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章 普拉蒂尼與梁朝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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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哥哥的隨後幾天裏,雨囡有些想家,——也或許想的不是家,而是一去不複返的少年時光。它已從那條有始有終的人生線段上,被歲月無聲地折去。
當身邊剛入學的莘莘學子們正以萬丈豪情來展望自己的未來時,雨囡卻以對失去的敏感與傷懷,開始了自己的大學生活。是眾人皆醉,唯我獨醒,還是眾人皆醒,唯我獨醉?雨囡在心裏總是暗問屈原:你抱著大石頭投汨羅江時,究竟是清醒還是糊塗……
晚飯後,雨囡回到寢室掛好飯袋就往外走,不想就被躺著看書的室友小媛叫住,問雨囡說你出去呀。雨囡點點頭,說今天外麵的霧氣小,我想去西操場轉轉。剛才食堂裏吃飯時聽鄰桌的同學說,那裏能看到海上落日,景色很棒。
小媛聽罷就放下書坐起來,說雨囡,現在屋子裏沒人,跟你說兩句話啊。你跟人說話時挺隨和的,怎麼行動起來卻總愛耍單?昨晚大家飯後一起出去散步時,你說懶得動彈,今天又要一個人去看夕陽,日後大家說你自閉,別怪我這個上鋪的“近鄰”,沒跟你做友情提醒啊!
雨囡聽罷就笑,說小媛,剛才怕打擾你讀書沒言語。怎麼,看我進來後沒搭理你,就弄個病來嚇唬我呀?那如果我現在非要摟肩搭背地與你一起去看“夕陽無限好”,你會不會又說我有“同誌症”呢?
“啊?!還知道‘同誌症’這個詞?你挺複雜的嘛!原來你這一臉清亮亮的模樣,都是騙人的假象哈,嗬嗬嗬……”
學校的西操場上,秋風颯颯,海天茫茫。雨囡同後來跟她要好了四年的“女同誌”張小媛一起,並坐在側麵的看台上,觀紅日西墜,賞東海霞光。
“落日熔金,暮雲合璧,人在何處……”感慨於無從尋找的少年時光,雨囡不禁輕吟起李清照的詩詞來。
不想小媛聽罷就咯咯地樂,接下去說:“驀然回首,那人卻在,操場正中處,——雨囡,快看,人在那兒呢!”
“人?誰?”雨囡轉過頭來簇起眉。
“別看我,不是說了嘛,操場正中處,那個穿10號藍球衣的男生。他剛才的球帶得可真棒,落腳更絕,以邪替正,把世界上最刁的擦邊球,踢進了對方的大門。”
“世界上最刁的球?你也太邪乎了吧?”雨囡順著小媛的目光望過去,這才發現,小媛原本看的不是落日,而是落日餘暉中正在操場上踢足球的一群男生。
“剛上學就知道盯著帥哥看,當心早戀噢。”雨囡一邊用目光尋找著10號,一邊冷嘲。
“能和穿10號球衣的‘普拉蒂尼’談戀愛,早戀也行哈!”小媛更痛快。
“普拉蒂尼?哦,你以為穿10號球衣的都是普拉蒂尼呀,當心別遇到‘普通的泥’——那些曹雪芹筆下的爛男人!”雨囡一邊用目光追逐著10號,一邊熱諷。
“咦?好主意!哎雨囡,你說曹雪芹如果當初讓一個會踢球的帥哥闖進大觀園,庭院深深深幾許地一頓猛踢,那寶玉還不就得靠邊站呀,哪個小姐丫鬟還有心思圍著他轉!”
“可這操場不在大觀園,而在咱們的校園。別忘了小媛,據說咱學校為了能在大學生運動會中永葆名次,每年都會錄取一些以特招生身份考進來的球痞子!”雨囡的眼睛已離不開10號,嘴巴卻異常尖刻。
她的話音剛落,就聽到身邊嘣嘣嘣的一串響。不知是誰用力過猛,將球踢到這邊的看台上。在雨囡收回目光之際,黑白相間的足球已蹦到了她腳前。
小媛想站起來幫忙,不料一著急把乞丐褲上的人造洞,掛在老舊的條凳上。隻聽得喀哧一聲,身子還沒立起,褲子上的洞就變成了窗口。
“快,雨囡,10號過來揀球了!快替我把球還給‘普拉蒂尼’,快!”小媛置自己的美醜於肚外,一手解著羈絆,一手杵著雨囡。
雨囡怵了怵,還是躬下身,把球從腳前的台階上拾起來,然後起身扔下,——半個身子就立在晚霞中,被金暉沐浴著。
當她用手在額上搭起涼棚、想看看球有沒有落到對的地方時,卻發現底下的那個10號男生沒去揀球,而是呆呆地望著自己。
秋木蒼蒼,天地煌煌,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球在那兒呀!”先緩過神兒來的雨囡,指著已滾落到第一排凳腳下的足球,打著手勢大聲說。
10號男生還是沒有回應,整個人在夕陽的逆光中,化成一枚金邊的石柱。
“哎?他怎麼了?他是不是耳朵有問題呀?雨囡,咱們快下去,看看他到底怎麼回事?做裁判的老師可正對他吹口哨呢!”小媛終於掙脫了羈絆,一手捂著屁股,一手拉著雨囡下台階。
雨囡下去後,看清了對方的麵孔,就覺得這張儒雅的臉跟他刁蠻的球風有些錯位;而他的目光呢,又恰恰是儒雅和刁蠻的混合體,散發著溫情而又危險的氣息。
“球在這裏。”雨囡避開男生的目光,再一次揀起球,對著男生使勁地摔過去。
男生麻利地接住了球,終於金口初開:“我知道球在這裏,但更想知道的是你……你……你們叫什麼名字,哪個係哪屆的?”
“問你呢,回話呀。”雨囡用胳膊碰碰小媛,不想小媛就伏在雨囡的耳邊小聲說:“原來這位帥哥不像普拉蒂尼,倒像大一號的梁朝偉,我不喜歡的那種秀男。算了算了,不管‘梁朝偉’怎麼升級,我都沒興趣,還是你回答吧,我甘願給你倆做個電燈泡!”
那天從操場上回來後,雨囡的心裏滿登登的,仿佛心坎上被什麼人占了座。後來做裁判的老師對10號男生連連吹哨也連連無效後,就趕過來,還沒等雨囡和小媛告訴10號她們是誰,裁判就對著她們兩人金剛怒目,然後又吹胡子瞪眼地在10號麵前亮起了黃牌。
雨囡見狀,拉著小媛轉身就走。小媛一著急,忘了用手捂住屁股上撕開的“大天窗”,惹得上前圍觀的隊員一片哄堂大笑。小媛一邊扯著雨囡倉惶逃竄,一邊氣得直罵:不過都是些“普通的爛泥”,笑什麼笑!
隨後的幾天裏,雨囡再沒有去操場看日落。剛開學的緩衝期過後,課業繁重地壓了過來。雨囡忙得整日抬不起頭來,無心旁騖,那其中包括對西操場和“10號泥”的忽略,——也或許不是忽略,而是那個時代女孩子自尊自愛的一種表現。更何況在雨囡的愛情字典裏,最不看重的四個字,便是“一見鍾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