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春三月，正是一年裏最好的時光，天氣不暖不熱，憋了整整一寒冬的紈絝子弟們，終於可以脫下厚衣，搖起紙扇，三五成群的上街，悠閑自在的走鷹鬥狗，尋芳問柳了。
    “哎，我說，憑著這大好的春光不出去遊蕩，九辰你就要呆在這將軍府裏？”慵慵懶懶的聲音從林木深處的書房傳來。
    “小嶽說得對，咱們哥幾個出去走走，悶在這裏看你讀書多沒意思？”不輕不重的隨聲附和，優雅低沉。
    “是啊，是啊，我聽說啊，映紅館裏有個叫淺幽的小戲子可紅了，嗓子好，身段好，什麼都好，真是絕了。”興致勃勃的聲音，得意洋洋，隻聽聲音就讓人聯想到一隻斑斕的孔雀。
    俗話說，春困秋乏，暖洋洋的陽光，原本應該讓人昏昏欲睡，可是顧將軍府的四個年輕人顯然是精力過於旺盛了，哦，準確的說應該是三個人。
    斜斜的倚在太師椅上的，隨意的翻著書頁的是蕭嶽，天生的一副好麵相，隻要那雙微微上挑的杏核似的眼一彎，就能叫滿城的小姑娘臉紅心跳。
    緊挨著蕭嶽，輕輕的為他打扇的，是北明王朝唯一的異姓王慕容風的嫡親長孫慕容彧。高挑的身量，配上一襲紫袍，一頂白玉冠，處處透著一股世家子弟的倜儻豐姿。這人還有一個人盡皆知的癖好，一年四季手不離扇，隻不過熟人都知道，大部分時間裏他都是在伺候蕭嶽納涼，惹得顧九辰多次笑罵他，少爺的身子奴才的命，誰知這廝隻是笑眯眯的，不急不惱，扇的一如既往。
    “砰！”的一聲將工藝上乘的景泰藍茶盅重重的扣在桌上的是蘇琉樨，那雙墨色的眸子在掃過眾人三圈之後，終於按捺不住，大聲道：“爺的茶水都喝的沒顏色了，你們去不去，不去就說話，別在這幹耗爺的時間！”
    “琉樨啊，我家那個茶盅可是值幾個錢的，別看平時咱們關係好，弄壞了，你還是要原樣賠的。”
    終於，一直安靜看書的顧將軍府少爺顧九辰略顯無奈的放下書冊，看了茶盅一眼，再看看眼前這個一臉要吃了自己般的人，笑了笑發話道：“好，那咱們就去那個什麼來著……”
    “映紅館！”話頭被蘇琉樨惡狠狠的打斷，再抬頭時，那個一身華服的風流公子一隻腳已經邁出了門檻。
    於是，悶了一上午的眾人，終於露了喜色，痛痛快快的尾隨而去。
    三人跟著蘇琉樨優哉遊哉來到城北，卻不見了一路上的熱鬧，青石板鋪成的路上隻有寥寥的行人，行色匆匆。顧九辰第一個覺察出不對，轉頭對那三人道：“這裏怎麼這麼安靜，街上的住戶店家都閉著門，好生奇怪。”
    聽他這麼一說，蕭嶽也是疑惑，不解的看向慕容彧，那人依舊神在在的搖著扇子，純良的搖了搖頭。
    這時蘇琉樨一臉神秘的開口：“這城北南街是永安城裏有名的煙花柳巷，這映紅館就在正數第三家。”
    “你這人，不是說要聽戲，怎麼到窯、子來了，還是大白天，我可丟不起這個人！”蕭嶽聽完，沉下臉，轉身欲走，卻被慕容彧扯住衣袖，“你先別急著走啊，琉樨，秦樓楚館咱逛過不少，怎麼從沒聽說過這地方？”
    顧九辰也望向蘇琉樨說：“再說，這戲園子怎麼能開在這種地方？”
    蘇琉樨笑了笑，嘴角卻帶著幾分諷意，道：“你們這些達官貴人家的公子們自然不知道此處，這些地方是我們這些販夫走卒，不義奸商尋歡作樂的地兒，你們要走趕緊給爺滾，別在這礙眼！”
    “好了好了，既然來了，怎有不去之理，北明國最相貌堂堂的四個人站在這裏鬥嘴像什麼話。”慕容彧合上扇子，敲了敲手心，痞笑一聲，拖著蕭嶽走在前頭。
    “走吧，不是嚷著要去嘛，害得我書都看不清閑。”顧九辰抬腳去追，不忘扯上蘇琉樨。
    “切！”一聲重重的冷哼從蘇琉樨的鼻孔鑽出，隨後大步上前，擠開前麵的兩人，重新走在最前頭。
    不多時，蘇琉樨停了下來，頭也不回說：“到了，就這！”
