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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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六二年的冬天,華東某市郊外,一場飛雪剛過,尖利的北風便肆無忌憚地卷起剛落地的雪花在空中沉浮。昔日健壯肥碩,茂葉蔽日的梧桐樹,此刻竟象是被扯光了衣服的漢子,光禿禿地任憑寒風的戲弄羞辱,陰沉荒蕪的地麵,不時有冰雪反射的冷光劃過。。。。。。
“提高警惕!保衛祖國!”。。。。。。“一、二、三、四”,“一二三四”。。。。。。
整齊劃一,鏗鏘渾厚的軍營號子漸遠漸近,此起彼伏,刺穿了隆冬午後的寂靜。
一棟灰色的兩層機關大樓內,門窗緊閉,和遠處操場上戰士們口號陣陣、列隊訓練的火熱場麵形成鮮明反差的是,這裏肅穆安靜,幽長整潔的走廊裏偶爾有軍人的腳步聲和辦公室取暖爐上的水壺發出“呲呲“的開水聲。
二樓一間寬敞的會議室裏,煙霧繚繞,茶水的熱氣和首長們吐出的卷煙使南牆的一排窗玻璃掛上了一層霧簾。長方形會議桌四周座無虛席,由於主持會議的首長還沒到場,與會的各位有的相互寒暄,有的打諢玩笑。。。。。。
“哎,我說朱老三,聽說你老婆去年從老家帶來的那頭母豬這次一窩下了八個崽,而且個個又肥又壯,今年的生產先進肯定是你們師的,我就在想啊,這先進的大紅花該給賞給你朱老三!”大校劉朝東師長朝正坐對麵的某師副師長朱丙魁說笑到。
“老子又不管養豬的事,你老小子又沒憋什麼好屁吧?小心我把你那臭口條拉出來喂狗。”朱副師長笑著眯縫著肉實的雙眼,邊說邊用手指著劉師長。
劉師長收住笑容,擺出一副正經八百的樣子,掃視了一下桌邊的各位,然後斜著眼對著朱副師長說:“我可聽說了啊,那八個小崽子長得除了象它媽,剩下的都像你,還都隨了你的姓。”話沒說完,惹得在場所有人的哈哈大笑,有一位差點把剛喝嘴裏的茶笑噴出去。。。。。。。。
“去你的劉瘸子,老子真要有那本事,寧願不幹這個副師長去養豬,你看看現在這日子過的,連主席都吃不上紅燒肉了!”朱副師長也“哈哈”笑著回敬劉師長。
就在大家嬉笑玩鬧間,值班參謀雙手拉開會議室大門,門外走進一位高大壯實,寬嘴厚唇的少將,他就是該軍副軍長兼參謀長寧達光,會場頓時寂靜,在座的首長各自麵朝會議桌調整坐姿。
將軍徑直朝主持席位邊走邊說:“嗬嗬,熱鬧啊!多日沒聚,憋在肚子裏的壞水都快捂餿了吧?”
大家嘻嘻哈哈地附和著。
將軍坐定後,雙手脫下軍帽,習慣性地用左手掌向後擼了下一頭寸長的短發,身後的參謀在文件夾中取出一疊文件工整地放在將軍桌前。
將軍拿起文件的手舉著,眼睛看著大家,麵容嚴肅,平靜地說:“今天把各師團以及各直屬單位的主官找來,主要是傳達軍區下發的《情況通報》以及軍區針對《通報》和目前形勢下在各級機關和基層普遍存在的問題而製定的規章製度。”將軍晃動著手中的文件繼續說:“文件一會兒大家傳閱簽字。”
“同誌們!”將軍提高了嗓門:“其實不說大家都知道,連續兩年的自然災害,使本來底子就薄的國家經濟麵臨更嚴峻的考驗,蘇修想乘機擠垮我們,昔日兄弟間的援助轉眼就變成了閻王債,美帝國主義和蔣介石更是蠢蠢欲動伺機反攻大陸,簡直是癡心妄想癡人說夢!”說到此,將軍雙頰緊繃,兩道濃眉呈倒八字緊擁在高挺的鼻梁兩邊,眼眶深凹怒目圓睜,一副威武淩然,攝魂奪膽之氣:“中國人民是有誌氣的,就是餓死也不能放下尊嚴!”然後他深情地說:“我們的人民偉大啊!我們的百姓了不起!他們太苦了!”將軍的語氣此刻低沉緩慢,柔綿多情;“災害如此嚴重,他們餓著肚子生產勞動,勒緊褲帶度日,既要還蘇修的債,還要保證我們的國防建設,沒讓一個他們的子弟兵餓著肚子訓練站崗。”
將軍突然收住話語,掃視著在場的所有人,與會者有的低頭沉思,有的雙眉緊鎖,臉色凝重,有的默默吸煙。。。。。。。
劉朝東師長猛吸一口煙,然後長籲一口氣,將嘴裏的濃煙吹出好遠:“我老家在大別山區,那裏現在能吃的野菜都很難找到,到處是扒了皮的光屁股樹。這一年多,幾乎沒斷過來部隊投奔我的,來了兩頓飽飯一吃就不願走,好說歹說,連哄帶騙打發走吧,不是搭上套舊軍裝就是捎上些糧,我現在都不敢回家,不是怕他們,是不忍心看他們,是自己實在沒有能力幫助他們,怕傷感情!”
