,可以保護你媽和你姨了,外婆終於盼到這一天了!外婆死也閉眼了!”
徐茂德看著這一家子的情景,仰著頭強製自己閉上眼,可是老淚還是止不住嘩嘩往下流,他感慨:“我徐茂德一生行善卻不得善果,老天總算是給了我一個好外孫回報我啊。。。。。。
遊街批鬥在十年動亂中是司空見慣的現象,是政治敏感的百姓觀測社會政治時局的風向標,也是普通百姓茶餘飯後的一道精神消遣的大餐,更是無產階級專政深挖資產階級靈魂深處的重要手段!
徐茂德曾經暗自慶幸自己當初聽從將軍的善意相勸,把房子、古董字畫、家具藏書捐獻的捐獻,贈送的贈送全部交給了政府,才躲過當年紅衛兵瘋狂的“破四舊”運動。要不然自己這把老骨頭不給鬥散也要被批臭!
群眾對遊街批鬥這種專政形式的態度,由最初的嚴肅神聖而漸漸的發展成形式過場,以至於到運動最後還參雜著嬉笑娛樂。。。。。
由於徐霏拒不交代問題,並且態度惡劣,公然抗拒代表政府以及無產階級專政最基層最前沿的政權,作為居委會必須采取革命行動,遊街批鬥自然是一種最有威懾力、最能發動群眾的手段,早就為徐霏準備了用硬紙板寫著“人民公敵,美蔣特務,作風腐化,抗拒改造”的罪名牌。
次日午後,當街道和居委幹部帶著由紅衛兵和群眾骨幹組成的隊伍,每人手拿一麵紙糊的小紅旗浩浩蕩蕩來到達徐家大院外的石橋邊,圍觀看熱鬧的群眾就開始陸續跑來集結。。。。。。
居委主任對身後的兩個紅衛兵代表和幾個群眾骨幹莊嚴發號:“去,把徐霏揪出來!”
圍觀的群眾識趣地讓開道,沒等執行主任命令的人出發,笑冬挽著徐霏就已經沿著圍觀群眾讓開的過道走了過來了。。。。。。
寧笑冬,穿著幹淨整潔的藍色哢嘰布中山裝,發育良好的身架把衣服撐的尤為挺括,脖子裏圍著灰色開司米圍巾。。。。他左手攙著徐霏的手,右手在背後攬著徐霏的肩膀,目不斜視直往前走。。。。。。
徐霏在笑冬的攙扶下眼神呆滯,神色緊張地跟著笑冬的腳步往前挪。。。。。
圍觀的人們看不明白了,以往看遊街,被鬥人的家屬都跑得遠遠的,要不就躲在家裏大門緊閉,今天怎麼還有這麼個俊俏英武的半大小夥子陪著送來,這半大小夥子是誰呀?他不知道害羞啊。。。。。
在人們紛繁的議論聲中,笑冬和徐霏走到主任麵前,主任疑惑地上下看著笑冬,這個寧笑冬她知道也稍有了解,自己的女兒和他一個學校一個班,聽自己女兒說起過他。。。。。
“把這個給她掛上”主任指著罪名牌吩咐手下,眼睛還詫異地盯著寧笑冬。。。。。
笑冬從容地解下脖子裏的圍巾,,轉身麵對著徐霏,把圍巾圍在徐霏的脖子裏,將拴罪名牌的細繩子扒到圍巾外麵,用手托了下徐霏由於羞辱驚恐而底下的頭顱,然後站在徐霏身邊,緊緊抓著徐霏冰涼顫抖的手,抬起頭看著主任。。。。。
“寧笑冬,你不好好上學,在這搗什麼亂?”主任揪著額頭,瞪著眼珠子指責笑冬的行為。
笑冬對著主任輕渺地笑了笑:“你說徐霏是美蔣特務,我是她外甥、幹兒子,那我就是美蔣小特務,我陪著我姨遊街挨鬥!”
笑冬的話立刻引起圍觀群眾的紛紛議論:“哦。。。,,這就是小山東啊,聽我兒子說過,在學校表現很不錯啊,怎麼能這樣呢?”
“這孩子吃錯藥了吧,腦子不正常吧!”
“這個小家夥有膽子,就是沒用到正地方。。。。。”
。。。。。。
主任發話了,大聲斥責道:“寧笑冬,誰說你是小特務了?你姨是你姨,你不跟她劃清界限,跟著起什麼哄啊你,你是學生,是革命的接班人,這樣做你不想要前途了?我告訴你,這是階級立場問題,你別當兒戲!”
