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事情發生並不是偶然】
    ——選自岱寧《星空》的第32塊拚圖
    第二天，陳新就帶了轉筆盒過來，藍色的轉筆盒看起來還很新，盛放木屑鉛筆灰的小盒子裏幹幹淨淨，一瞧就知道主人不怎麼用，果真如陳新所說，他並不愛用這個東西。
    岱寧擺弄著轉筆盒，左手夾起滑動開關，右手將一隻鉛筆插進入口，等鉛筆卡好固定住，再拉著把手轉動，沒幾下一根鉛筆就被完美的削好了，岱寧眼神裏帶著興奮，很快就把自己所有的鉛筆都削好，身旁的陳新一手托著下巴看著岱寧，噘著嘴說，”我覺得還是你用小刀削的好看。”
    岱寧不想和這麼沒有鑒賞水平的人說話，他把鉛筆放進文具盒，將轉筆盒還給陳新，拿出小刀，”把你鉛筆給我吧。”
    “哦！哦！”陳新變得興奮，連忙掏出鉛筆，遞給岱寧。
    岱寧削著削著就忍不住了，對著陳新說，”你別用手抹鉛筆灰，好髒。”
    陳新忙著揩去桌子上粉末的手一停，立馬把手收了回去，隨即答道，”沒有沒有，我沒抹鉛筆灰。”
    “抹就抹了，怎麼不承認？”岱寧把一隻削好的筆放在桌子上，皺著眉看陳新，”騙人是最不好的！我們還學過《狼來了》，你都忘了？”
    “狼來了？”陳新神色疑惑，明顯不知道。
    岱寧嘴巴一抿，有些不耐煩，”《狼來了》就是說一個放羊的小孩總是騙人說狼來了，大人每次去幫他的時候都沒有發現狼，時間長了，別人就不再相信他，等到狼真的來了，小孩的話也沒有人信，最後小孩被狼吃掉了。”
    “好可憐……”陳新眉頭撇下。
    “哼，你要是一直騙人就會像他一樣，沒有人相信你，就算你再說真話，也沒人會聽。”岱寧沒好氣地說。
    “我…我沒有騙人啊…”陳新聲音小了下來，顯得底氣不足。
    岱寧瞪著眼睛看他黑漆漆的手，陳新連忙把手放到抽屜裏，傻氣一笑，”我，我就抹了一下…嘿嘿。”
    “我最討厭說謊的人了。”岱寧把幾隻削好的鉛筆往陳新那裏一放。
    “嗯！嗯！我也是！”陳新趕緊點頭。
    岱寧白了他一眼，不再理他。
    陳新見岱寧又不和他說話，自己也不知道哪裏說錯了，想到書包裏還帶著一包從家裏拿的巧克力，為了討好岱寧，他掏出巧克力，撕開包裝，伸手撇了一塊，他用胳膊肘搗搗岱寧，”呐，給你吃！”
    岱寧看著那隻沾著鉛筆灰黑乎乎的髒手，秀氣的眉頭皺緊，”我不吃。”
    “可好吃了！這可是德芙的！”陳新一臉你不吃會後悔的表情。
    “你手這麼髒，不洗洗就去吃東西，吃了會生病，我才不吃。”
    陳新聽了不高興了，請你吃東西麻煩還那麼多！不吃拉倒！他拿起巧克力就往嘴裏扔，岱寧看了一著急，直接抓著他的手腕，”你也不許吃，髒死了！”
    “好好好！我去洗手行了吧！”陳新甩開岱寧的拉扯，不耐煩地說，起身去了廁所。
    後來上衛生教育課的時候，岱寧拽住身邊做小動作的陳新，”你聽老師是怎麼說的！”
    陳新一開始還不以為然，手裏捏著小紙球，聽著聽著就不玩了，因為老師說手上的細菌有好多好多，如果不經常洗手，隨便就拿東西吃，這樣被人吃到肚子裏就會生好多病，嚴重的還會死掉。
    他看著旁邊聽得認認真真的岱寧，小聲地說，”岱寧，那我會不會快要死了啊？”
    “啊？為什麼？”
    陳新眉毛垮下來，五官都皺成一團，”因為我不洗手就吃東西了……”
    岱寧也弄不清這個高深的問題，想了想，”也許吧。”
