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州城裏有位公子，年紀二十上下，父母早逝，留下偌大的一份家業。公子居然散盡家財，一葉扁舟前往海外，要去尋訪仙家，學習屠龍術。
    百姓議論紛紛，給這位公子取了個外號便是“屠龍公子”，倒把他本名給忘了。年深日久，百姓過著自己的日子，便漸漸忘了這麼一回事。
    十年匆匆而過。當初的稚童成了少年，當初的壯年男子也染上了風霜。
    城裏來了一位道人，一身襤褸，滿麵風霜，且眇了一目，背著一把無鞘的劍，鏽跡斑斑。有人認出他來，於是消息傳開來了：屠龍公子回來了。
    當初認識他的人見他落魄，好心招待他，便有好事的人圍攏來聽他講十年來的見聞。
    屠龍公子狼吞虎咽，吃相很是不好，仿佛餓了很多年似的。眾人皆想：看來外麵呆得不好。
    “屠龍公子，你尋著仙家了嗎？”
    “皇天不負有心人，自然是尋到了。”
    “那你的屠龍術學成了嗎？”
    屠龍公子端著一杯濁酒，好像聞著酒香就醉了。“屠龍術，自然是學成了。”
    “屠龍公子，你這隻眼睛怎麼瞎了？”問的人口無遮攔，就這麼直白地問了。
    “被一隻鳥兒抓傷的。”屠龍公子答得爽快，也不覺得這有什麼難堪。
    聽到這裏，人們就覺得心下了然了：原來一隻鳥兒就弄瞎了他一隻眼，他的屠龍術，不過是唬人的罷了。麵上不免露出嫌棄的表情來，看著屠龍公子這般模樣，簡直與叫花子沒什麼兩樣了。
    有少年問：“屠龍公子，你便是學會了屠龍術，這世上又哪裏有龍可以供你施展身手呢？”
    周圍的人哈哈大笑，屠龍公子也哈哈地笑。
    屠龍公子在祁州城裏大半年，全是靠周圍的人接濟，過著有一頓沒一頓的生活。
    每天就在城裏城外晃蕩，這裏瞧瞧，那裏看看，眼神渙散，如癡如狂，也不知道在做什麼。眾人見他遊手好閑，越發地瞧不起了。
    祁州城郊的山上出現了一隻大蟲，屢屢傷人。獵戶捉它不住，反而好幾人被大蟲吃了。
    便有人拿這個來譏刺屠龍公子：“屠龍公子，你既然學成了屠龍術，殺死一隻大蟲也就手到擒來了，為何不出手除此大患，也彰顯彰顯你的本事。”
    屠龍公子看著自己那鏽跡斑斑，又有了缺口的劍，哈哈大笑：“我的本事是用來屠龍的，區區一隻大蟲，何勞我動手？”
    聽的人“轟”地笑開了，傳成了一個笑話。
    年輕父母見到他，都拿他告誡自家孩子：“做人須得腳踏實地，不然和這屠龍公子一般，滑稽可笑，知道了嗎？”
    孩子便點頭：“知道了。”
    後來一夥獵戶協力把大蟲打死了，受到祁州太守的嘉獎與百姓的擁護。獵戶們私下裏喝酒的時候議論：“那隻大蟲凶惡得緊呐，幾十個人也鬥不過它。那天卻蔫巴巴的，受了傷才被我們打死。實在是老天保佑啊。”
    “那大蟲的前爪傷了，整個被切掉了！也不知哪位好本事，卻不一氣把這畜生打死，也是奇怪！”
    這年夏天，祁州下起了大雨，連著下了整整一個月，也沒有停的意思。城裏的大池塘小池塘水全滿了，人們趟著水出門，魚都遊到屋子裏來了，城外河水暴漲，眼見就要決堤了。有錢人早早地到外地去了，普通百姓舍不得家業，在這城裏也住慣了，都不肯走。
    這天夜裏城外的河水轟鳴，城裏的人全醒了。雨還在不停地下，閃電過後，焦雷炸響，聲音震天，百姓們隱隱約約覺得河口決堤了，嚇得在屋子裏發抖。老婆婆老公公兒子媳婦小孫子抱在一起，閉著眼睛等死。覺得哪怕是死呢，一家人在一起也是好的。
    這一夜卻沒出事。天明了，居然晴了。
    一個月都是黑壓壓的天氣，忽然看見明晃晃的太陽，人們有點恍惚。
    河堤那邊傳來的敲鑼聲，人們紛紛涉水跑去看。
    河口決堤了，而在那決口的地方，有一條死去的巨龍，蜷在那裏，堵住了缺口，那河水便沒有往城裏淹來。
    在巨龍頭頸處有一個小點，走進了看，才看清那是屠龍公子，滿身是血，臉上帶著微微的笑，但冰冷僵硬，已經死去多時了，手裏的那把破劍，仍然插在巨龍脖子裏。
    那日夜守在河堤上指揮加固搶險的太守與一眾守堤的人跪在堤上叩首。
    據看到的人說昨日半夜裏水中忽然掀起巨浪，直達三丈高，河堤眼見不保，屠龍公子突然趕來，躍入河中，在水中翻騰，沉沉浮浮，伴著搏鬥聲和嘯天的龍吟，河堤被龍尾拍斷，然後不知怎的巨龍便堵住了缺口，死在了那裏。
    旁人還要問得細些，那些人卻說不清了，隻說是借著閃電看了個大概。何況河堤決口那一刹那，都顧著逃生去了。
    人們用土築起了河堤，把巨龍和屠龍公子盡埋在了下麵。本來祁州城百姓要把屠龍公子風光大葬，但誰也不能把他和巨龍分開，也就隻好這般了。
    城裏的水漸漸退了，人們又開始了過日子，該做生意的做生意，該挑擔的挑擔，該做叫花子也繼續討飯。
    隻是城裏沒有了那個落魄的身影，人們都覺得有點不習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