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年之釋·有染篇
    有染
    1
    換在十年前唐小染絕對想不到現在的自己會成為一位單親媽媽，像她媽媽一樣，當然，又有點不一樣。
    十年前唐小染住的麗景苑，基本都是漂亮年輕的媽媽帶著自己的小孩，一度讓她以為這就是家庭的構成常態。隔三差五來的叔叔、伯伯們總是很受小孩們的歡迎，因為他們總會帶些禮物過來。小時候，她覺得自己和唐叔叔一個姓是件特別棒的事情，好像是這個原因促使uncletang特別喜歡自己的。唐小染沒有上過幼兒園，她媽媽原來是個老師，一切基本教學全部在家裡完成，所以唐小染直接上的小學，那個時候她是班裡最小的孩子。上學第一天回到家，她就問她媽，唐叔叔是不是我爸爸？然後她也得到了特別冷淡卻堅定的回答，不是。
    2
    李子楓是唐小染在學校交到的第一個朋友，他胖胖的，老被人欺負，唐小染看不過去幫他聲討過那群恃強淩弱的同學幾句，還打跟他們了一架，也算是一戰成名，因為她一個人單挑一群竟然還贏了。
    之後，有一天放學李子楓硬往她手裡塞了一把花花綠綠的巧克力轉身就跑。
    從小到大，唐小染都沒什麼朋友。當然如果非要把那些將她視為提款機的狐朋狗友也算上，那倒不少了。
    V市的人，大多談起麗景苑，都是一副訕訕的表情。知道你是從那出來的，就像路過一條臭水溝，掩鼻而逃。
    沒人在意唐小染說什麼，唐小染也從來不在意別人說什麼。
    李子楓總誇她勇敢，她就放聲大笑。
    “李子楓你最好趕快減肥啦，不然你這一輩子都會被人欺負哦。”
    “那我瘦下來，你教我打架好不好？”
    “不好。”
    “為什麼？”
    “教不來，我都是自學成材的，要學，你去南門口跆拳道館學去。”
    3
    後來李子楓真的瘦了，在學校變得非常受歡迎，唐小染也就此相信胖子真的都是潛力股。
    跟所有家長一樣，李子楓的父母非常反對他和麗景苑的小孩做朋友，可他倒是在這件事上展現了異於常人的堅持。
    到高中的時候，家裡再嘮叨這件事，說是影響他前程。李子楓第一次跟火山爆發般朝他們吼著，小染她一個女孩子，沒偷沒搶沒殺人犯法，成績好，人也好，你們為什麼就隻能看到她住在麗景苑？你們是嫉妒吧，你們也想去那個地方對不對？
    迎接李子楓的，當然是兩記響亮的耳光和一個字“滾！”
    “你真行啊，敢跟家裡這麼嗆聲！”
    唐小染一直記得那天晚上，她幫李子楓付了一周的V市唯一一家五星級酒店套房的房費，跟他在最高層上徹夜聊天。
    她也記得那時跟他說的最後一句話。
    “子楓，你是不是傻啊？”
    4
    在uncletang的幫助下，唐小染沒有讀完高中，出國了。
    媽媽教她，唯一生存法則就是贏。
    不管是以什麼樣的方式，也不要管其他人的看法，隻要能贏。
    “媽媽，你覺得你贏了麼？”
    “當然，我比這個城市裏大部分人過得都輕鬆都好，我不用操勞工作，不用擔心飯碗不保，想吃什麼吃什麼，想買什麼買什麼，這樣還不算贏麼？”
    唐小染隻覺得，笑著說著這些的母親，看起來就像虛幻的影像，一抓，就會消失不見。
    她做不到像母親一樣，過得像個廢人，沒有生命感，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時間的懲罰。
    5
    逃離這座城市的想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呢？她記不清了。
    是第一次在麗景苑的一個孩子的趴體上見識了毒品能讓人癲狂到什麼地步，還是第一次終於有人肯諂媚討好可隻是為了借她的錢，亦或是很早很早以前她在回家的路上經過市裡最好的那所學校看見了一個比她大一些的女生叫唐叔叔爸爸……