“我們農場雖說是部隊辦的,可當時沒少麻煩各級地方政府,現在我日子也不好過,今天這個公社找你借糧,明天那個縣長拜托你給個飯碗安排個職工,我實在是幫不了啊!就前幾天,流民和百姓拖家帶口圍著我那庫房,要不是當地鄉政府及時出麵做工作,真就要發生哄搶事件!百姓的日子真的很慘,不到這份上,他們至於來為難我嗎?”膚色黝黑,一臉憨厚,掛中校銜的農場陳場長歎著自己的苦經。
話題一出,與會首長們七嘴八舌,你一言我一語各自講述自己轄內的情況。。。。。。。
“靜一靜!”將軍雙肘撐著桌麵,擺擺雙手示意大家安靜:“你們說的情況帶有普遍性,但是我要說的事更嚴重!我們有些駐軍單位因為餓極了的百姓或流民到營房找口吃的,撿了些菜皮剩飯就被駐軍當小偷打了,引發上百群眾激憤圍堵軍營的事件,還有,某駐軍單位拿著軍供證到地方糧站沒領到糧食就大耍脾氣,出言不遜,和地方同誌發生衝突直至大打出手,在社會上造成極其惡劣的影響,嚴重損害人民軍隊在老百姓心目中形象。諸如此類的事件已經不是一件兩件了,《情況通報》裏都有,你們自己看了以後,回去認真對照檢查自己的部隊有沒有這樣的行為,《情況通報》裏點了名的單位必須按照軍區的規定嚴肅處理,該滾蛋的滾蛋,該坐牢的坐牢,決不姑息!”
將軍的手指狠敲著桌上的文件,臉色被怒氣憋得通紅;“這是什麼行為?土匪惡霸!你們給我問問這些混蛋,他們是不是爹娘老子養的?他們有兄弟姐妹嗎?要是他們的家人也挨著餓,也在那些饑民裏頭,你們會這樣對待嗎?我們一天三飽,吃的是誰的糧?是國家的糧!人民的糧!老百姓勒緊褲帶讓你吃飽了幹什麼?是要你苦練本領準備打仗的!打誰?打美帝國主義,打蔣介石解放台灣!打一切敢欺負中國人民的反動派!不是讓你欺負老百姓的!”他凝眉問:“國家是什麼?人民是什麼?不就是我們成千上萬普通的百姓嗎!這樣對待普通百姓的行為還配叫人民子弟兵嗎?我們的部隊要是脫離了百姓還能打勝仗嗎?”
將軍端起茶杯喝了口水,右手握著杯蓋指著與會者,口氣緩和許多;“同誌們,現在是非常時期,需要我們和全國人民一起,同心協力,共度難關,困難是暫時的,要教育部隊,在這非常時期,軍民關係是高壓線,不容強調任何理由,破壞軍民關係就是犯罪!這點務必使我們所有指戰員高度重視,各駐軍一旦遇到百姓的過激行為首先要克製,做到打不還手,罵不還口,同時要求得當地政府的幫助,協同做好教育說服工作。工作具體怎麼做我不管,在我們軍要是再有這樣嚴重破壞軍民關係的事捅出來,老子斃了他!”
