戎‘嘩啦嘩啦’在浴桶裏撲騰著，吐出了幾口淹沒口鼻的水，汙漬一點點隨著晃蕩的水麵被清洗幹淨，隱隱的還有有一股子難聞的血腥味，沒幾下整桶水竟變成了黑色。水流帶給他的從來都隻有恐懼和不安，甚至還暴露了他原本的麵貌。
    子辰瞪大了雙眼，驚得連心都快跳出來了。
    天哪，瞧他都看到了什麼？！他再一次覺得公子平日裏讓他少看那些光怪陸離的閑書是正確的，有那麼一瞬間，他甚至覺得自己看到了狐仙！！好吧，似乎少了一對毛茸茸的耳朵。
    “是你！”
    身邊冒失的兩人顯然也非常震驚，能認出他就是之前在雷雨中順便救下的孩子其實並不難，因為他身上還裹著蘇彥雪的外袍。和他們想的一樣，這孩子沒有去浴池就直接跑來找蘇彥雪，接下來就是可以自行腦補的了。比如說蘇彥雪知道他會來，再比如說他把自己的浴桶讓給了他。
    “嘖嘖嘖……真是一個漂亮的孩子呢！”
    莫百裏眯著眼睛，上上下下的打量著這個被困在浴桶裏的少年。他身上的外袍是彥玉卿的，所以並不像褻？衣這般遇水就變得透明，但整個兒垂落在身上，依舊能看得出極好的身段。
    “三公子！！”
    秦書文好歹克製下自己的激動的內心，銀發銀眸，巴掌小臉，比羊奶還要白皙透亮的肌膚……眼前的藥人比他想象中的還要令他驚喜……哦，不對，這不是重點。
    “他並不是要藥人，蘇某之前就跟幾位說過了。”子辰總算回過神來，跟著自家公子補充道：“公子沒有騙你們，他的確不是小熏。”
    如果可以，誰也不想去懷疑蘇彥雪的話，但……
    “那他又是誰？”難道是麒麟山上的其他藥人？！
    蘇彥雪自然知道他們在疑慮什麼，“不管你們相信與否，蘇某和你們一樣，與這位小公子僅一麵之緣。”
    一麵之緣？！他竟然說隻有一麵之緣？！
    戎驚得腳下險些一個踉蹌，腦海中不斷重複著這幾個字，莫名的竟生出一股毀天滅地的恨意，原來這麼多年都隻是他一個人自欺欺人，自作自受，疾思成狂……可是這麼多年又究竟發生了什麼呢？
    這下他呆住了，徹底呆住了，刻骨銘心的記憶裏竟除了一片空白還是一片空白，那一刻心裏涼涼的，冷汗從後背一直傳到掌心。
    “喲，三公子也太不懂憐香惜玉了，瞧把他委屈的，連眼角都泛紅了。”
    見浴桶中的小人兒一副呆呆的，大受打擊的摸樣，秦書文抿了抿唇，欲吐露的話語也吞入腹中，一時間就隻有陌百裏忍不住調笑，隻是那樣的目光，那樣的神情，連相伴多年的子辰都開始疑惑是不是天璣子在外麵又撿了什麼人回來。還沒等他想明白就見自家公子看著浴桶中的少年眉越皺越緊，竟向前走去。
    蘇彥雪看似清瘦，實則高出戎許多。那密密落下的陰影讓他心跳加速，下意識的扭頭想躲，卻忘了自己還在浴桶裏的事實，他本就怕水，再加上此時身體尚未恢複又有些神誌不清，縱然他有千般本事，此時竟也隻能貼著桶壁任人施為。
    落到臉上的手指很涼，細細的查看那些還來不及愈合的傷口，如此接近的距離戎被看得汗毛直豎，身體止不住的顫抖，抗拒的厲害。
    “別害怕。”
    子辰忍不住吞了吞口水，他發現越是細看，就越是覺得驚心。童顏鶴發這幾個字用在他身上絕對是不恰當的，雖是滿頭銀絲，但絕非老者滄桑，那是一種蘊含了無窮力量的銀，美麗而高貴，似乎也就隻有他這般極白極膩的皮膚才配得上。子辰偷偷在心裏將這頭想要觸手撫摸的銀發換成常人的黑色，竟覺得有些突兀和維和。
    那雙漂亮的眸子被擋住了，看不到神色，但仰頭間落下的一側瓷白的頸項和纖細的喉結，若是一路往下想必也會是瓷白細膩的……心猿意馬間還是莫百裏推了他一把，他才回神聽清蘇彥的話。
    “子宸把我的藥箱拿來！”
    戎不知道他這般在自己手腕上又按又掐的是要幹什麼，隻是他的手指很漂亮，又細又長的，可好看的手他見多了，卻沒有一雙能讓他心跳加快。
    “你……”
    看著他微微皺起的眉，不知怎麼的更加緊張起來，連手心都泛起了微微的濕潤。良久才聽他抬頭問道。
    “你很怕我？”
