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煙篇
    1
    林煙有一雙完美的手，指如蔥根，修長白嫩。她的老師曾經常常說，就算不彈琴，當個手模，也是價值連城。
    自小學三年級時隨父母去維也納度假有幸在金色大廳聽了一場音樂會後，林煙便堅定了自己要當鋼琴家的決心。那些躍然紙上的音符遠比枯索無味的課本來得有趣的多。
    在那個年頭家裏能擁有一架雅馬哈的鋼琴必定非富即貴，為了避免林煙是三分鍾熱血，林父硬是在她學琴的第三年才將托人從日本海運過來的鋼琴搬回了家。此後林煙的琴聲不分日夜，隻要她有空便一定在鋼琴前。
    她愛手指與琴鍵相觸的溫度，她愛每一次按壓傳出的清亮音色，她愛節拍器啪嗒啪嗒地幫她控製節奏，她愛與每份新樂譜隻可意會不可言傳的深度交流。
    2
    拿過幾次國內外的鋼琴佳獎，林煙算是年少成名，到了高中更是隻專注於語言學習和練琴。
    氣質清冷，骨子裏透出的自信招來的不隻是羨慕，更多的是嫉妒。
    但她就像大多奇才一樣情商欠佳，反應遲鈍。
    “你這麼呆呆的，我真怕你那天被人販子在大街上就給騙走了。”
    文冰自小和林煙一起練琴，雖成就無法和林煙相提並論但是她為數不多的朋友之一。
    “怎麼可能，我又不是真的傻。”林煙沒有放下手中的樂譜淡淡地回答。
    “哎，我問你，前幾天小提琴組的邵峰請你給他做比賽伴奏你答應人家沒？”那日邵峰來找林煙還是文冰給指的路。
    “我還在考慮呢，畢竟我從來沒給人做過伴奏啊。”林煙猶豫道。
    “嚐試一下也未嚐不可，邵峰比你年長成就也絲毫不輸你，你伴奏一下說不定還漲粉，嘿嘿。”文冰想想那畫麵都覺得美如畫。
    3
    但那次伴奏，卻成為了林煙的一場噩夢。
    “那個彈鋼琴的搞什麼鬼？風頭完全蓋住了邵峰啊！”
    “對啊對啊！感覺根本不會伴奏嘛！”
    “聽說還是鋼琴組的天才少女嘞！連個伴奏都彈不好真可笑！”
    “真糟糕啊！邵峰的曲子完全給她毀了！”
    原來，她真的做不到樂器的交融。
    之前排練，邵峰無數次的安慰，總想著上台會有奇跡發生。
    然而在舞台上她彈著彈著便聽不到他的提琴聲，隻能專注於自己。
    連普通的伴奏都做不到，更別想進入各種樂器彙集在一起演奏華美樂章的交響樂團了。
    4
    “林煙，雖然這麼說你可能會難過，但你這輩子估計隻能獨奏了吧。”
    5
    不，她從沒想過自己會是一個孤獨的演奏者。
    林煙飛赴海外繼續求索，但即使她自身的彈奏的技巧已經到了如火純青的地步，一進入樂團她便控製不住自己越彈越亂。
    她聽不到其他樂器的聲音。
    為什麼會這樣。
    在無數次嚐試後，她終於想要放棄。
    6
    四月初的維也納仍然微涼，林煙辦完休學手續後獨自騎著單車在公園遊蕩。
    她想不通，十幾年來，她把一切都獻給了音樂，為何在關鍵時刻卻得不到回應。
    滿滿的心煩讓她的單車駛出了歪歪斜斜的S曲線。
    “小心！”她聽到有人喊了這麼一聲才發現自己要迎麵撞到公園的圍欄。
    接著她被一雙有力的大手攔住肩膀往那人懷裏帶。
    “小姐，你沒事吧？”她和那人一起跌坐在一旁的草地，她聽到他用英語詢問她的情況。
    抬眼，便見一張亞洲麵孔，眉宇清秀，就是有點胡子拉碴。
    “我沒事，對不起。”她已習慣用德語交流，不經思考就冒出這麼一句。
    “我是遊客，聽不懂德語。”麵前的男子尷尬的一笑。
    林煙又想到剛才分明聽他喊出的是漢語。
    “你是中國人吧。”林煙微微一笑。
    “哈哈，果然你也是中國人啊，剛才一著急本能就喊了中文了。”男子憨憨的用手抓了抓後腦勺。
    “謝謝你了。”林煙站了起來拍拍身上的塵土便去扶自行車。
    “我叫馮向宇，姑娘你叫什麼名字啊？”