將軍說到“斃了他”三個字的同時,將手中的杯蓋重重砸在桌上,“砰”的一聲讓所有在場的軍官們都為之一驚。。。。。。
窗外的天色越發的陰沉,唯有幹枯的樹杈裏和灰黑色的屋簷上有零星的殘雪在頑強地發著潔白的光亮。
將軍起身走到窗邊,背對會議桌,抬頭閉目,示意身後的值班參謀把燈打開。
此時的會場鴉雀無聲,所有人的目光都注視著將軍挺拔偉岸的背影,作為將軍的老部下,他們心裏都預感到,接著要說的事讓這位老上級老領導費著思量。
稍許,將軍轉過身,雙眉緊鎖,神色凝重,背著雙手回到坐席,卻未坐下:“下麵要說的是我們各級幹部的問題,就是剛才劉朝東師長說到的問題,現在部隊上下普遍存在,下到基層營連排幹部,上到我們軍師團各級機關領導,幾乎都免不了有老家這個親戚那個朋友來部隊要這要那,有的幹脆拖家帶小直接投奔部隊。到了部隊怎麼辦?不管吧,良心和感情上過不去,甚至還會招來忘恩負義的罵名,起碼先不能讓他們餓著凍著,吃著部隊住著部隊,東挖塊地種菜,西扔個籠子養雞。。。。。。。大家好好想一想,這樣下去,我們的各級指戰員還有多少心思和精力投身大練兵運動?我們怎樣保證部隊的戰鬥力?部隊的正規化建設不就成了一句空洞的口號了嗎?全國人民都在艱苦度日,部隊這些現象群眾意見很大,地方老百姓心裏會怎麼想?憑什麼隻要家裏有人在部隊當官,就可以一家老小七姑八姨都吃部隊?普通百姓就得忍饑挨餓?是啊。。。。。。同誌們!憑什麼?”
朱副師長插話說:“參謀長,親戚來部隊,我們都按照規定交了夥食費的。。。。。。。”
“你扯淡!”將軍沒等朱副師長話說完就攔頭打斷,他強裝溫和,微眯著著雙眼看著朱副師長:“嗬嗬,我說朱老三,你在這糊弄誰呢?你嶽父母和你那大舅子在你家住了有小半年了吧?就你不鹹不淡,象征性的交的那幾個錢也能叫夥食費?要不是看你老婆養豬是把好手,牽來頭母豬幫後勤辦起了養豬場,我早就該找你好好‘算算賬’了。”
將軍話音剛落,劉朝東師長立刻說道:“他老婆養豬真是能手,你們看朱老三都肥成什麼樣了?”一句話把大家包括將軍和朱副師長都惹得忍俊不住發出“哈哈”聲。。。。。。。。
“好了,大家嚴肅些!”將軍收住笑容,雙手撐在會議桌邊沿,語調堅定地說道;“軍區嚴令必須要及時改變並製止目前這些妨礙部隊建設,傷害幹群和軍民關係的局麵,怎麼辦?我知道不好辦,我也理解大家的難處,但是不好辦也要辦,而且必須辦好!這是大局,必須服從!兩個辦法,一是做親屬工作,曉明大義,工作好做要做,不好做也要做,做得通要做,做不通也要做!二是以身作則,層層給下屬做好表率。同誌們都知道,我老婆因為工作關係和照顧老人的關係,多年來一直沒有辦隨軍手續,現在懷著孩子還有個把月就要臨產。既然不是隨軍家屬,那就打發回家!”
將軍大手斷然一揮:“明天就送她回自己老家生養,我這個副軍長兼參謀長先給大家做個表率吧!”
“那絕對不行!”劉朝東師“嗖”地起立,梗著脖子瞪著將軍:“我的領導同誌,軍區的要求我們堅決貫徹執行,我們這些部下執行上級命令什麼時候含糊過,徐雯嫂子雖說沒有隨軍,可是嫁給你七八年從來也沒有麻煩過部隊,每次來部隊探親,不是教我們這些隨軍的家屬學文化認字就是為我們建子弟學校捐錢捐物,四處奔走,對我們家屬院哪個孩子不是如同親人?這麼仁慈的嫂子,你就這麼狠心欺負人家?這都快生了,你要她離開部隊,顛簸那麼遠的路回老家。。。。。。”
劉師長依然梗著脖子,依然瞪著將軍的雙眼由於情緒激動而有些發紅,然後右手猛地在桌麵上一揮,一把抓起桌上的軍帽,氣鼓鼓地坐下扔出話:“我不同意噢!家屬院的娘們和孩子們不會答應你這麼做!”