    她討厭透了這個爛地方，到了及時看到新聞播報這個城市的名字，就會想去衛生間嘔吐的地步了。
    但是對於李子楓，在她坐上飛往另一個世界的航班上，卻莫名的滿腦子都是他。
    她想她欠他一個好一些的道別。
    6
    “Goforabusylivingorgoforabusydying”
    唐小染第一次看這句話，覺得好笑。
    明明世上都是在忙著過活的人，哪裡會有人趕著去死。
    直到她遇到了沈文哲，名副其實的花樣作死冠軍。
    第一次的見麵並不太愉快，放學後往住處趕著做晚飯，沈文哲正好就攤在住宿區的垃圾堆裏，被一群黑白混雜的小青年暴揍。
    本來唐小染不想多管閒事，可就那麼瞥了一眼，她覺得不管一下可能過不了多久警察就要來查殺人案了，但這畢竟不是當初小學的情景，猶豫了一秒她還是驚聲尖叫，嚷嚷著要報警。小青年們回頭看了她一眼，接著就要過來抓她，唐小染看形勢不妙拔腿就跑，因為她知道要不了多遠就會碰到一個固定在這條街區巡邏的巡警。
    等她返回住所的時候，這回，沈文哲攤在她公寓正對門間的門口了。
    “喂！你還好吧！”唐小染彎下腰，確定他還有鼻息。
    “看來你是我鄰居啊。”沈文哲頂著那張被打成豬頭的臉朝她笑了笑。
    7
    這個鄰居自從搬來，就沒一天消停過。沒有一天不掛彩，沒有一天不以奄奄一息地狀態攤在門前。
    唐小染一度以為這個人腦子有問題，說不定是國內哪個精神病院偷渡過來的也說不定。所以當在同一所學校遇見的時候，她還是有點不太相信自己的眼睛的。
    “你好啊，鄰居！”
    唐小染看都不看他一眼抱著書就走。
    “幹嘛啊，裝不認識，啊，我知道，你害羞啊，是不是暗戀我？”
    她有點後悔那天多管閒事了，在往後的日子裡，這種悔意越來越深。
    8
    某種程度上說，留學的確是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
    但事實上，白人和白人玩，黑人和黑人玩，留學生和留學生玩，就是新世界的常態。
    在多年成長的經驗裏，唐小染已經基本喪失主動和別人打交道做朋友的能力了。這個時候沈文哲硬要死皮賴臉地貼上來，她真是一點辦法都沒有。
    “叩！叩！叩！”
    “嗨，鄰居，我聞到香味就來了，蹭個飯不介意吧？”
    “嘭！”
    “叩！叩！叩！”
    “嗨，鄰居，你有沒有吸塵器啊，借用一下可以嗎？”
    “嘭！”
    “叩！叩！叩！”
    “嗨……”
    “嘭！”
    “喂！唐小染！”
    “你怎麼知道我名字的？”
    “我連你哪個教室上課都知道了，你還關心我怎麼知道你名字的嗎？”
    9
    唐小染唯一的女性朋友是個蘇格蘭妞，叫瑞伊，個性比較直爽，所以，在沈文哲纏著唐小染不放非要要手機號碼不然不讓上下節課的時候，瑞伊直接給了他一耳光拉著小染就走。
    “你怎麼招惹上這種流氓？”
    “我不知道啊！”
    莫名其妙的事情，在唐小染的人生中從來就沒有少過，她本來也不關心多了少了這一件。但是當一個不作不死的人，把所有作死的精力花在折磨一個人身上的時候，就算是個塊木頭，也會給個爆裂的反應吧。
    “你想怎樣，直說就好。”
    “做我女朋友吧。”
    “……”
    “當你答應了啊。”
    “什麼？！”
    “不準反悔哦。”
    “為什麼？”
    “因為我覺得你是個好姑娘啊。”
    唐小染聽到這句話後，拾起了很多年前那詭異的笑聲。
    10
    跟沈文哲這種正統的紈絝子弟是沒有道理可講的。
    一般情況下唐小染泡吧的大多數時候是為了釋放下學習壓力，但自從生活裏闖進了這麼個不速之客，進行釋放壓力的次數也變得更加頻繁。
    但可能很多事情，也隻能用命運來解釋。