    “啊？！那我怎麼辦啊！”
    “那你以後吃東西之前要洗手啊！而且你看你，身上看起來好髒，肯定細菌更多！你就不能愛幹淨一點嗎？”
    陳新眨巴著烏黑的大眼睛，用手撓頭，”是不是愛幹淨了，就不會死了？”
    岱寧歪著頭，”唔，是這樣吧。”
    “好！我要做個愛幹淨的人！”陳新用力拍著精瘦的胸脯，看起來信誓旦旦。
    不過誰都知道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陳新這麼不愛衛生的人怎麼會因為一句話就徹底改變？所以開始的時候，陳新經常會說謊。
    每次一到陳新撒謊的時候，岱寧就會用一雙琥珀色的大眼睛，盯著他，”陳新，你又騙人！”
    陳新一副可憐巴巴的樣子，說，”我錯了，不騙人，再也不騙人了！”雖然陳新樣子可憐，可是他心裏想的卻是，岱寧生氣瞪眼睛的樣子好好玩。
    不過時間久了，陳新說謊的現象真的少了很多，隻不過方式有些特別，經常是陳新上一句在說著謊，然後岱寧瞪他一眼，他立馬改口說實話，幾乎就變成條件反射了。
    比如交作業的時候，小組長來找陳新要作業，陳新脫口而出就是，”我丟在家裏了。”岱寧一看他，就變成，”我，我沒寫。”
    為什麼陳新會這樣呢？其實還是因為陳新在這個班裏沒有一個人願意搭理他和他說話，岱寧是第一個，況且岱寧在班裏還是優秀的好學生，這樣的人願意和自己說話，陳新心裏是帶著又惶恐又喜悅的心情的。
    在陳新心裏其實非常自卑，自卑的小孩單純又很滿足，別人一點隨意的關注都會讓他們高興好一陣，他們的心靈很脆弱，需要別人溫柔的對待。
    但岱寧的舉動並不被其他人所讚同，尤其是班裏的”好學生”們，他們覺得陳新是在拖岱寧的後腿，岱寧不應該和陳新玩，最好連話也別說，很多人都抱著不要和差生玩的想法，認為和差生在一起就會跟著成績變差，所謂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也許可以解釋這一點，可在小學的時候，這對於那麼點大的小孩來說，未免有些殘忍，在孩子還是一張純白的白紙的時候就被以”差生”在紙上寫下一筆。
    岱寧倒不覺得有什麼，他在鄉下讀過半年的一年級，班上的同學都是一個村的，互相都認識，根本不存在什麼”等級差距”，但是他現在到了城市，事情就不是他想的那樣了。
    說來也巧，三年級上學期的一天，岱媽正好有時間，就去岱寧學校接他，在校門口看見自家兒子身邊跟著一個刺蝟頭的小男孩，小男孩長得黑黑的不說，身上的衣服看起來也不怎麼幹淨，一望就是那種邋遢的孩子，岱媽見兒子表情認真聽著身邊小刺蝟頭男孩在說話，她眉頭一皺。
    岱寧看見了媽媽在門口，便朝著方向跑過去，驚喜地說，”媽媽，你怎麼來了？”
    “今天媽媽有時間，就來接兒子回家咯！”岱媽伸手攬過岱寧瘦小的肩膀，把他攏到懷裏，往他臉上親了一口。
    陳新沒有走上前，就在原地看著，黑亮的眼睛隱隱的藏著一絲羨慕。
    “寧寧，這位小朋友是誰？”岱媽望著陳新笑了笑。
    “我的同桌，他叫陳新。”
    “哦，原來你和我們家寧寧坐在一起啊。”岱媽隻知道兒子坐在前排，但是同座位是誰她和岱爸還都忘了關心。
    “阿，阿姨好…”陳新拽緊書包帶子，顯得有點緊張。
    “你好你好，你們平時坐在一起好好相處，有時間到我們家來玩啊！寧寧都沒有什麼朋友來家裏呢！”岱媽笑眯眯地說。
