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章 失夢與失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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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穿梭而去,用“忙碌”兩字簡化了人類的生存方式,“然而,我總要躲進詩行裏,將我的眷戀與憂思,用文字包裹起來,藏在時間的夾縫裏……”雨囡在自己的一首詩裏那樣說。
一周後,雨囡把各科老師要求的參考書列成清單後,就到建築係的小圖書館裏來借書。那時候還是網絡前時代,所有藏書都要靠書卡分類的索引來查找。雨囡按照卡上的信息抄好編號後,正在書架間轉悠著,忽就被周圍牆上展示的小住宅透視圖吸住了眼睛。
雨囡見A號作品前有個美術字公告,就過來讀,便知道四周牆上的畫作,是上學期期末係裏舉辦的“小住宅設計競賽”的入圍方案。最後的名次結果,將在這學期中考後的下個周末頒獎公布。雨囡忽略不計了由“趙錢孫李”等組成的評委會名單。又往下看,這才發現評選方式原來既集中又自主,專家評委會意見與校內師生的無記名投票將各占評選結果的50%。公告最後說:希望大家都能踴躍回應,積極行使自主權,投出自己寶貴的一票。
雨囡被最後一句話喚起參與感。她從第一個方案開始,ABCD地評頭品足。入圍的作品大部分畫功嫻熟,長相獨特,隻可惜“變臉不變心”,創作理念如出一轍,皆為從參考書上搬下來後改頭換麵的洋房別墅。它們的地麵反光強烈,是一片片隻能照不能走的鏡子。而房子本身呢,又精巧堂皇得比迪斯尼的城堡還假,對照平麵的使用功能,大半是好看不好用。
雨囡在心裏嘀咕了一陣子後,正要作廢自己的自主權而回去找書,忽然又見端頭處後凹的轉角牆上,有一座清寂寂的江南小宅,白牆烏瓦,韻味橫生。這棟房子前的地麵不是“鏡麵”,而是用結實的磚灰色皴點出來的小徑,讓雨囡想起小時候在蘇州城的姥姥家,自己光著小腳丫踩來踩去的青石路。
“建築不再是空中之樓閣,筆觸不再是色彩之遊戲。”兩分鍾後,雨囡在票箋上用仿宋字認認真真地填上自己對“江南小宅J號”的兩句評語,之後便把自己的一票,鄭重地塞進紅絲絨包裹著的投票箱裏。
頒獎的前兩天,雨囡、小媛及幾個身材姣好的同屆女生被係裏挑去,由一位從學校體育部借來的女老師負責集訓,又伸胳膊又壓腿,又練走步又學笑。大家呲牙咧嘴地問女老師說,建築係這到底是要成立體操隊還是模特隊?不想老師就搖搖頭,說兩個都不是,而是史無前例的“禮儀隊”,——即你們幾人要在係裏周末舉辦的頒獎大會上,擔任禮儀小姐。禮儀小姐的具體任務是,要把為前幾名得獎人事先備好的獎牌,托在禮盤裏,按照台上司儀公布的名次,呈給屆時會上台頒獎的市委領導們,再由他們為得獎者戴在胸前。
見大家一頭霧水地麵麵相覷,女老師又趕忙補充道:“別天惶惶地惶惶地看著我。臨時成立這個禮儀隊,可不是我的主意。據借我過來的頭頭說,幾天前你們係才接到副市長等一行人決定出席儀式的電話通知。為了把大會開得隆重些,係委員會便臨時添加了不少細節,其中包括把原計劃擺在桌麵上的獎牌,換成由你們幾位‘禮儀小姐’上台端待的形式。”
“噢,鬧了半天,我們是‘端盤子隊’呀!”小媛憋不住了,帶頭起哄:“頒獎大會後,建築係要不要自己開食堂呀,我好申請做半工半讀的女招待,不然這伺候人的技能,日後往哪裏用啊?!”
不知誰就接了下去,說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舉案齊眉,老公喜洋洋兮!小媛,盤子端好了,將來嫁人後,可以用走T台的姿勢每天給老公上菜,那老公眼福口福地多幸福呀……
頒獎的那天,雨囡一大早便起來按要求去梳妝打扮,然後扁髻套裙高跟鞋地趕到了係裏大禮堂的後台。她站在台側的帷幕旁切切地等著,著急的不是早點上台“端盤子”,而是想從身旁匆匆來去的老師那裏,耍耳音聽出點消息,看自己投票的那幅作品有沒有上榜。
學生入場,老師入場,當院係領導陪同副市長高友全一行人在熱烈的掌聲中進入禮堂後,大會終於開始;學生代表講話,老師代表講話,當院係領導與高副市長在熱烈的掌聲中講完話後,頒獎終於開始。
第一至第五名的得獎之作,逐次被幻燈機打到台上垂下的大屏幕上,係主任隨之公布了得獎作品和獲獎人名單。台上禮儀隊中最後一位托著盤的雨囡,緊盯著屏幕,尋找了一陣子後,終於低下頭,為自己投票的“江南小宅”垂首默哀,——而倏忽間又想,1-5名?那自己手中香木雕花禮盤中紅綢下的第六塊獎牌呢,是不是要頒給還沒有公布的第六名?所以“江南小宅”也許還有機會!——猜盼之間,忽就聽頒獎老師對著話筒高聲宣布:“今天,為了給大家一個驚喜,我們特地把特別獎的得主,也就是今天真正的冠軍之作和奪冠者,放在最後公布。下麵,就請頗具中國古風和韻致的“江南小宅J號”得主——遠溟山同學,連同剛剛公布的前五名得主,一同上台來領獎!”
