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兒朦朦朧朧醒來，發現自己處在一個陌生的環境，好像是一座小屋，屋內有淡淡的竹木清香，而她躺在一張竹床上。身旁坐著一個人，高挺的身材，婉轉的鳳目，漂亮高貴得如同畫中的神仙，這不是師傅嗎？
    “我還在做夢嗎？”她喃喃。
    見她醒轉，司日輕聲喚她：“昭兒，師傅在這裏，沒事了。”果真是師傅來了？他放下忙不完的差事，還有……兩位美色傾城的準神妃來看她了嗎？昭兒努力睜開雙眼，那個不想想，又忘不掉的人就在眼前，可她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太風呢？”
    “他帶你到這裏，便出去了，我設了結界，就算他回來也看不到我。”
    原來是太風將她背到了這裏，她想了想，又問道：“太風可是小狐？”
    司日看她半日，淡淡道：“小狐轉世後的確沒了天界的記憶，那麼你也記不得他了嗎？”
    太風不是小狐。那隻愛恨分明的小狐仙，和自己是那麼的像，他說愛時便張幟明烈地愛，說恨時又恨得決絕分明，他們都是天界不討人喜歡的叛逆份子，小狐是受了她的拖累，才會被罰到凡間輪回，她又怎能忘了他呢？如果是小狐，她一定一眼就能認出他的。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道緣造化，你不必為小狐的事情耿耿於懷，隨遇而安，終有一日你會明白其中的道義。”
    “玲瓏來找過我。”
    “嗯，是我讓她抽空照顧你，天界的事情太多，我總也不能時刻在你身邊。”
    “叫她別來了，我不要欠你們的人情。”昭兒別過頭，猶豫了一下，又問：“你是選了玲瓏嗎？”
    司日不語。
    兩人間靜得有些怪異，昭兒回頭見司日眼神恍惚，若有所思，又有些不忍，輕聲道：“若是玲瓏，還是好些。”
    司日笑得溫柔，“昭兒喜歡玲瓏，甚好。”他那寵溺的語氣，還像小時候那般，“昭兒喜歡的，舅舅也喜歡。”昭兒一時感慨萬千。
    他看向昭兒手腕處染血的布條，仔細檢查了包紮的鬆緊程度，輕聲說：“以後要更加當心了，你明知那裏是怨靈之地，還要闖進去，失了這麼多血，可要好好休養，最近不要再召喚日月了。”
    “怨靈化作厲鬼，禍害人間，殘害生靈，我將他們元神打散，黑白無常就能將他們魂魄收集，讓他們可以轉世投胎，我也是為做功德。”
    “三千年後三界又將大選，天尊即將閉關修煉，他能信任的人唯有我，為師隻能勉力而為，事務太多，所以不能時常照顧到你，你自當小心謹慎，勤於修煉。”
    昭兒一愣，她為了一己之事，鬧下了凡間，而她的親人們還在天界為了本族的榮耀傾盡全力，如今還要師傅分神來關心她，她似乎總是讓他處在兩難之中。昭兒點點頭，道：“請師傅代為稟告天尊大人，昭兒定當勤勉，也請天尊大人保重身體。”
    她還想說，請師傅也好好照顧自己，但話到咽喉卻如何也說不出，他的身邊何時缺少過溫柔美麗的仙女們，自有人爭先擁後去獻殷勤，又何須她多餘關心，落下個自作多情的罪名。
    司日將她的尷尬看入眼中，“昭兒在凡間磨練了一段時間，果真懂事了，天尊大人必定感到欣慰萬分。師傅不能久留，馬上還要回天界去，你暫時好好休養，不要多想其他。”
    外間傳來開門聲，昭兒循聲望了去，再回頭時發現司日已經不見。
    進來的是太風，見昭兒醒來，他驚喜道：“昭兒，你總算醒了，真是太好了。”
    他手中拿了一套半舊的青布衣衫，想來是剛才出去找來的，李渡城那一場惡鬥，她那身簡便的衣裳不僅多處破爛，還沾滿了血跡，的確不好繼續穿著了，難為太風都為她想到了。
    太風以為昭兒還虛弱著不能說話，繼續叨叨說：“你那一覺睡去，可把我弄慘了，你不知道你有多重，我背著你走了好幾裏路，好不容易才遇到一個商隊，好說歹說他們才願意把你駝到這裏。”
    太風說著還模仿起那天背她的窘況，他長得俊氣，實在是不適合做這些扮怪的事，昭兒忍俊不禁，不由得輕笑出聲。
