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6
    醫生麵色沉重的離開了，那個搖頭意味著無能為力麼？心電圖勾勒出的折線是丁鐺現在的心跳，微弱平緩，晶綠的線就意味著一個人的生命，如此卑微，若它一帆風順，意味生命終結。
    月光從窗簾的縫隙中透出來，正好灑在丁鐺蒼白的臉上，有了一絲血色，竟被清冷的月光染上一絲血色。所有人都明白，這是一種錯覺，錯覺總是如此美好，然而錯覺的出現，總是被現實摔得粉碎。丁鈴拉了拉窗簾擋住了這一縷月光，輕柔地為丁鐺掖好被子，隨後走出病房，若無其事。丁玲是不是一直都是這樣對他溫柔體貼，隨後抽身離開？既然最後要走，何必先前要留？傷人的不是離開，而是停留。隻是一扇門的厚度，也恍若隔世，隻是三步路的距離，也漫漫無盡。丁鐺一定知道丁鈴的做法，先溫柔的棲息，後殘忍的離去。
    丁鈴走到我身邊，對我說：“最後通牒……”我知道是什麼意思，但是我寧願不知道，知道的太多，傷的更深。
    “出國的事……”丁鐺為什麼不願意出國？是不想要見到父母？還是不想離開丁玲？
    丁鈴黯了黯眼神，沉默不語。又是這種無奈的沉默，承載著丁鐺細微的心跳。
    當丁鐺醒的時候，丁鈴和我正在院子裏散步，順便說些有的沒的，於是我一抬頭就看見丁鐺探出頭的模樣。要不是他的臉是我所熟悉的，不然我真以為他這種蒼白的臉是鬼趴在牆上。丁鈴和我一同走上去的時候，醫生在檢查丁鐺的身體。丁鐺一臉煩躁，或許，他也不喜歡醫院。丁鈴走過去坐在他的床邊，沒有開口說什麼，氣氛異常。
    正當丁鈴深呼吸一口張開嘴想說什麼時，丁鐺開口打斷道：“我不會出國。”一盆冷水都倒在了我們頭上。為什麼丁鐺不想出國？“我不想呆在醫院裏。”
    “到處都是消毒水的味道。我知道我沒救了，所以不想在生命前一刻還充斥著消毒水。”在最後一刻希望留些美好的回憶？丁鐺看著外麵漆黑的天空，什麼也看不見，但他看得很認真，大概人死前能看到什麼不一樣的，比如幽靈什麼的，因為要成為同伴了所以要熟悉熟悉。我收起了自己荒唐的想法，走出病房。白色帶著幽藍的燈光照亮了走廊，一個中年婦女獨自坐在一旁的欄杆上，抽著煙。穿著病服，真是奇怪的人。
    她等我走到她的麵前時，輕輕說了句：“有機會也不去……”或許不是這句話。我疑惑地轉頭看著她，她的頭發蓬亂，可是看不出有什麼精神問題，不然就不會在這裏了。“請問您剛才說了什麼麼？”總覺得那句話是跟我說的，而且要是沒有聽錯，講的應該是丁鐺的事。
    “嗬嗬……你的朋友。”她走到垃圾桶旁邊撚滅了煙，繼續說，“有機會治病也不治，真是有問題。”對於她口中的“有問題”我並不是很喜歡，可是說的話卻是真的，在這裏靠近死神的人並不少，沒有條件治病，隻能等死。丁鐺有機會也放棄，對於那些人來說不是諷刺是什麼。
    “他或許有自己的理由。”因為愛麼？
    中年婦女低低笑道：“理由有什麼意義，沒有生命就沒有理由。”我竟然想起了幾個月前我向藍學長告白時的情形，他問我理由來著。在生命麵前，理由沒有意義。
    “除非……”中年婦女垂下了頭，我發現她輕輕摩挲著手腕上的那個玉鐲，周邊有幾個缺口，看來時間很久了，“心裏有比自己生命還重要的。”她隻是垂頭看著撫摸著玉鐲，蓬亂的頭發遮住了臉，看不出說話的神情，隻是話語意味深長，她一定也是那種人，那種失去自己生存理由的人。
    當我正在睡夢中與周公下彈子跳棋時，手機突然在我耳邊震動起來，害得我猛地從床上跳起來，對麵床鋪的小青不在，聽說今天要和鍾老師去做什麼研究。被這個電話弄得睡意全無，伸手拿過手機，突然耳邊瞬間發蒙，過了好久，才聽見對方高分貝地呼喊：“甄天才先生！請聯係丁鈴先生！請讓他快到醫院來！”這還是淡定的醫護人員麼？為什麼什麼事都找我？！我在通訊錄中翻著丁鈴的電話，在打過去的時候發現關機。藍學長從宿舍外打開門走進來，看見的就是我破天荒地在七點鍾起床在那裏穿衣服，一隻手拿著手機拚命地打著電話。“怎麼了？”藍學長有早上五點去晨跑的習慣，所以現在回來。“醫院不知道又有什麼事。”我拿起鑰匙往外走。藍學長喝著水對我說：“我帶你？”
    我猶豫了一下，然後點了點頭，然後我就發現我的這個決定是正確的。