    “林煙。”
    7
    接下來的幾天，林煙常常和馮向宇在公園裏散心聊天。
    不知是否因為身處異國，遇見了同胞總是倍感親切。
    但馮向宇畢竟是個遊客，告別在所難免。
    臨走前一天馮向宇送了林煙一盒糕點。
    “這幾天來都沒怎麼見你效果，甜是最能讓人感到開心的味道了，希望你喜歡。”
    “謝謝你，向宇。”這些天沒少聽她的怨念。
    “辦法總比困難多，你要相信自己，也要相信音樂，你唯一的信仰。”馮向宇微笑道。
    林煙吃了一塊他送的糕點，竟有一種讓她熱淚盈眶的感覺。
    “好吃。”千萬種味覺體驗也不過化作最樸實的兩個字。
    “我馬上去法國學藍帶了，希望學成後還有機會能做東西給你吃，”馮向宇摸摸她的頭告訴她自己的計劃，“我是要成為主廚的男人！”
    “哈哈！那我是要成為鋼琴家的女人！”林煙看著他一本正經搞笑的樣子噗的笑出了聲。
    “你終於笑了。”
    8
    甜能使人機械地興奮起來，換取假裝的快樂。
    9
    解鈴還須係鈴人。
    當林煙去意大利找到邵峰時，他剛剛完成一場精彩紛呈的交響樂演奏會，而他便是首席小提琴手。
    “請你幫幫我吧！”林煙與他見麵的第一時間便90°鞠躬，“請再和我合奏一次！”
    邵峰雖然震驚了一下，但也不忍拒絕林煙的請求，這麼多年，他也欠她一句抱歉。
    10
    “林煙，你最初是為什麼學習鋼琴的呢？”
    “我第一次聽音樂會，在那複雜分層的所有樂器中，鋼琴聲是最讓我心動的。”
    “交響樂本就追求配合，你卻隻注意到了首席嗎？”
    “不……不是的……”
    “林煙，試著拋開你對鋼琴的執著吧，雖然鋼琴是樂器中的國王，但它也必定是能屈能伸的。獨立成王，配合成詩，你懂了嗎？”
    11
    磨合是一個必然痛苦的過程，你已成型的棱角，已成器的意識都要一點點的被改變。
    林煙終於明白接受別的樂器發出的聲音，並不會影響鋼琴固有的美，她所要做的是跟隨音樂的本真去彈出最完美的共響。
    她還了邵峰一個虧欠已久的完滿伴奏。
    12
    “維也納交響樂團新年音樂會”
    這是馮向宇在法國的第五年，藍帶學成，又經曆幾家米其林的幫廚後，準備回國之際卻在地鐵站看到了音樂會的宣傳海報。
    他隻看到海報中首席鋼琴家，那熟悉的短發和清澈的眼。
    馮向宇笑了笑邁著輕快的步伐走出了地鐵站。
    13
    “林煙小姐，這個給你。”
    演出圓滿結束，林煙收拾完畢走出劇院，突然有隻手從身後遞了個盒子給她。
    “啊！你真是嚇死人啦！”
    林煙轉過頭，看到仍舊憨憨的笑著的馮向宇，這次他把胡子刮得幹幹淨淨，瞬間年輕十歲。
    “嗨，好久不見。”
    “嗨，好久不見。”
    14
    林煙和馮向宇坐在塞納河邊像很多年前一樣自在地聊起了天。
    “嗯~好吃！”林煙拆開禮盒從其中挑了一塊巧克力。
    “我保證是純手工的！”馮向宇並起五指做發誓狀。
    “哈哈，恭喜你啊，主廚大人。”
    “也恭喜你啊，鋼琴家小姐。”
    15
    上一次相遇在維也納，寥寥數日一見如故。
    這一次重逢在巴黎，功成名就相談甚歡。
    “我後天便回國了，”馮向宇收起笑臉很鄭重地看著林煙。
    “我怕現在不說，以後的機會更加難得了。”
    “我喜歡你。”
    林煙向來反應遲鈍，但這次她卻瞬間紅了臉。
    “你不用給我回應，我隻想告訴你我的感覺罷了。”
    馮向宇再次微笑伸出手摸了摸她的頭。
    “有緣再見了。”
    16
    “請你明天來XX路X號吧。”馮向宇半夜走在回家的路上收到這條信息時，四周一片寂靜，靜的他能聽見自己砰砰加速的心跳。
    17
    翌日他如約而至，那是一間琴房。