一陣掌聲與喧嘩後,雨囡前麵“揭頭蓋”後的五塊銀牌各歸其所,唯她盤中的那塊金牌被副市長高友全拿出後,沒人來領。高市長用手托著獎牌,尷尬地對台下笑笑,幽默地說:“是誰這麼牛氣,比我手中的這塊金牌還大牌,連冠軍獎都不來領,把我這個堂堂的大市長,冷落在台上?”
“高市長,山子他不是故意要曬市長的台,是臨時有急事要辦,遲到一會兒。”觀眾席上有位剃了光頭的男生,趕緊站起來說。
一旁主持頒獎的係主任不樂意了。他扶了扶黑邊眼鏡,對著話筒拉長了臉:“遲到一會兒?這種盛會也是隨便遲到的?!陸小光,遠溟山他現在在哪裏?”
陸小光就抓抓光頭,躊躇一下,然後抬起頭來笑嘻嘻著說:“聽人說,山子那天在西操場上集訓時,因為對著東看台上一個光芒萬丈的美女發呆,被老師亮了黃牌。其後,他仍無怨無悔地繼續走神兒,東張西望地把那場球進行了到底,所以後來模擬賽結束後,就被老師扒去了10號球衣,開除球隊好幾天……”
他的話音還未落,全場便“嘩”地一片哄堂大笑。台上的雨囡則渾身一緊,懷裏立刻揣進一窩小兔子。
“稍安毋躁,稍安毋躁!”陸小光立刻像模像樣地打手勢,痞了嘎嘰地對會眾說:“你們別高興得太早,我說事向來都是極富文學色彩,沿著上下180度角去跌宕起伏。是這樣,雖然山子他幾天前因不務正業被開除,但今天卻又因超強的業務水平而被複位。眾所周知,下周一就要開始每年一度的全市大學生足聯賽了,如果我校缺了他這個能攻能守的全才,還不如把校委會牆上那麵掛了好幾年的足球錦旗,直接摘下來,乖乖地送給兄弟院校好了……”
就在這時,不知誰喊了句:“遠溟山來了!山子,快上台領獎啊!”
雨囡抬起頭來,隻見穿著10號球衣跑步進入禮堂的這個男生,不是別人,正是那天操場上的“10號泥”!
“遠溟山,遠溟山!”同學們呼喊著,用呼哨和掌聲目送他上台領獎。
“遠溟山,遠溟山,”雨囡跟著人群,喃喃地呼喚著,卻不想自己就被二十年前另一時空裏的雨囡,深切地喚醒,——她渾身一震,醒了過來。
醒來後的雨囡,滿臉細汗,渾身潮熱。她在黑暗中摸到床頭燈,便把燈鈕按開,剛想借著光亮去床頭櫃裏拿條毛巾,忽見裸著膀子隻穿了條褲衩的司徒慧,正雙手當枕地靠著另一側床頭,冷冷地望著自己。
“怎麼了?——怎麼不接著喊你夢中情人的名字了?我冷眼旁觀,不打擾你。”司徒慧見雨囡坐起來,就陰陽怪氣。
雨囡不搭腔。她下了床,打開床頭櫃的抽屜,拽出一條毛巾,轉身向外走。
司徒慧趕上來,從雨囡身後伸過來一隻胳膊,頂住了門。他隨後就伏在雨囡的耳畔,陰森森地說:“老婆,你要躲開我,到別的房間接著做春夢去嗎?”
雨囡轉過身來,憤懣而對,望著司徒慧卻說不出話來。
司徒慧俯下身,用嫉恨的目光盯著雨囡,慢慢地說:“他不在身邊,即便夜裏夢牽魂繞,也是白日做夢,——不如,不如我來替他上好了!”
雨囡聽後心裏一紮,舉手就想甩他一巴掌。隻是抬手之際,忽就想起覺輕的女兒又會被驚擾,於是咬咬牙,僵住了手。
司徒慧便就勢攥住雨囡的手腕,一步一步地把她扳到床邊,然後,用他露著的寬胸闊腹,一點一點地把雨囡壓在身下。
就在這時,司徒慧扔在床頭櫃上的手機響起。司徒慧不接,噴著酒氣用嘴巴揉搓著雨囡的脖頸;鈴聲再一次響起,司徒慧不理,用手往下扒著雨囡的睡衣;電話第三次響起,司徒慧頓了頓,罵了句媽了巴子的,不得不把手從雨囡的胸前撤回來,回手從櫃上抓過手機。
司徒慧對著屏幕看了看,想了想,就鬆開了雨囡。他起身離開床邊,推開洗手間的門,進去後把電話撥了回去:“張哥呀,對不起。剛才怕弄醒孩子,沒敢接電話。高爾夫球場的地址,我可在二十分鍾前就發給你了。這麼晚了,你是不是又有急事?”
雨囡見司徒慧在浴室裏打電話,就靜靜地坐起來,用手擦了擦混著淚水和汗水的臉,然後下床,從地毯上拾起因撕扯而掉落的毛巾。
“啊,你看見郵件了,那就好那就好。——什麼急事?怎麼,剛剛跟白胖子通完電話,那他怎麼說?他怎麼說?我和那個老印,到底鹿死誰手?!”司徒慧急促地催問著。
雨囡不想聽,拎著毛巾往外走。剛打開門,卻聽司徒慧用難以置信的聲音問道:“鷸蚌相爭,漁翁得利?你什麼意思?是上麵的老白們把我們整了?——怎麼個整法?什麼?你說什麼?!整個納米科研部都賣給南美的那家公司了?原部門所有的員工,都將打包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