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砂是一個很平凡的人。
    朱砂的家在江南的朱家村，占了江南一個小小的角落。朱家村隻有一百多戶人家，村旁還有一天曲曲折折的小河流過。
    每天，朱砂都會去私塾裏幫忙老夫子做些小事，那樣，夫子才會讓他留下來聽他授課，不過夫子每月還是會給朱砂三百文錢的，不然，朱砂家裏人也不讓朱砂白幹活。
    老夫子知道很多事，很多朱家村外麵的事，甚至是京城的事夫子都知道。
    朱砂記得，老夫子曾說過，他是從京城來到這兒的，他不喜歡京城，可是他喜歡這裏，就留下來了。
    朱砂可不懂什麼京城，不過無所謂了，既然夫子不歡喜，也不是什麼好地方。朱砂喜歡老夫子，也喜歡夫子說的事講的課，因為很好聽，很好玩。
    老夫子授課的時候，習慣輕輕搖著頭，左一圈右一圈，還閉著眼睛，一臉享受。私塾裏的學生有樣學樣，都閉上眼睛，頭卻是搖得淩亂不堪。這個時候朱砂就會掩嘴竊笑，笑得彎彎的眉目，眼珠子都閃著光。
    朱砂知道，夫子嘴上雖說不喜歡京城，但是每每說到京城的時候，夫子眼裏都會有一絲留戀。夫子說過：逝人如斯，未逝人何如。
    朱砂不明白，這話裏是個什麼意思。朱砂想過偷偷問老夫子，可是朱砂也懂得，這又是不能問的，所以朱砂一直把他埋在心裏，想著等日後聽的課多了，就會明白什麼意思了。
    其實老夫子也很是喜歡朱砂的。默默無言又勤奮好學的孩子，手腳利索做事勤快，所以夫子才特意留下他在身邊幫忙些小事，好能夠留下他在私塾聽課。
    朱砂快十三歲了，家裏還有個十五歲的哥哥朱丹。朱丹朱砂這名兒其實是他們的爹道聽途得的，自然不明白這兩名字的含義。但是朱砂現在明白了，所以對這名兒是喜愛得很。
    其實朱砂聽了夫子的課後懂得的事真不少，比如他的名字，比如水墨丹青，比如鍾鼓樂聲••••••夫子還給朱砂特別講過自己的名字呢，說什麼：明目安神，散熱解毒，是味良藥，而且還能用於作畫寫字。
    可是朱砂是很討厭藥的，小時候生病病得很痛的時候，都沒有藥止痛，朱砂從此就不敢生病了。所以私塾得空閑的日子朱砂都會去街上幫忙搬東西，說的是街，也不過就幾家客棧幾攤茶鋪，一家較為恢宏的茶樓，茶樓還是外麵的人建造的，而那些個客棧茶鋪都是朱家村的人經營著。搬東西賺的銀子不多，但是朱砂很滿足。看著自己白皙瘦弱的手臂上那從前不曾有的小肌肉，朱砂很自豪。因為夫子說過，要想不生病，就把身體鍛煉好。
    今日朱砂像往常一樣，在私塾裏聽完夫子授課後，一路散著步回家。夕照昏黃，朱砂心情不錯，一下一下蹬著腳嘴裏重複著夫子今日的授課內容。走到一處較為隱秘的小樹林的時候，朱砂看到一個穿著水藍色的衣服的人半搭在一棵矮杈大樹的樹杈上，便走過去，睜大眼看著那人，隻見那人雙眼緊閉著。朱砂以為他是睡著了，看了他好半晌，因為這是一個很好看的人，至少是朱砂看過的最好看的人。整齊的眉毛，長長的睫毛，挺挺的鼻子，緊緊抿著的嘴唇，白白的臉，閉著眼鏡也能看出他比朱砂隔壁家的水青好看多了。
    水青是朱砂見過的最好看的人，大大的眼睛，紅紅的嘴巴，聲音甜甜的，人也很聰敏，是私塾裏最受歡迎的。但是現在，有人比水青更好看了。朱砂好奇著：他是誰啊？怎麼以前沒見過？新來的？怎麼在這裏睡覺了呢？
    看著看著，覺得不對呀，哪有人這姿勢睡覺的。於是朱砂大著膽子搖搖他的肩膀，叫了聲：“公子？”夫子說過，對不認識的男子，要稱作“公子”的。
    可是那位公子卻沒有被搖醒，朱砂無奈，紮穩馬步用盡全力把那位公子挪上自己的背，背上他步履蹣跚著回家。
    “娘親，哥，出來搭把手。”回到家門口，朱砂扯開嗓子喊，他真的是累壞了，這位公子，看著不胖，但是真的很重啊。
    聽到朱砂的呼喚，朱丹從裏麵走出來，看到弟弟背上背著一個人，疑惑問道：“他是誰啊？背回來做什麼？”