    林煙消瘦的背挺得筆直，看他過來，手起鍵落。
    她送他一曲《夢中的婚禮》。
    還有一句“對不起”。
    18
    林煙未曾想過自己作為鋼琴師的職業生涯會那麼短暫。
    在一次舞台事故中她的左手被銳物砸中傷到了神經，從此按鍵再不能像從前那般把握精準。
    命運還真是捉弄人啊。
    回國修養之後她嚐試過無數次再次彈奏，但每次都以淚水浸透樂譜結尾。
    她本以為她要愛一輩子的東西，就這樣背叛了她。
    19
    福無雙至禍不單行。
    林家的企業也在金融危機爆發的頃刻間麵臨破產。
    林父不堪重負選擇跳樓，林母大病一場也撒手人寰。
    林煙突然覺得有句話很有道理：“人這一生中的幸運和不幸是最終守恒的，在你得意的時候不必太開心，因為災禍可能就在不遠處等著你。”
    孑然一身，無依無靠，她突然就變成了這個世界上的孤兒。
    20
    林煙的琴行開張，憑著曾經維也納樂團首席鋼琴手的輝煌，生意還算過得去。
    她最愛在夏日的午後聽學生們練琴。
    每一個音符她都那樣熟悉，讓她感到自己至少沒有被音樂完全地拋棄。
    21
    一日文冰來找她閑談，帶了一盒糕點，林煙沏了茶，卻在吃上糕點的第一口碰落了茶杯。
    “看把你激動的！很好吃吧！跟你說不怕嚇死你啊，咱這個小地方竟然都有米其林餐廳了呢！”文冰略帶驕傲的說道，“和你在國外那些年吃的比怎麼樣？”
    “分毫不差。”林煙的聲音竟然有些哽咽。
    “哈？這是算誇獎嗎？”文冰拾起茶杯有點疑惑，“誒！你哭什麼……”
    “和從前的味道，分毫不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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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煙從沒想過還會見到眼前的這個人。
    “好久不見。”馮向宇倒是很灑脫。
    “好久不見。”林煙喃喃道。
    23
    她想問他，這些年過得好嗎？
    她想告訴他，她很懷念他做的甜點。
    但她的目光久久的定在他左手無名指的婚戒上。
    於是她什麼也沒說。
    其實她想說
    我很想你。
    24
    “你結婚了啊。”她終於開口說道。
    “不，還沒有，”馮向宇搖頭，“這個啊，是防止我那些幫廚對我想入非非用的。”他在她麵前晃晃手上的戒指笑了。
    林煙除了欣喜卻也注意到他手上無數道細細的傷口。
    是啊，這麼多年，每一次，他都是傾聽者，她卻從未好好了解過他。
    這時她的手機鈴聲響起，是學生家長的電話。
    25
    “對不起，我得回去上課了。”
    “沒關係，我訂做了一個很舒服的雙人沙發，你空閑了無聊了可以來看看書喝喝茶。”
    26
    “還來得及嗎？”
    林煙本已走到餐廳的門口，卻又毅然地折返回來。
    “什麼？”
    他有點反應不過來。
    “讓我的夢，照進現實。”
    27
    《夢中的婚禮》最終變成了《婚禮進行曲》。
    “現在你們可以交換戒指了。”
    馮向宇和林煙一人拿一顆巧克力，輕輕咬開取出裏麵的戒指。
    28
    你最可愛，我說時來不及思索，但思索之後，還是這樣說。
    ——普希金

    作者閑話：

    當初建這個係列，原本規劃四篇完結。四篇裏的人物互相關聯，結局兩HE兩BE。
    寫完這篇，我卻突然有點不舍。這個係列是最有我獨特風格的一個了吧。
    我在想或許以後，還會有別的故事再發生，如果你可以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