    說不上害怕，隻是莫名的覺得熟悉，覺得心痛，覺得委屈，覺得憤恨……他張了張嘴，想告訴他，他討厭他，卻發出了‘咕嚕咕嚕’的聲音。糟了，都是阿蠻那種按時進食養成的壞毛病，正不知該如何是好時，就見眼前溫潤如玉的人輕笑起來，他臉頰的線條很是柔美，雖隻是五官輕微的移位，竟讓他原本狂亂的心跳慢了半拍。
    “原來是餓了！”
    ……
    一大早，衙役們就將山上的屍首帶回了縣衙，可照理說，習武之人一夜無眠並不算什麼，可這幾個衙役滿臉掩飾不住的菜色不說，雙腳更是軟綿無力，甚至讓人懷疑他們是怎麼將這些屍首抬回來的，怎麼看都有些不對勁的地方。
    “方大人何在？”
    “老爺有些不適，正在後衙休息。”王捕頭臉色發白的解釋道。
    “這？”
    “各位一看便知。”
    也不知是誰先掀開了白布，眾人不禁倒吸一口冷氣，好半天都沒人說話。昨晚天太黑，又下著雨沒有細看，此時卻是真真看得明白。哪有什麼屍首，滿眼都是七零八落的斷肢。有的攔腰截斷，腸子落了一地。倒是有一個屍身完整的大漢，隻是麵容扭曲，眼珠爆裂，張大的嘴裏能看到血紅的牙。有武功的人都能看得出此人全身的靜脈骨頭盡斷，不出所料的話定是生生疼死的。顯然是江湖仇殺，雖不是凶手是誰，但其手法簡直駭人聽聞。
    這會大家總算是明白這些衙役為何臉色發白，這方知府隻怕是吐了還沒緩過勁來。王捕快連忙揮揮手讓兄弟們把白布又蓋上了，這下氣氛才有些緩和。
    “我等不才，還請趙鏢頭，黃長老，三公子，還有各位少俠見諒了。”
    “王捕頭嚴重了。”
    這王捕快不認得秦家堡的少主並不奇怪，包括莫百裏也不覺得跟朝廷走的太近是什麼值得高興的事情，隻是這蘇彥雪蘇大聖人還真是黑白兩道通吃啊。到是這趙義峰虛偽得緊，還真把自己當成個人物了。
    “這些山賊平日裏就不服法紀，作惡多端，知府老爺早就想派兵鎮壓的，若是生擒按照我朝律法也是落得個秋後問斬的下場，老爺的意思是……這些婦孺既然已經救回來了，這案子就算結了，畢竟江湖中事，朝廷不便插手。”
    好個江湖中事，不便插手，難道江湖中人就不是天子的百姓了嗎？更何況這些救回來的婦孺多則被擄已有三月之久，更別說那些轉手或者已故的，若不是這次蘇彥雪說是丟了人，又是進貢之人，隻怕還要更久。就是上了賊窩也隻是派了幾個捕快跟在他們身後，哪有什麼兵，隻怕朝廷上麵根本不知此事，隻苦了百姓。
    隻是，多說無益……
    趙鏢頭：“各位可看出是何人所為？”
    黃長老：“恕老朽無能，這等武功招式老夫從未見過，完全看不出屬於何門何派。想必此人一定窮凶極惡，且內力深厚！”
    趙鏢頭：“丐幫向來消息靈通，黃長老又是丐幫長老，可是要多費心了。”
    黃長老：“趙鏢頭嚴重了，隻是這般行事手段，在江湖上莫過於追風寨，重影樓，玥神宮，還有就是……”
    “拜月穀！”
    拜月穀？！那個殺人不眨眼的拜月穀？！子辰趕緊捂住自己的嘴巴，差點驚叫出聲。可這拜月穀雖是惡名昭彰，又何須到這窮山惡水之地為難一些小山賊呢？莫百裏不解的轉向突然開口的蘇彥雪，卻見他若有所思，而秦書文麵色凝重。
    “三公子可是有些眉目了？”難道就憑這半件破碎的黑袍？江湖把戲又不是不知道，再說了，就憑這些山賊的本事能扯下拜月穀司使的黑袍？
    蘇彥雪緩緩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而身邊的秦書文已經快他一步，用刀尖挑出了一個鹹閹過的人頭（之前從淩霜包袱裏掉出來的）。眾人細看了一會，忽然震驚道：“這不是前些日子據說上了鬼月榜的陸慕司嗎？”
    就在眾人臉色白了又紅，紅了又青的時候，秦書文忽然開口道：“三公子，可是昨夜就有所發現了？”
    蘇彥雪依然沒後否認道：“昨夜還不敢確定，況且那些屍體都還是溫的，可見凶手並未走遠，未避免節外生枝才沒有說出口，還望各位見諒。”
    哪裏哪裏，這下眾人的臉色都黑了，真是拜月穀的話可就麻煩了……可是，不對啊，那個孩子就是在事發地救回來的，難道真有人能在拜月穀的人手裏活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