    “哦…”陳新愣愣的點頭。
    身邊有本班的幾個調皮的學生經過，看見陳新在那裏，就大聲喊著，”小偷！小偷！小偷是個大笨蛋！每次考試大零蛋！”
    陳新臉漲得通紅，雙手握的緊緊的，瞪著那幾個人。
    岱寧發現他的眼睛好像都紅了，是想哭嗎？他忽然覺得站在那裏一個人的陳新，有些可憐。
    下一秒就看陳新雙手抓緊書包帶子，也沒管岱寧和他媽，直接朝那幾個人跑去，喉道，”別跑！”
    岱寧看著陳新跑遠，身邊的岱媽拉住他的胳膊，臉色不太好看，說，”走！回家去！”
    路上岱寧還在問岱媽，”媽媽，你不是說要請陳新來我們家裏玩嗎？什麼時候啊？”
    “請什麼請？我就是隨便說幾句客氣話，意思一下，還真要他到我們家來？”岱媽語氣不悅。
    岱寧嘴巴一噘，”媽媽說話不算話。”
    “還說這個，我都沒問你了，那個陳新怎麼回事？是不是成績很差？”
    “嗯，他成績不好，每次都倒數。”岱寧說著想到了每次陳新去講台拿試卷的那副蔫了的表情，就像隻烤熟的蝦子，他不禁揚唇一笑。
    “還笑？！”岱媽不高興了，”倒數？！成績這麼差！剛才我還聽見那幾個小孩說什麼小偷的，他是不是偷東西了？”
    “嗯，他以前拿過李娜娜的牛肉幹，不過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他現在不偷東西了，真的，媽媽。”
    岱媽剛準備說狗改不了吃屎，又覺得對岱寧這麼說不好，清了清嗓子，用手撫摸岱寧柔軟的栗色頭發，語氣柔和下來，”兒子，小時偷針，大時偷金，媽媽給你讀過這個故事的，你還記不記得？”
    “嗯。”岱寧眨著眼睛，點點頭。
    “所以啊，他現在這麼點大就偷別人東西，長大了還不知道怎麼樣呢，偷東西說明這個人的品行不端正，而且他成績又不好不愛學習，樣子又邋遢不愛衛生，這樣的小孩你怎麼能和他在一起玩？”
    “唔……可是……”岱寧覺得媽媽說的沒錯，可是又覺得哪裏不對，可不對在哪裏他說不出來。
    “沒有什麼可是！”岱媽不耐煩了，”成績不好還偷東西，這種小孩你和他玩，被他帶壞了怎麼辦？你以後不許和他玩了，知道嗎？”
    “我沒有被他帶壞啊。”
    “還說呢！等到期末考試你要是成績下降，我就不給你買拚圖，放假好好在家寫作業！”岱媽拉著岱寧走的飛快，接著自言自語似的說，”都怪你爸！來接你的時候也不好好看看，讓這個小孩和你坐了這麼久，你們班主任也是，是不是看我們家孩子好欺負，打發一個這樣的小孩和你坐，不行，回去和你爸說，不能讓你們坐一起，時間長了還得了？”
    岱寧嘟著嘴，小聲嘀咕道，”成績不好怎麼了？他又沒有影響我……”
    岱媽回到家和岱爸說了這件事，岱爸覺得這樣就不和人家小孩坐有些不合適，況且岱寧的成績很穩定並沒有出現什麼下降，可是岱媽認為事情很嚴重，這麼差的小孩怎麼能和他兒子坐一起？
    於是晚上岱媽就給岱寧班主任打了電話，班主任表示會考慮調座位的事，兩個女人嘮了半天，最後岱媽笑嘻嘻的對岱寧說，”寧寧，你們老師說，她正好期中考試之後要調座位，下個星期你就不用和他坐了。”
    “我還是覺得這樣不好，小孩成績不好有點缺點很正常，你這樣不就是變相在教寧寧歧視別人嗎？是吧，寧寧？”岱爸一招手把岱寧攬到懷裏。
    岱寧還不懂歧視的意思，就問岱爸，”爸爸，歧視是什麼意思啊？”
    “歧視，簡單地說，就是看不起的意思，比如你說的那個叫陳新的孩子，他成績不好，大家都笑他，這就是看不起。”