    “呀，能笑了，看來是好了。”太風長噓一口氣，神色顯然鬆弛了不少，想來她昏迷的這段時間，他該是擔了很多驚嚇吧，昭兒抱歉地輕聲道：“讓你擔心了。”
    “我才不擔心你，我是怕沒了你，這一路可要沒趣多了。”……
    曾經是那麼英氣靈動的少女，如今卻隻能靜靜地躺著，就連說話也隻有輕聲細語的力氣，太風偏開臉不去看她，“這小屋是一位居士的別院，他借給我們住幾日，這裏是進蜀關道上最後一個小鎮，進了蜀地有時走上百裏也沒有借宿的地方，我們要在這裏多準備些幹糧物品，剛好你也養養傷。”
    太風將青布衫放到床頭，“這是居士女兒的舊衣裳，我看還算幹淨整齊，你先換上吧。”昭兒看看他，又看看門，撇了撇嘴，太風卻還傻愣愣站著，呃，她這樣做得還不夠明了嗎？
    昭兒望天……真不知該說他單純還是說他蠢笨，轉念又想作弄他，勾勾指頭，示意太風湊近點。太風以為她行動不便有事要交代他，忙上前俯下身要聽她說，她便在他耳邊吐氣道：“你是要看我換衣嗎？”
    太風一張俊臉霎時從臉頰紅到了耳根，原來她那個撇嘴是示意他出去……他自小在青城山上長大，身邊隻有師傅，師叔，師哥和一眾小師弟，全是男兒身，從來沒有換衣的尷尬，這才想起男女授受不親這一訓條。
    看太風像是被火燎了般飛快跑了出去，昭兒真想拍掌大笑一番，隻是……“哎喲”，她一抬手才發現那劃傷的手腕還真有點疼，隻好改為捧腹笑得側了身。
    慢慢將衣服換好，昭兒發現太風已經幫她把頭發簪起，他把發髻挽得十分整齊，就連碎發也歸整得很好，桃木簪穩穩地別在發髻上，捆妖索，蟠桃劍還有定妖鏡，他都幫她一一收整妥當，這小道做事真是沒說的。
    移步到外間，太風見到她還是顯得十分尷尬，不敢正臉看她。昭兒單手去拉他衣袖，他又扯開走到一邊。
    “你不是說要去準備幹糧嗎？我們出去走走吧？”
    見太風不理她，昭兒又跑到他麵前：“生氣了？我逗你玩呢，不要這麼小氣嘛。”
    太風又扭頭看一邊，昭兒想了想，假裝“哎呀”一聲，做出一臉痛苦狀抓住綁了布條的手腕，太風果然上當，連忙拿起她那手左右細看，“怎麼了怎麼了？碰到了嗎？”
    再抬頭看到昭兒一臉壞笑，太風才知又著了她的道，一甩那手，“哎呀，你好狠的心啊，人家是傷兵，你這是謀殺啊。”昭兒誇張地捂著手嚷嚷，太風無奈：“出去走走也好。”
    小鎮不大，竹屋木舍，石宅土房相混毗鄰，已經初現山區建築的特色。因為地處要塞，青石板鋪設的街道上人很多，過路的商人，趕路的書生，甚至是遊兵散勇等各色行人，或在路旁小飯館歇腳進食，或在欣賞選購當地特產，或者僅僅是簡單地依靠在路牆邊。
    他們都是異鄉人，在互相不認識的陌生地方，大家都各自忙碌著，所以人雖然多，但街上並不吵雜，那些交談聲像是隔了厚重的許多層布後在竊竊細語。一汪深潭，水麵看似平靜無波，但不可測的水底一定縱橫著數不清的湍急暗湧。
    昭兒走長了還是覺得有點累，太風叮囑她在路旁一個屋簷下等候，他自己去找人訂購些幹糧。站得無聊，她便學著別人靠在牆邊去看四周的人。
    鎮上多是石瓦平房，唯有一幢二層木樓，秀麗精美的南邊建築風格，門口掛著酒幡，看似一個酒家。那酒家的二樓沿街是敞開式的柵欄，飲酒賞景甚是風雅。依著柵欄有一白衣男子，一手持白瓷酒壺不時暢飲，一手靠著欄杆托著腮，好像一直在專心看著什麼。
    趕路的人們身上盡染風塵，臉上寫著辛苦，這個一塵不染，閑適飲酒的白衣男子，在小鎮百態的畫卷中一下子就把昭兒的目光吸引了過去，總覺得好像是哪裏不對，但又說不出哪裏不對。
    男子忽然轉過身來，照見他的麵容身段，昭兒大吃一驚，她終於知道哪裏不對了，這男子根本就不是凡人，他是個小仙，而且還是個熟人。
    這小仙似乎也認出了昭兒，遠遠舉起酒壺朝她示意，還頑皮地眨了眨眼。
    他鄉遇故知的意外驚喜，比千年老參還要提神，昭兒立即精神抖擻，朝那男子豎起拇指舉高手臂，如她所願，白衣男子微微猶豫了下，有些尷尬地緩緩舉高了單手，也朝她豎起了拇指……
    他們相視而笑，這小小的遊戲般的暗號，正是昭兒設計和提議的，他們已經這樣玩了幾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