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章 杯茶盞水也風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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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裏是淮城的郊區。
斑駁的樹影在淡褐色的道路上移動,不似市鎮的熱鬧喧嘩,闃寂無人的長街無邊無際的延伸,四周隻有夏日的蟬鳴和風吹木葉的聲響。
長街的盡頭,穩固的矗立著一所第宅,寬大的門樓峨然高聳,雅致的門楣上磚刻有三個漆黑的大字。
雲夢澤。
進了門樓,一路穿過竹林,度過廊橋,繞過水榭,眼前便是迎雪亭了。
一張雲石圓桌坐落在迎雪亭的正中央,潔淨的桌案上隨意的排放著兩隻青花細瓷茶杯和一盞青釉瓷壺,白煙嫋嫋中,一雙穩定而修長的手輕握住壺耳。
衣袖已被微微攏起,隱約可見襟邊內側勾繡的暗紋,細膩精致之極,叫人咋舌。
然而,最攫人視線的,還是這一雙手。
這實在不像是男人的手,光滑白皙如玉石雕刻,卻沒有女子的柔弱秀氣,指骨分明,不疾不徐的提起茶壺。
隨著手臂的拉長,一線碧柱平順的傾入麵前的瓷杯中,衝起一層雪沫,冉冉茶香,飄散開來。
將沏好的茶遞給沐翛然,“這是產自麒國的湛露,試試。”說著祁寒鈺也替自己倒了一杯。
“‘茶中之聖唯湛露,聲名動地徹寰宇’,”沐翛然接過瓷杯,悠然說道,“湛露雖然聞名遐邇,能喝上的人卻是不多,這麒國皇家貴族禦用之茶,想來定非凡品。”
“既是招待沐公子,自然得用好茶。”
而瓷杯中盛著的湛露,也確實不負盛名:茶湯如玉,翠色盎然。
沐翛然不由的闔眼,長長的吸了一口氣。
郊外鮮爽的空氣,風中浮動著的木蓮花香,與湛露的清暉芳氣交織成一片,縈繞鼻端。
低頭輕啜了一口,入口清洌,漸漸馥甜盈溢,綿長的餘香留跡喉間,隻覺百脈融暢,沁人心脾。
明明沒有喝酒,卻有些醉了。
“如何?”
沐翛然緩緩睜開眼,隻說了五個字,“不愧是湛露。”抬起頭,卻看到祁寒鈺定定的凝視著自己,似已看了很久,不覺有些奇怪。
沐翛然自然不會知道自己閉上眼的那一瞬,與平日的清冷淡漠不同,那樣毫不設防又帶著點迷醉的柔軟表情,看在祁寒鈺的眼裏,會是怎樣一番衝擊。
此刻正值夏日慵倦的午後時光,日色淡淡灑下,籠罩在其中的沐翛然,整個臉頰彷佛被陽光吻過,泛著溫暖蘊藉的光輝。
望過來的視線依然沒有偏離分毫。
沐翛然下意識的摸了摸臉頰,忍不住問道:“我的臉上有什麼嗎?”
祁寒鈺輕輕的笑了,卻沒有立刻回答,他微微向前傾身,手肘抵著下顎,才不急不緩的說。
“你的臉上有陽光的味道。”
聲息沉沉,似囈語呢喃,蘊凝著一種親切的溫柔,宛如遊絲般纏進耳底,又似河流般流淌心間。
你的臉上有陽光的味道,沐翛然將這句話在心裏咀嚼了一遍,隻覺醉意更深了。
兩人的目光膠凝在一起。
茶壺裏輕煙嫋冒,氤氳著一個又一個暈圈,祁寒鈺俊雅的麵容在水氣的掩映中,在日光暖色的覆落下,似也微微透出熱力。
“陽光普照,自然不會惠澤一人,祁公子的臉上豈非也有陽光的味道?”
“……”
沒想到沐翛然會這麼說,輕鬆的口氣裏有些調侃揶揄,祁寒鈺怔住,對視中兩人都不禁同時大笑起來。
亭子裏傳出的笑聲愉快而清悅,直傳進恭立在亭外五丈遠的三人耳中。
這三人自然是祁寒鈺的左右護翼步非和冬青,以及沐翛然的隨侍靈兒。
候在亭外的這三人,神情是近乎一致的震異。
靈兒的內力沒有步非和冬青高,耳覺不夠敏銳,她壓低聲音,急急的問,“快、快告訴我,他們都談了些什麼,公子怎麼會笑得那麼開心?”
冬青沒有回應她的問話,隻是微皺著眉,步非性格活潑熱情,但此時卻似在斟酌著什麼遲遲沒有開口。
靈兒越發好奇,著急的催促著,步非才支支吾吾的低聲答道:“主子說你家公子、你家公子……”
“我家公子怎麼啦?你倒是快說呀!”音調不知不覺拔高了一倍。
步非趕緊做了個噤聲的動作,像是下定決心似的,“主子說你家公子,嗯,你家公子……那個,臉上有陽光的味道。”最後一句話輕得低不可聞,步非說完臉就紅了。
當然是替他們主子臉紅。
畢竟兩人同是男人,若換了是你,會與對方說你的臉上有陽光的味道嗎?