笑冬不怕這場麵,他經曆過大場麵,比起鬥他爸爸的場麵這算什麼呀!秀芹娘敢當著幾百人義正詞嚴駁斥造反派,我該學學我秀芹娘的樣!
他嚴肅客氣地對主任說:“你說我不是特務我就不是啦?那你說我姨是特務她就是特務啦?派出所都沒查出來的罪,你就給定啦?那我這個革命後代說你是特務行嗎?”
笑冬的話讓一向自喻自己理論基礎不錯的主任一時有些糊塗,但是革命者胸襟坦蕩的姿態還是要有的,她慷慨的說:“完全可以啊,你有權力懷疑我是特務,隻要你能拿出證據就可以嘛!”
笑冬瞪起眼珠子咬著牙對主任說:“你也有權力懷疑我姨是特務,可你又有證據嗎?”
主任被問得一時語塞,無言以對時,她就覺得眼前這個小東西存心是來破壞搗亂的,她收斂起慷慨坦然的姿態,怒氣衝衝對笑冬說:“我看你就是自甘墮落,站不穩立場!”隨即不耐煩地轉頭對身後吼:“把他給我趕一邊去!”同時對著笑冬說:“你的問題我們會另作處理!”
幾個早就躍躍欲試的紅衛兵小將衝上來強行要把笑冬和徐霏分開,雙方扭在了一起。。。。。。,笑冬的手死死抓住徐霏不鬆開,徐霏嚇哭了。。。。。。
笑冬胸膛裏早就凝聚的一股怒火被紅衛兵的粗暴行動逼得直往上竄,父親挨鬥的場景和眼下的情形,以及親人的哭聲一齊在腦子裏翻騰,他知道自己繃不住了,他想要流血!想要壯烈。。。。。
他一把抓起正在拚命拽徐霏的那個穿著軍裝紮著腰帶,手臂上戴著紅袖套的家夥奮力往後一甩。。。。。。要不是被身後的人群擋著,按照被笑冬飛甩出來的速度,那家夥肯定會摔得不輕。。。。。
笑冬把徐霏護在身後,對著主任和剛脫手的紅衛兵怒吼道:”誰再敢碰我姨,先從我這踩過去!”笑冬的臉嚴重的扭曲了,一雙虎眼瞪得眼眶欲裂,用拳頭猛擊了下自己挺出的胸脯。。。。。。
那吼聲象是要撕天幕的悶雷,嚇得主任不由得頭往後倒,所有的圍觀者都屏著呼吸等待事態如何發展。。。。。。
和笑冬對峙的紅衛兵也停止了動作,似乎在等待領導再次下令。。。。。
主任醒過神來,看笑冬如此猖狂,剛想發作,但是笑冬的神態和氣勢讓她確實有些害怕,隨即給自己找了個台階,她揮手對手下等待命令的人說:“他要自甘墮落與人民為敵,那就一起鬥!”
若幹年後,這個主任對女兒講述這件事時,她承認,那天她是被笑冬不要命的樣子嚇住了。。。。。
笑冬摟著徐霏的肩膀,把大紙牌往自己胸前順了順,昂著頭、怒目平視地在革命小將和革命群眾的簇擁推斥下,走在圍觀群眾讓出的狹窄的街道上。。。。。
不時有稀稀拉拉的打倒這個打倒那個、鞏固無產階級專政之類的革命口號在耳邊轟鳴。。。。。。
就在笑冬和紅衛兵小將對峙的時候,區委女領導桌上響起了電話鈴:“喂。。。。。。我是啊。。。。。。哦!是喬秘書啊!你好你好!。。。。。。”
電話裏一個中年男人的聲音:“聽說你們區裏什麼街道有個叫徐霏的有一封美國來信,有這回事吧!”