“是啊參謀長,嫂子身體那麼弱,三十好幾懷上孩子經不住折騰,我三天之內一定打發丈人他們回去,嫂子不能走!”朱副師長話音不高,言辭懇切。
“參謀長,你的孩子就該生在部隊,就該跟部隊有緣,跟你那麼多年,我知道你說一不二,但是這事你就要聽大夥的。”
“參謀長,孩子生在部隊不會影響你工作,家屬院這麼多隨軍老娘們還伺候不好嫂子和孩子嗎?”。。。。。。
就在大家你一言我一句“聲討”將軍的時候,會議室大門突然“砰”的一聲被推開,所有人都看著門口,一位年輕軍官急促跑到將軍身後,彎腰對著將軍耳邊:“參謀長,值班室接到電話,您愛人在家突然暈倒,小張(將軍家勤務員)已經叫車把您愛人送醫院了,您的車就停在樓下,您快去醫院吧!”。。。。。。。
一輛吉普車亮著大燈在鄉間的土路上急馳,寒風追著車後揚起的塵土肆意蔓延。。。。。。
車內後座上,將軍抿嘴皺眉,威襟正坐,雙目透過汽車玻璃緊緊盯著前方。。。。。。。
醫院的走廊裏,小張胸前抱著軍綠色的棉被,不停地在走廊盡頭的手術室前來回走動,帽簷下稚氣未脫的白臉蛋上汗水和淚水模糊不清,他不時抬起手用袖管擦下眼淚。。。。。
當他看到走廊另一頭將軍大步快速走來時,嗚咽著向將軍跑去。。。。。。
將軍雙手扶住小張的肩膀:“小張不哭,情況怎麼樣?你徐老師在哪?”
小張抬頭仰視著將軍,著急和委屈使他淚水又控製不住,哭著回答:“徐老師在手術室,他們非不讓我進去,還罵我生瓜蛋子不懂事,叫我在外麵等著你,我聽見他們說徐老師是早產,很危險!唔。。。。。。。”
“哦。。。。。”將軍將小張擁在身旁:“不哭了小張,徐老師不會有事的,我相信徐老師不會有事的!我們就在這等著她吧。。。。。。”將軍神情焦慮地看著手術室的大門,低聲自語,像是在安慰小張,更像是茫然無奈而發自內心的祈盼。
凶神惡煞般的北風將整個大地拉上了“黑幕”便不知“奔”向何處去了,漫天的雪花象無數潔白的小精靈迫不及待地在天空這個舞台上或輕盈漫步或旋轉飛舞,跳累了便紛紛躺下親吻著大地,瞬時間把寂靜的大地裝扮得銀光四起。。。。。。
走廊裏,昏暗的燈光下,將軍挽著小張紋絲不動注視著手術室的大門,空氣被凝固般的寂靜。。。。。。。
劉朝東手裏搭著件深棕色蔣軍呢大衣,身後跟著朱丙魁和他老婆梁嬸,火急火燎跑來。。。。。。
一進走廊梁嬸便四下張望,扯開嗓門:“這是咋回事啊?怎麼一個醫生護士都沒有啊?這是醫院嗎?我弟妹咋樣了?徐老師咋樣了?孩子咋樣了?。。。。。”梁嬸的聲音在這環境裏無疑象一顆顆炸雷,也無疑沒有任何人回答她一連串的問題。
劉朝東站在將軍身後,將大衣披在將軍身上,然後腦袋一塔拉,抬起右手拍在將軍的肩上。。。。。。
將軍象一尊塑像,全然沒有理會身後的一切。