    “我不認識他，他在一棵樹上睡著了，我看著他挺難受就把他背回來了。”朱砂喘著氣說，“哥，你幫我一把，他好重。”
    朱丹接過那個人，抱著他就進去屋裏，朱砂跟在後麵，還不斷擰摔著自己的胳膊。朱丹比朱砂強壯多了，因為朱丹從小身體就好，不像朱砂，跟野菜似的，小時候老是生病，家裏又沒錢醫治，以至於朱砂一直不能幹重活。
    朱丹把人放在朱砂的床上，那是一張很窄的床，一人躺下去都騰不出巴掌大的地兒，朱砂今晚得是要打地鋪了。但是朱砂無所謂，因為他很開心，找到一個那麼好看的人，而且還在他的床上躺著。
    晚飯時候，朱砂和娘親說了他帶回來一個陌生人，娘親並沒有說什麼。朱砂知道，雖然娘親什麼都不說，但是這個長得好看的陌生人也是不能住很久的。
    朱砂家裏很困窮，爹親又已逝去，他們沒有多餘的口糧給一個跟他們毫無關聯的人吃，朱砂一念及此，心下就暗暗決定了：從明日起，每日都去街上找活幹好賺更多銀子。他想留下這個人，縱使他們還不認識，但是，朱砂總覺得，他就是想留下他。
    睡覺的時候，朱砂把唯一的被子給那位公子蓋著，自己去哥哥那裏拿了幾件衣裳，在地上鋪了一層幹草再簡單鋪上自己的衣裳，朱砂蓋著哥哥的衣裳就睡覺了。
    天灰蒙蒙亮了，屋子外麵響起雞啼鳴聲，朱砂朦朧坐起，雙手揉著眼睛，想著得趕緊去做早飯。突然看到了床上躺著一個人，朱砂懵了下，隨即就想到這是自己昨日背回來的那個很好看的公子。朱砂吃吃地笑得開懷，瞬間就清醒了，活絡著肩膀就去做早飯。
    平常都是朱砂做的早飯，因為要早起去私塾幫忙老夫子做事，還要聽夫子授課，昨晚才決定了今日還要找活幹賺更多銀子，好求娘親讓那個好看的公子留在家裏，所以得打起精神才行。
    朱砂躡手躡腳走去廚下，生怕吵醒了那人。
    說是廚下，也不過就幾塊較大的石頭堆積起來的簡易爐灶。朱砂熟練地生火，煮粥。他們白天隻能喝稀粥，得到晚上才能煮飯吃。
    煮了不一會兒，嫋嫋的香味就傳了出來。床上的人動了動，眼皮咕嚕咕嚕轉了幾下，那人便睜開了眼睛。許是剛睡醒的緣故，他茫然的看著這地方，手抵著額角用力甩甩頭，甩頭動作過大，差點從那不高的床上掉下來。他穩住身體，動作僵硬地下床，往飄著香味的地方走去。
    朱砂煮好粥想去看看那公子醒了沒有，一回頭，差點撞在了剛好走來廚下的那位公子身上。朱砂忙退回半步，看著公子說：“公子，你，你醒啦？”
    公子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那鍋粥，點點頭。
    朱砂探著他的目光，問道：“公子，你可是餓了？”
    他再點點頭。
    朱砂了然，對那位公子說：“公子先去坐著，我把粥端過去給你。”
    他又茫茫然轉過身，坐在那矮腳凳子上。
    朱砂盛了一碗粥，遞過去給那位公子，結果那位公子一連喝了四碗粥。朱砂看著鍋裏所剩不多的粥，想了想，許是公子太餓了他才會在樹杈裏睡著了呢，吃多點也是應該的，自己今日不喝粥就是了。
    那位公子喝完粥之後，舀起一瓢水洗了把臉，然後用袖子擦擦臉把水擦幹。朱砂看著他，覺得這位公子真是好好看，像是夫子給門生們看的那些天上的人似的，動作也是這般好看。朱砂找不到別的什麼詞來形容他，隻是覺得他很好看，想天天看著他。
    那公子見朱砂呆呆地看著自己，就開口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朱砂仿佛是聽見了天籟般，呆呼呼的不能作任何反應。
    公子見他不答，又問了一遍：“我說，你叫什麼名字？”
    朱砂回神，嚅嚅回道：“我，我叫朱砂。”這天人般的公子，連聲音都這麼好聽。朱砂覺著，自己是遇上神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