靈兒頓時愕然,強忍笑意,不確定的又問了一句,“你們主子真這麼說?”
步非輕歎了口氣,“我也希望是自己聽錯了。”
撲哧,靈兒終於忍不住笑出聲來,“哈哈哈哈,你們主子、你們主子居然說公子的臉上有陽光的味道?哈哈哈哈,實在太好笑了。”
步非立刻板起臉,“有什麼好笑的?”
靈兒還在笑,她邊笑邊說,“你們主子沒說公子是寒冰酷雪就不錯了,居然說公子的臉上有陽光的味道?哈哈哈哈,笑得我肚子都疼了。”
好像肚子真的挺疼,她緩了口氣,又笑吟吟的道:“沒想到你們主子竟是風月場中的高手,失敬失敬。”
一直默立一側的冬青聽到這話,臉色陡然沉了下來,肅然道:“我們主子素來不近女色,靈兒姑娘不要亂開玩笑。”
步非猛點頭,“就是!主子的玩笑可開不得,況且你家公子也回了句,說主子的臉上也有陽光的味道呢!”
“……?!”
靈兒瞪大了眼,滿臉的難以置信。
這三人在亭外聊得起勁,亭內的兩人卻是將他們的話一字不差的聽了進去。
這兩人本就都是耳覺極敏的人。
沐翛然搖頭苦笑,“這丫頭,越來越沒規矩了。”
“沐公子對別人總是冷冷淡淡的,對自己人卻全然不同,還不是被你寵出來的?不過靈兒姑娘有一句話倒是提醒了我,”祁寒鈺看向他,“離得近了更加感覺得到,沐公子身上的氣息清寒帶雪,如有實質,就像在這酷熱的天氣,這亭子裏因為有沐公子在,竟感覺不到一絲炎蒸暑氣。”
這一番話似另有深意,沐翛然狀似無意的看了眼自己腰間的玉帶,淡淡的道:“這就是祁公子今天邀翛然喝茶而不是喝酒的原因?覺得我身上的氣息太冷,喝點茶好暖暖身嗎?”
“確實有此考量,不過原因卻不隻這一個。”
“……?”
“沐公子既是邀月軒軒主,想必其中窖藏的好酒不少。”
沐翛然不由的失笑,“祁公子這麼說,翛然不請你喝酒也不行了。”
“不知沐公子是否願意?”
“榮幸之至。”
這句話祁寒鈺豈非也曾說過?
沐翛然說出口的那瞬間,突然意識到就在他們初識的那個夜晚,祁寒鈺也曾對他說:榮幸之至。
兩人靜靜的對視,心裏閃過多少念頭,或許都各有不同,但至少有一樣是相同的。
雖然見麵的次數屈指可數,但現在卻忽然覺得像是相識多年的朋友。
時空似已定格。
亭外三人遠遠望去,這亭子中謫仙似的兩人,當真就像是一對神仙眷侶。
車轔轔,馬蕭蕭,一路相送到鳳下樓,步非和冬青覆命離開。
沐翛然坐在鳳下樓的一間雅室內,沒過多久雲楓前來。
“稟公子,玉春堂送來一帖請柬。”說罷恭敬遞上。
隨著請柬翻啟的瞬間,一陣清淺的淡雅香氣彌散開來,芬芳盈滿室內。
粉色為底的請柬上寫著:
鳳下樓樓主台啟:
敝人欲於三日後戌時在玉春堂初次登台,望不吝克駕。
惜君敬約
“惜君姑娘?!”靈兒驚呼道。
她的驚訝不無道理。自鳳下樓建成開張後不久,玉春堂的生意便盡數被鳳下樓搶去,就此恨怒在心。
然而一個月前一位女子突然而至,獲睹其容的人無不嘖嘖驚歎,稱其冠蓋群芳,美豔不可方物,當晚便毫無疑問的奪摘玉春堂的頭牌花魁之榮,卻不登台、不接客。這份“求不得”更叫人魂牽夢縈,一時豔幟高張,名聲遠傳。為有幸見其一麵的王孫公子、紈絝子弟爭相前來,絡繹不絕,可謂一麵鬥金。
不過玉春堂素來視鳳下樓為眼中釘,此次會送請柬過來已是料想不到,而惜君姑娘突然決定登台更著實出乎意料。
“公子,那我們去不去呢?”
“你這丫頭,是想見見惜君姑娘是否真如傳聞所言那麼美豔吧?”
靈兒吐吐舌頭,不置可否。
沐翛然目光落在請柬上的一行行書上,有道是字如其人,飛動的書風婉約姿媚,卻不覺甜俗,柔中帶剛,骨力遒勁。能寫出這樣一手好字的女子,想來心氣極高。
不過,這字跡……一念間,心下已有了決定。
闔上請柬後,沐翛然半開玩笑的回答,“既是佳人相邀,豈有不去之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