梁嬸見四個一動不動的軍人,張開嘴又要開口,看誰的眼神都不理他,便咽了下口水,算是把要對這些男人說了也白說的話給強咽下了肚。話是不說了,但是焦急不安的心情使她這個壯實豪爽,樸實能幹也簡單衝動的農村婦女無法跟眼前這幾位闖過閻王殿的老爺們那樣鎮靜,健壯的雙腿拖著肥胖的身子不停的在手術室前來回走動,邊走邊搓著一雙肉實的大手掌,嘴裏還嘀嘀咕咕自言自語。。。。。。突然她猛地竄到站在牆邊低頭抽煙的朱副師長跟前,急嚷到:“我說朱老三,怎麼這麼久還沒動靜啊?你就不能找個喘氣的問問?這到底什麼情況了啊?要急死人啊?”梁嬸真是急了,這令人窒息的無聲能把她憋炸了。
“閉上你的臭嘴,在這死人死人的,你不嫌晦氣啊?”朱副師長瞪著小圓眼對著梁嬸燜聲吼著並用眼神瞥了瞥將軍。他是在示意梁嬸,此時的將軍心裏肯定是七上八下的,你最好別說話,更別說不吉利的話,免得再給將軍心裏添堵:“現在都幾點了?哪來那麼多醫生啊?就是有,誰敢出來麵對參謀長?手術室大門不開,誰也不知道結果,你讓他們對參謀長怎麼說?說什麼?跟你一樣盡說些沒用的廢話嗎?你個豬腦子!”朱副師長繼續小聲責怪著梁嬸。
“那。。。。。。那那。。。。。。”梁嬸被朱副師長的話噎得舌尖打滾就是吐不出字來。
正在此時,手術室的門緩緩地打開了,醫院的中校李院長和兩名女醫生從手術室走了出來,李院長一手拿著眼鏡,手臂上挎著剛脫下的白大褂,一手抓著手術帽擦著腦門和脖子上的汗,臉色疲憊,神情木訥。
走廊上所有人都被李院長這副狼狽樣和沮喪的神情嚇得沒敢挪動半步,屏著呼吸,眼神齊刷刷盯著李院長。
梁嬸更是嚇得嘴唇突突顫抖。。。。。。。
“寧參謀長,病人剛到醫院時羊包就破了,而且胎位不正,臍帶繞頸一周,身體各項指標檢查都來不及做,突然暈倒估計是貧血加上早產前強烈的妊娠反應使病人精神高度緊張造成的,咱們醫院的條件和設施太差,送最近的市醫院也要三四十公裏,大人孩子都等不了,沒辦法,我是被逼冒這天大的風險收下病人,送手術室生產!”李院長走到將軍麵前彙報產婦的情況。
將軍身後的劉朝東師長扭身走上前去衝著李院長喊:“你到是快說結果啊!現在情況到底怎麼樣了?快說!”
李院長沒有理會劉朝東,但是在將軍急切盼望的眼神裏看出劉朝東所問的也正是將軍此刻最想知道的,便斯文地帶上眼鏡,依然不緊不慢地對著將軍說:“奇跡啊!一個早產將近一個月的孩子居然有如此頑強的生命力,寧參謀長,你兒子把他自己救了!把他母親救了!也把我救了!”
聽到李院長的這些話,將軍猛地伸出雙手,緊緊抓住李院長雙臂,強忍著內心的激動和興奮,搖晃著院長的雙臂,明確問到:“這麼說大人孩子都好,都沒有危險了!都平安了!是不是?”
“可以這麼說,現在孕婦已脫離危險,但是病人體質很差,需要好好靜養調理,你兒子目前一切都好,就是由於早產使他太小了,五斤都不到,嗬嗬。。。。。。養起來費點勁!”說到剛出生的孩子,院長一改嚴謹刻板,慢條斯理的語調,象是對這個“救了他”的小生命無限讚許!