    沈文哲大肆宣揚著唐小染是自己的正牌女友，各種神級的小說故事情節被套用在這段虛實不清的感情上，鬧到連瑞伊都有那麼點相信了的地步。
    “你知道嗎，第一次見你的時候，你那麼可愛，就好想卸下你所有的孤傲，把你壓在身下把你肏到哭。”
    “嗬，以你那時候的樣子，我可能會吐你一身。”
    11
    在國外呆了這麼些年，為了皮相肏她的男人是不少。像沈文哲上床前還要編這麼肉麻兮兮的理由的還真是第一個。
    可是，唐小染也不得不承認，是他讓她感受到了什麼叫靈魂契合。
    沈文哲進入的那一刻，她近乎本能地感受到了那種孤獨，與自己的那一種相似又不同。
    12
    “我有點想回去。”
    “那你不要我了嗎？”
    “你可以和我一起啊。”
    “不要。”
    而他們也總是為了同一個話題發生口角。
    13
    二十五歲之後，唐小染特別討厭冬天。
    一段時間，兩場離別。
    回國，母親自縊，返航，文哲也不在了。
    14
    在母親的葬禮上，唐小染也終於知道，她沒有騙她，uncletang的確不是她的父親，而是她的哥哥。
    這是一個女人的報復，折了幸福，賠了青春，不計後果。
    她深深的遺憾，本該屬於她的明媒正娶。
    原來，最後她也還是沒能贏。
    唐小染有點慶幸，當初多明智，沒有叫那一聲，爸爸。
    15
    妊娠反應是在頭七過後，做過檢查以後唐小染也不知道是該開心還是難過。
    打沈文哲的電話沒通，當機立斷買了第二天的機票。
    這種混蛋也配當父親嗎？
    16
    唐小染想過很多他不接電話的理由，忙工作，臨時出差，宿醉……
    唐小染想過他為了和之前很多次一樣給自己驚喜才故意不聯繫……
    唐小染想過他可能早就知道了，他不是一直都這麼神通廣大……
    唐小染沒有想過迎接她的會是一具冰冷的屍體。
    搶劫案擦槍走火這種事，也隻有你這種造多了孽的倒黴蛋才會成為躺槍的那個無辜路人吧。
    訂婚戒指還牢牢套在中指，沈文哲承諾好的夢幻婚禮卻再也沒有實現的可能了。
    並且，直到最後，他的父母也沒有出現。一切後事，都是唐小染一人打理。
    他們都是被整個世界拋棄的孩子，可能從第一次見麵，就有了同類的共鳴。
    17
    生活還得繼續不是嗎？
    對於一個人驚天動地的變故，和世界也並沒多大的關係。
    大不了，也就是換一個地方重新開始。
    這件事，唐小染真是太擅長了。
    18
    這天，唐小染的書店裏來了一個女孩，她挑中了一張明信片。
    “那個不賣的。”她提醒道。
    “哦，對不起。”女孩堂皇地把卡片塞回那個唐小染覺得沒有人會發現的角落。
    “因為我去過那個地方，V市對吧，那個海灘真的很棒。”女孩解釋道。
    唐小染拚命抑製住嘔吐感，扯出一個淡淡的笑容。
    “一共是叁拾柒元。”
    19
    唐小染沒有想過自己會成為一個單親媽媽，但是她也同樣沒想過要剝奪一條生命活下來的權利。
    放學的鈴聲響起了，蜂擁而出的小鬼各個都興高采烈，唐小染朝兒子招招手，小不點立馬腳下生風般奔向媽媽。
    “析澤今天有沒有乖啊？”
    “當然，今天我有幫忙老師打蜘蛛誒，琨琳都問我怎麼這麼勇敢。”
    “是嗎，那你怎麼回答的？”
    “我就說我是男子漢啊，生下來就勇敢。”
    “析澤，你聽媽媽說哦，沒有誰，生下來就是勇敢的哦。”
    “怎麼沒有，我就很勇敢啦！我不怕蜘蛛還幫老師消滅它了啊！”
    “是啊，那很棒，但你不覺得你不會怕是因為我們家養了雷克斯嗎？”
    唐小染摸摸小西瓜頭，朝他微笑。
    至於雷克斯，那是家裡的寵物，一隻智利紅玫瑰。
    20
    生活還得繼續下去，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