    “我沒有看不起他，爸爸，我就是討厭他不愛幹淨。”岱寧認真地說。
    “哦？哈哈…”岱爸覺得兒子可愛，笑了起來。
    “哼！你們父子倆感情好！我就是壞人！”岱媽指著岱爸，”岱明我告訴你，你別跟我說什麼歧視不歧視的，要是兒子這次期末考試考的不好，都是你的錯！看我不跟你算賬！”
    “兒子咱們趕緊跑啊！你媽發飆咯！”岱爸裝作一副害怕的樣子，抱起岱寧就往陽台跑，逗得岱寧咯咯的笑。
    岱寧在家不覺得有什麼，到了學校才覺得不和陳新坐心裏莫名有點心虛，就像是把一個人好心送來的東西親手扔掉一樣。
    等到新的一周班會課的時候，班主任開始調座位了，大概對於從學生時代走過來的人來說，調座位都會記憶猶新，老師像個主管生殺大權的人，他手一指，你就得拿著書本夾著書包跑到指定位置坐下，不管你情不情願。
    陳新今天變得格外的乖，沒有吃小零食，連小動作也沒做，就是趴在桌子上，下巴壓在雙手交疊的手背上，像隻乖乖的小刺蝟，他的眼睛跟著調座位的同學轉，過了一會兒，他把頭轉到一邊，看著岱寧，說，”老師說這次要把我們調開，不坐一起，為什麼啊？”
    岱寧沒說話，前排的一個同學回過頭，衝陳新說，”你成績這麼差還和岱寧坐在一起，老師當然要把你掉開了！”
    陳新原本趴著的頭猛地抬起，他沒有瞪前麵的同學，而是望著岱寧，臉上表情窘迫又憤怒，”你和老師說的？”
    岱寧咬著唇，他沒有因為陳新成績不好就看不起他，他搖頭，語氣變低，”我沒有，是我媽媽和老師說的……”
    陳新臉兀地紅了，兩隻手緊緊捏成拳，一聲不吭。
    這時候就聽見班主任說，”陳新，你去和李睿坐，張露，你過來，坐到陳新的位置上。”
    陳新看了班主任一下，然後開始收拾東西，誰都能看出陳新的心情不好，他飛快的把書本塞進書包，然後低頭整理裝了很多東西的抽屜，岱寧在一旁看著，第一次有種做了虧心事的感覺，他張張嘴，想說什麼，最後到嘴邊變成一句話，”陳新，你那次為什麼……”
    “什麼？”陳新沒聽清岱寧的話，語氣不善地問。
    “為什麼要偷李娜娜的東西？”
    “我才沒偷她東西！誰稀罕！”陳新想也不想地說，他沒想到岱寧會提這件事，他背著書包，手裏抱著一堆東西，站在座位旁，看了看岱寧，又看了一眼不遠處坐著的李娜娜，眉頭皺緊，悶悶地說了一句，”我就是討厭她。”然後就離開了座位。
    岱寧還沒來得及問為什麼討厭李娜娜就要拿她的東西，陳新就走到了新座位，而岱寧的新同桌張露也走了過來，岱寧回過頭看著陳新，陳新坐在倒數第二排，和他隔著好幾排位子，身邊做的是長得很胖的李睿。
    岱寧後來在文具盒裏發現一隻忘了給陳新削的鉛筆，這才想到以後不和陳新坐，自己也不用再幫他削筆，而陳新的轉筆盒自然也就不能用了。
    放學岱寧拿著鉛筆去找陳新，把筆還給他，陳新麵無表情的接過筆，一句話沒說。
    岱寧想想還是忍不住，便把之前的疑問吐出，問道，”你為什麼討厭李娜娜，就要拿她東西？”
    “她是女孩子，不然我還打她嗎？”陳新沒好氣地說。
    “可是為什麼？”
    “她總是說我壞話，我就討厭她！”陳新不想討論這個話題，把書包收拾好勾到手臂上背著，往教室外麵走。
    就這樣岱寧和陳新坐了將近兩年的同桌，因為”好同學和差同學”而被分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