“哎喲我的媽呀,我的大院長啊!你,你你你。。。。。。”一旁強忍耐心聽完院長說話的梁嬸再也抑製不住內心的高興勁,頓時由陰轉晴,臉上樂開了花似的指著院長:“嗨。。。。。。我真服了你!你剛才那樣子能把我嚇死!”說著話就拉著小張往手術室裏闖,剛到門口,梁嬸突然醒悟似的收住歡快的腳步,轉身用手指著小張的鼻子,假裝慍怒地命令:“你,給我站住,不許進去!我都給樂糊塗了,哈哈哈。。。。。。”扭頭掀開棉門簾鑽了進去。
小張傻站著愣了一楞,似乎有點明白梁嬸的意思了,稚嫩的小臉羞得通紅,直挺挺站在手術室門口不知所措。。。。。。。
將軍聽完院長明確的表示後,閉上眼睛仰起頭朝天長噓了一口氣,像是噩夢初醒後的如釋重負,又像是惡戰大捷後的心神舒展。
“參謀長,中年得子,高興壞了吧?你這是手爪還是鐵鉗呐?”院長一臉多少有點裝相的痛苦表情,彎曲著小臂指了指將軍仍緊抓著他雙臂的大手。
“哈哈哈哈哈哈。。。。。。。。”院長幽默滑稽的表情和語言逗得將軍和兩位師長放聲大笑,將軍幡然醒悟,立即歉意地鬆開雙手:“謝謝!李院長,你救了他們母子的命,謝謝!謝謝!”
“錯了錯了,是你兒子救了我,病人送來時我是真犯難啊!接吧,初孕早產,嚴重貧血,昏厥過後體力頂不上更本沒法順產,剖腹產吧,我更不敢,醫院這條件你們知道,要啥沒啥,做不了像樣手術。不接吧,轉院肯定是置病人生死不顧,三四十公裏汽車顛簸,後果不堪啊!抬進手術室穩定病人情緒後就讓兩個有過經驗的護士接生,當時我是真沒底,真害怕啊!大人孩子哪一個出點問題你們都‘饒’不了我吧!嗬嗬。。。。。你們看我剛才一頭的汗,那是緊張得嚇出來的,萬一正常分娩失敗我真是沒下篇了!真不敢往下想!我真在心裏求老天爺了!沒想到大人體力頂不上,小家夥挺配合,像是要分擔母親分娩的痛苦,直往外闖啊他,位置不對倒回去調整了再闖,你愛人也很了不起,這樣虛弱的體質能撐下來我真佩服!折騰了個把小時,孩子總算出世了。小家夥一到這世界就把我和護士都嚇一跳,你們猜怎麼著,脖子裏還整繞著一圈臍帶,難怪他呆不住要提前往外闖,真懸呐!稍有耽擱就能導致缺氧窒息。”
院長話音剛落,朱副師長緊追著問道:“後來呢?”
“朱老三,你聽評書呢?後來在後邊沒來呢!”劉朝東又拿朱副師長開起了玩笑。然後問:“噯院長,怎麼沒聽見小家夥哭啊?接生的護士沒打他屁股啊?”劉朝東疑慮地問院長。
“嗬嗬,劉師長你還挺內行,打了!,打一下他叫一聲打一下叫一聲,絕沒第二聲,那聲音我可說不好,搞不清是哭還是笑,要不就是發怒,誰叫你打他來著,嗬嗬,參謀長,你快去看看愛人和孩子吧,別聽我在這‘說書’了”院長此刻的話語顯得輕鬆隨意。
因簡陋而顯得空間碩大的病房裏,徐雯仰麵躺在木製的病床上,烏黑的齊耳短發蓬鬆散落著,使清瘦的臉龐顯得有些不成比例的嬌小,昏黃的白熾燈下,麵色蒼白憔悴!為了將軍盼望已久的後代平安出世,也為了自己從嫁給將軍那刻起就憧憬的辛福生活!手術台上,她多少次奮力掙紮又多少次力盡氣滯,就在她意識的大門就要關閉的時候,一個畫麵在眼前飄忽著,猶如一道透明但無法穿越的玻璃隔牆在竭力阻止她跌落旋轉的、漆黑的空洞。。。。。
畫麵裏,白雪皚皚的原野上,一匹棗紅駿馬,揚蹄奮跑,蹄下積雪四濺,在畫麵上由小到大,由遠到近,直到撐滿整個畫麵時,將軍翻身下馬,伸出雙手將她抱進畫裏,在將軍懷裏,她緩緩睜開疲憊的雙眼,凝望著將軍剛毅的臉龐,斷斷續續,沙啞無力的聲音在蒼穹回蕩;“達光。。。。。對。。。。。。不起!要是。。。。。。你。。。。。。再不來,我。。。。。。我就要。。。。。。就要先走了。。。。。。”將軍悲情湧動,無限愛憐地將她擁抱在懷裏,顫抖但鏗鏘堅定的聲音在原野大地回旋:“丫頭,有我在,別怕!哪裏都不要去,我知道。。。。。。你累了。。。。。為了我們的孩子,為了我們的理想,你要挺住要挺住啊!。。。。。。
還記得那首詩嗎?”將軍低聲嚀頌著雪萊的詩句:“就把我的話語,像是灰燼和火星,從還未熄滅的爐火向人間播散!讓預言的喇叭通過我的嘴唇,把昏睡的大地喚醒吧!”