“有,這事我知道,據下麵彙報說今天街道居委正要遊街批鬥她。”女主任說。
“哎呀!趕快先停下吧!你怎麼也這麼不成熟呢?你不看報學習呀,現在最高層對中美關係的態度有變,這個時候對一封美國來信,搞什麼美蔣特務的批鬥合適嗎?有人過問這事了,先停下吧,交給群眾監督,不要搞太大影響,誰知道明天哪塊雲彩會下雨啊!”電話裏中年男人說。
“是是是!感謝領導提醒,我這就派人、哦不,我這就先打電話叫他們停,然後親自去一趟,謝謝領導關照!”女領導媚態百出得答道。
這個電話使笑冬和徐霏的遊街挨鬥隻走了半條街就草草收場,當主任接到上麵要她立即停止的指示,她真的有些感謝上麵領導及時英明的決定,因為今天的遊街批鬥搞得太不像樣太沒有聲勢了,完完全全被這個寧笑冬攪得一塌糊塗,當她看到寧笑冬幫徐霏摘下批鬥牌並隨手往街邊一扔,旁若無人地摟著徐霏離開的時候,她真有些懷疑今天的批鬥誰是勝利者。
寧笑冬通過這次遊街批鬥算是在附近徹底出名了。正常情況下,出了這樣的名,是大家都認識你,但是都躲著你或者嘲諷挖苦甚至欺負你,但是寧笑冬出了名,大家也都認識了他,就是沒人嘲諷挖苦更別說欺負了,以前認識不認識的、臉熟不臉熟的街坊鄰居見了笑冬,要不喊聲笑冬打個招呼,要不直接就痛快親熱地叫聲“小山東”。。。。。。
徐霏本覺得自己沒臉出門,實在迫不得已要出門買菜洗澡,也都是盡量避開街坊,可是避不開呀,原先都臉熟但是從來不打招呼的,看見她都主動和她打招呼,但是都沒有歧視她的意思,話多嘴碎的也會主動和她說話,問這問那,問得最多的到最後一般都是打聽“小山東”怎麼樣了?讀書成績好嗎?怎麼會七八歲才來,他爸爸是幹什麼的之類的。。。。。
徐茂德夫婦原先是盡量避免和別人多接觸多交談,不是自持清高而是怕多事,別人也懶得搭理他們。但是現在感覺不一樣,走到哪都有人介紹說他們就是“小山”東的外公外婆,那樣子不像是有什麼歹意。別人都對他們熱情了,他們也開始融入和周邊百姓一樣的生活氛圍。。。。。。。
對於笑冬來說,這些變化最直接的反映是在每天飯桌上,不是今天外婆在這個鄰居那學到的新菜,就是明天那個鄰居端來的混沌,要不就是姨和什麼什麼大嬸出去排隊搶購來的新鮮玩意。。。。。
晚飯時的飯桌上也會說說張家長李家短了。家裏也時常有鄰居來坐坐,看看徐茂德養的花,跟徐雯借個什麼書,這一切笑冬從來不參合,照舊每天回家吃了飯就回屋看書練琴做作業。。。。。。但是徐家感覺有些受寵若驚,也過得比以前充實了。。。。。。
徐茂德當著家人評說這種變化,他伸出三個手指;一是笑冬小小年紀保護親人的舉動贏得街坊鄰居的好感!二是公道自在人心!三是凡世間之事,福禍相依,世道人生是一個道理。。。。。。
笑冬在讀初中開始就每年暑假或者寒假跟著徐雯到部隊探親,那是笑冬最愉快最自由放鬆的日子,雖然將軍很少有幾天陪著他們母子,但是正好讓笑冬獲得空前的自由,部隊的一草一木、一磚一瓦都對他有著無限的魅力,部隊那一色的軍綠也時刻激發他無窮的想象,他覺得自己兒時的所有夢想隻有在部隊才能得以實現。。。。。。
在部隊,他每天早出晚歸甚至不歸,星期天,劉朝東不是接他去打獵就是帶他回家吃飯,教他看地圖教他演沙盤。。。。。,他要學騎馬,給朱老三叔叔掛個電話就有戰士騎馬來接,他要打槍,部隊打靶訓練時就有戰士教他,什麼五四手槍,五六衝鋒槍,班用輕機槍他都玩過癮。。。。。。,訓練場上,跑障礙,投彈,軍體,他什麼都學什麼都行。看大炮看坦克,部隊每個星期的電影他也一場不拉,有時為了看場好電影,他能跑上二三十裏地趕到基層部隊。。。。。
反正天天不閑著,每次回來他的行囊裏都是些槍炮彈殼、指北針、手槍套、軍裝和軍事書籍。。。。。。可以說,每年的探親就是笑冬自出生至今唯一可以享受作為將軍兒子特權的時候,要不是必須回去讀書照顧外公外婆,笑冬真想賴在部隊不走!
劉朝東常對將軍說;你兒子將來什麼都幹不好也幹不了,天生就是塊當兵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