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了？”零夜隨手拭了一下額頭上的汗漬，問道。
    離隱之呆了一下，點點頭。
    “我已經把事情的真相告訴他了。當年你受的陷害，還有現在的身體狀況。”零夜自發自地說道。
    離隱之接連換了幾次神色，終還是笑了：“也罷。我與他，從此兩清。他也不會再糾纏我這個過不了今年秋天的垂死之人。”
    零夜聽的心中一陣抽搐。
    這隱之什麼都好，一到了秋若水麵前就把自己貶得一文不值。他要是知道秋若水聽見真相之後的反應，怕是死活不肯信的吧？
    算了算了，有的是時間耗。
    “隱之，你聽我說。你的病也不是無藥可救，隻是那藥引麻煩了些。有了藥引，再讓我進行一番調理，身體是比常人弱些，性命卻是無憂的。相反，還會因為藥引的關係長命百歲呢。”
    “藥引？”離隱之淡淡道，“談何容易。天山靈狐……單是珍貴就不說了，還是那皇家的貢品。若非皇帝欽賜，旁人是連見都見不著的。我這條命，不要也罷。勞煩了你數月，該到頭了。”
    “說什麼胡話？”零夜急了，隻得哄騙他，“秋若水回宮找他那皇帝老子要那靈狐去了！”
    “我不信。”離隱之回答得倒幹淨。
    “總之你放寬心。”
    零夜有些無奈。
    早知道讓秋若水留封書信再讓他上天山抓靈狐去。不過瞧他當時急得那樣兒，怕是半會兒都攔不住的。
    其實皇室已於三個多月前應大昭寺的主持之情，將靈狐全數放歸天山，否則讓三徒兒幫個小忙便“借”到了，哪兒有這麼麻煩呢？
    姑且讓那秋若水吃些苦頭，也算是為隱之報了報仇！
    離隱之雖然看不見，但隱隱聽見零夜笑得詭異，不禁心下一寒——難道，有事發生？
    不過他也不會問的。身心疲憊，那一點點習慣性的心疼又算得了什麼？
    很快，隱之又昏昏欲睡。
    說也奇怪，自從匆匆見了那人一麵之後，不再像以前那樣難以入眠了。隻是夢中的點點滴滴全是他，竟是說不出何種感覺了。
    “先生，離先生睡下了？”小童從門外輕手輕腳地走進房間，低聲問道。
    零夜點點頭，招呼小童一道出門去。
    此後的日子照常過著，隻是每個人心境已與之前大不相同。
    離隱之的病不見好轉，身體變弱的速度卻沒有預料中快。
    他隻當自己白撿了些時日，竟開朗了些。
    小童對離隱之的事知道些大概，具體的有不清楚，零夜死活也不告訴他，弄得他心裏頭很悶，話少了些。
    零夜偶爾會說一句：“小童不如往日聒噪了，有些不適。”
    小童一聽立馬急得跳了起來。一旁的離隱之隻是笑。
    氣溫一日一日地降低，那笑卻是一日日地溫暖了起來。
    兩個月的時光，彈指即逝。
    ···
    秋若水回來那日莫說離隱之，就連零夜也是驚訝不小的——真快！
    果然，一個人被逼到火燒眉毛的地步，效率不是為零就是高得驚人。
    “快、快！配藥吧！”秋若水頭發淩亂，周身狼狽不堪，哪還有半分以往的俊雅美人的模樣？還未來得及換下衣物便將靈狐提了過來，他也夠心急的。
    且看那小靈狐渾身雪白無暇，一雙黑溜溜的眼睛水汪汪的，像是有了些人的靈氣。
    不知為何，零夜覺得它很像……小童！
    得出這個結論他也樂了，心情頗好地說了句：“隱之在後院。”帶著小狐狸轉身就走。
    秋若水正要施展輕功衝過去，忽然想起自己的穿著。紅了紅臉，又衝回自家宅院了。
    另一邊，離隱之正佇立在零夜的宅府後院的池塘邊發呆。
    池荷已殘，碧水接天，古木枯槁，秋風蕭瑟，儼然一副秋末冬初日半山的冷落圖景。美則美矣，沒有半分人氣。
    離隱之低垂著眼簾，慘敗如紙的臉上淡然與執著，痛苦與愉悅反複交織著，如同有一張無形的網，將心田覆滿。
    他喃喃自語道：“秋，要離了罷，我也該去了……”又是一笑，一個名字從口中破繭而出，刹那間，幻化為蝶，“若水，我……”
    “隱之！”一個欣喜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一陣疾風過後，那人已到了離隱之麵前，“隱之、隱之、隱之……”
    離隱之愣住了，這次的夢境怎會如此真切？
    “若水？”他試著喊道。
    “是我。”秋若水方才換洗完畢便翻過兩座宅子之間十幾米高的牆院，心急火燎地趕了過來。不料遠遠看見離隱之在池邊獨自一人在說些什麼。
    他的身影比起兩個月前愈顯單薄了，仿佛一陣風就能見他卷入池中！
    那一瞬間，他仿佛真的感覺隱之會隨著這秋離他而去。心跳真真正正地又片刻停止了跳動。
    一向不可一世的九皇子秋若水，就因為這樣一個場景，濕了眼眶……
    然而隱之又是一笑，隻見小半個側麵，但可以確定，他一定是在笑的！是想到了什麼開心的事嗎？想誰呢？零夜，小童，還是……
    “若水……”
    是——自己的名字？！欣喜、內疚、釋然、糾纏，各種情緒鋪天蓋地而來！然而有一點可以確定：他沒有忘了我，也許可能他還有那麼一丁點兒的喜歡……
    這個微乎其微的希望，宛如一朵寒梅猝然綻放於心底那片長久的冰天雪地之中，於是忍不住大喊出聲——那個心心念念半年多的名字啊！卻不知那相思，已數十載……
    “你怎麼……”不然我看見。
    後半句離隱之沒有問出口，以前在夢境中，自己視力是在的，明明可以看見他的，為何此次見不著他的麵貌？
    “我回來了。零夜說三日之內便能用靈狐的血液配製出第一味藥。再行鞏固三到四次，你的病就好了。隻是你的眼睛……”
    秋若水的聲音顫了一下，想起隱之是為了自己才變成這樣的，還險些送了命，真是，恨死自己了！
    那邊秋若水自顧自得陷入了無限的悔恨之中，全然沒有注意到離隱之聽了這話之後反常的表現。
    離隱之先是一怔，繼而又自嘲的笑了。
    果真是在做夢啊，現實中那人怎麼會用這種口氣對自己說話？在那人心中，自己不過是一個最最卑微的奴隸罷了，若非必要，他是話都懶得同自己講的。
    更何況，自己先下又瞎又醜，更是入不了他的眼。
    既然是在做夢，那也沒有什麼好顧及的了。自己已是命懸一線，隨時都可能隨風而逝，再不說，怕是來不及了。就算是在夢中，也好……
    於是他微微張了張嘴，以從未有過的溫柔，就那麼，淡淡一笑，輕聲道：“我喜歡你，很多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