聽著這熟悉的、她和將軍戀愛時無數次詠讀過的詩句,她的眼神漸漸移向遠方,跟著將軍的節奏齊聲嚀頌:“要是冬天已經來了,西風嗬,春日怎能遙遠?”
“哇。。。。。”一聲尖利的嬰孩啼哭,刺穿了畫麵,畫麵被鮮血染得櫻紅。。。。。。。
“孩子。。。。。我的孩子。。。。。”驚醒的徐雯突然發出叫喊,雙手在空中抓舞著,額頭上沁出顆顆豆大的汗珠。
“丫頭。。。。。。丫頭,你醒醒,孩子在這,你醒醒!”,將軍用手絹擦去徐雯額頭的汗珠,坐在床邊的凳子上,將徐雯的雙手輕輕放回被子裏。
徐雯睜開眼睛便四處張望。
將軍知道,她這是在找孩子。
將軍將她枕邊的繈褓往她臉邊象征性推了推:“孩子在這,你剛才做夢了吧!丫頭,我聽見你嘴裏‘嘟嘟’的念詩。”
徐雯微微轉頭,麵頰緊緊貼著繈褓,眼睛對著將軍:“孩子好嗎?這會兒是睡著了麼?是男是女?像誰?。。。。。。”
一連串的問題讓將軍無所適從:“丫頭,你現在身體很虛落,這一天工夫把你折騰得消瘦了許多,盡量少說話,你現在是功臣,聽我向你彙報就可以了,好嗎?”將軍起身笑著說道。
“好!參謀長,開始彙報吧!”將軍的話語和笑容無疑讓徐雯疑慮頓消,精神也為之振奮。
“你給我生了個兒子,因為早產所以不滿五斤重,但是很精神,梁嬸抱他回病房時他就雙腳一通亂踹。長的麼醜了點,像我!哈哈,現在是淩晨四點,你這一覺睡了八九個小時。這中間梁嬸給孩子喂了幾次稀飯湯,吃完就又屎又尿把梁嬸忙乎壞了。。。。。。。”
徐雯睜著嫵媚的笑眼看著邊‘彙報’邊在床邊來回踱著慢步的將軍,不停用臉愛撫著繈褓,做母親的幸福表露無遺:“現在開始不許再叫我丫頭丫頭了,我是孩子的媽!”徐雯嗔嬌道。
將軍駐足一愣,轉而想想也是:“以後當著孩子這樣稱呼你是不合適,兒子以為我把你當使喚丫頭呢!嗬嗬。。。。。”
將軍踱到窗口,抬手擦了擦玻璃上的氣霧,眼神投向窗外的遠方若有所思!窗外的景致使他想起主席六零年元旦的填詞,他不禁低聲吟誦:“風雨送春歸,飛雪迎春到。已是懸崖百丈冰,猶有花枝俏,俏也不爭春,隻把春來報,待到山花爛漫時,她在叢中笑。”他轉頭看著徐雯嗬嗬笑到:“咱們孩子的名字就叫‘笑冬’吧!歡笑的笑,冬天的冬,笑冬,寧笑冬。”
將軍轉身坐回凳子上,看著徐雯,那眼神分明是在問徐雯:怎麼樣,給兒子取這名字可以嗎?。
徐雯收回看著將軍的眼神,思忖著念到:“笑。。。。。。冬。。。。。任憑你風霜冰雪,我自淩然傲笑,好聽!有男兒氣勢!”
徐雯閉上眼睛,嘴角掛著微笑,從被子裏伸出手攬著繈褓,嘴裏反複喊著“笑冬”,臉頰和繈褓貼的更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