    當我匆忙趕到醫院時，護士就向我展示了一下空蕩蕩的病房以及幹幹淨淨的床鋪。“379號床病人不知道去哪裏，我們找了一個上午，沒有找到。估計是擅自出院了。所以麻煩您聯係一下。”太陽穴的地方一跳一跳的，真是攤上個麻煩事，你們兄弟就不能省心一點嘛！我拿出手機又打了幾次電話，關機，關機，關機……我差點就把手機往地上摔去了！
    “我帶你去找吧。”藍學長靠在一邊的門上對我說，“你覺得他們會去哪？”他說著拿出口袋裏的車鑰匙往外走著。我也不知道他們會去哪，記得丁鈴以前跟我說丁鐺喜歡看書，但是現在他們應該不回去圖書館吧。還有就是丁鐺自己說過自己有時候很喜歡去城市邊緣的山坡上坐著。那裏可以看見日出日落。不會是去那裏看日出吧？真是不要命的家夥！
    我乘著藍學長的車看著山坡越來越近，總覺得心情不是那麼好，把他找回來又怎樣呢，呆在充滿消毒酒精味的病房裏？每天吃著沒有什麼用的藥物？還是躺在病床上扳著手指倒數著時間？如果就讓他這樣呆在自己想停留的地方不好麼？丁鈴或許在最後的時間裏不會悄悄地給丁鐺看他離去的背影，他會陪著丁鐺，即使是最後的一秒，丁鐺也沒看見丁鈴的背影，這是他想要的麼？讓他們就這樣不好麼？
    天空昏沉沉的，沒有日出。
    我站在山坡上，看到的是丁鈴站立的身影和丁鐺靠在樹上的情形。我站在他們不遠處，沒有打擾他們，如果我走過去，是不是打破了原本的寧靜？我會是拯救了丁鐺的生命，還是破碎了丁鐺的幻想？
    “可惜。今天多雲。”丁鐺靠在樹上對丁鈴說。
    “是陰天。”丁鈴糾正道。
    “嘁，不要在意細節。”丁鐺撇撇嘴。
    接著是一陣沉默，隻聽見風的悲鳴。
    丁鐺沒有扭頭看向丁鈴，似乎自言自語一般地說：“你和天才怎麼樣了？”
    “托你的福，沒進展。”
    “你以後可別這樣像我……”丁鈴說著停住了。
    “以後……你就可以沒有顧忌了。”丁鐺的內心是洶湧澎湃還是習慣性的平靜？
    “嗬嗬……”
    “有什麼好嗬的。”
    “想笑就笑咯。”
    “跟個傻瓜一樣。還是別笑了。”
    “那你就是傻瓜的弟弟！”
    “噗……你這是變相承認自己是傻瓜嗎？”
    “以下犯上，不知好歹的小屁孩！”
    “我覺得你不像傻瓜。”
    “當然……”
    “就是傻瓜。”丁鈴一如既往地調侃著丁鐺。
    “開什麼玩笑！”
    一陣沉默。
    “要是不想我像你一樣失敗，那就留在我的身邊。”
    我向外走去的腳步不爭氣的停住了，丁鐺，想要，就緊緊握住。不管是最後一天，還是最後一時，抑或是最後一秒，隻要抓住，就是你的。
    “開什麼玩笑……”
    “我沒有。”丁鐺抬頭看著丁鐺打斷了他的話，“丁鈴，我喜歡你。”這是丁鐺的理由，高於自己的生命，所以放棄自己。
    天空飄起了絲絲細雨，打濕了丁鐺蒼白的臉，樹葉沙沙作響，仿佛掩埋了丁鐺的話語，隻是絲絲縷縷地飄散在空中，纏繞住了丁鈴的心，一圈，一圈……最後被掙斷。“叫我哥……我是你哥。”丁鈴沒有看丁鐺，他站在樹外，被雨毫不留情地拍打著，丁鐺坐在樹下，沒有濕了全身，不知道內心是否濕潤了。
    “心理年齡是負數的……才不是我哥呢。”他們一如既往地對話著，仿佛之前隻是一個普通的笑話一般。我背對著他們聽著他們逞強的調笑，從微微顫抖的聲線之中，從略微的暫停之中，我知道丁鐺的心如同樹葉一般沙沙作響。因為一個“哥”字，就劃清了他們的界限，真是委婉巧妙又傷人的方法啊，丁鈴。
    “丁鐺，出國吧。”他們的對話一如既往地扯到了出國的話題上。
    “丁鈴，不要把我丟到國外……”語氣還是平靜，帶著微微的滑移，似是心髒在顫抖。
    “……”
    “每次都讓我看你的背影你好意思麼！”丁鐺慢動作地起身，“……要麼把我的背影留給你，要麼閉上我的眼。”那麼，丁鐺你是選擇了後者？丁鐺背向著丁鈴，走下了山坡。
    是兩者。
    雨在微風中傾斜，毫無保留的濕了丁鈴的臉，似淚似水。天空灰蒙蒙地重重壓了下來，風不停的敲打著樹葉，沙沙作響，更加猖狂，掩住了丁鈴的低語“……不想看見背影的話，我可以走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