    兩扇樸素的鐵門，顯而易見的斑駁痕跡，兩個黃銅門環上也有著淡綠色的鏽跡，此刻正安安靜靜的合著，隻有隱隱的幾聲咿咿呀呀唱戲的聲音從門縫裏流瀉出來，也聽不真切，蘇琉樨說，那是伶人們在吊嗓。
    顧九辰抬頭看了看門匾，依舊是樸素的板子，上麵寫著映紅館三個字，清秀端正，顧九辰蹙了蹙眉，總覺得哪裏不舒服。
    蘇琉樨扣了扣門，清脆的咚咚聲在小巷子裏蕩出很遠，不久，一個打著哈欠的小廝，探出了腦袋，一看這門口的四個人，雙眼像是冒出了精光，衝著蘇琉樨道：“蘇爺，什麼風把您吹來了，幾位爺，快請進。”
    蘇琉樨笑了笑邁進了門檻，邊走邊說：“別扯些沒用的，我們是來看那個淺幽的，快叫他出來。”
    “叫蘇爺惦記著，真是那淺幽上輩子修來的福氣，隻是他還沒起，您得等到晚上了。”
    “怎麼回事？未時都快過了。”
    “這，這，幾位爺也不是外人，小的進去再告訴各位。”
    沿著鵝卵石鋪成的小路往裏走，穿過一道月門，來到中庭，就看見了高高搭起的戲台，正對著五層的樓閣，蘇琉樨熟門熟路的走在前頭，順著木樓梯，來到了樓閣第三層的雅間。
    一上樓，蕭嶽就攀著回欄向庭院裏張望，回頭道：“這的環境真不錯，有水有樹，清幽淡然，是個好去處。”
    慕容彧也上前，敲了敲欄杆，不動聲色的把蕭嶽的手從欄杆上扯下，笑著道：“是不錯，你喜歡。咱們可以常來，你看，這裏還有桃花，穀雨前後差不多就開了。”
    蘇琉樨端起茶盅，舀了茶沫，嚐了一口問道：“你剛剛說淺幽怎麼了？”
    那小廝手上頓了頓，小聲的道：“淺幽昨晚去左相家唱堂會，呆了一宿，就……”
    小廝的話還沒說完，四個人不約而同的看向了他，表情各異。
    蕭嶽震驚的道：“左相？他……”
    慕容彧手中的扇子“唰”的合上，不緊不慢的打斷蕭嶽的話，涼涼的對著蘇琉樨道：“看來淺幽的名聲真大，映紅館藏得這麼深，江丞相都能賞臉，我還真是孤陋寡聞了，你說是不是？”
    蘇琉樨眯了眯眼，像是想明白了什麼，露齒一笑，道：“你下去吧，等到晚上再見他也好，叫他好好休息。”
    顧九辰靜靜的聽著，突然覺得，他們幾個人，好像隻有蕭嶽和自己一無所知。
    漸漸的人多了起來，戲台前已經坐上了好些人，人們一邊喝茶，一邊吃著點心，再跟左右議論兩下，不一會，清幽的院落就熱鬧了起來。
    點心的香味飄了上來，蕭嶽咂咂嘴，嘟囔道：“玫瑰糯米團子的味道，還摻了蜂蜜呢！”
    慕容彧了然的點點頭，說：“蘇琉樨，蕭嶽饞了，快叫小二上幾個特色點心瓜果上來。”
    點心上的很快，說不上精致，但是味道當真不錯，尋常人家的東西，放在他們幾個身上反倒成了稀罕物，就連慕容彧都難得的多吃了一塊芙蓉桃酥。
    “出來了，出來了，素秋那個小嬌娃出來了。”看席突然爆出一聲歡呼，隨後，銅鑼鼓瑟的樂器也響了起來。
    “開始了，開始了！”蕭嶽扔了手裏的點心，雙眼興致勃勃的朝戲台望去。
    從雅間看戲台十分清楚，台子中央站著個扮相姣好的戲子，正唱著一折《百花亭》。
    流光溢彩的大紅戲服細細的包裹著玲瓏身段，眼角腮邊描畫著豔麗的胭脂，一張櫻唇更是搽點的嬌豔欲滴，唇瓣張張合合間流溢出柔婉的戲詞，雙腳踏著鼓點，走步回旋時，偶爾會揚起衣裙下擺，叫人窺得藏著的雙足，同樣是大紅的繡鞋，仿若步步生蓮。一回首，一垂眸，一張口，無一不吸引著人們的眼球和耳朵。
    “好！老子魂都快被勾走了！”
    “唱得好，素秋往前一點，叫爺好好看看你這個小美人。”
    “素秋，心肝兒，再大聲點……”
    顧九辰很是震撼，他第一次看到這麼美豔的扮相，第一次看到這麼嫵媚的貴妃，可是戲台前一聲高過一聲的不合時宜的叫好聲，叫他厭惡的皺起了眉，聽戲的興致頓時減了大半。戲聽過不少，戲園子也逛過不少，聽到妙處時，總是會有人情不自禁的喊一聲好，可是像如此輕佻甚至有些下流的聲音還是頭一次。
    “不堪入耳！”蕭嶽眉頭緊鎖。
    慕容彧難得的沒有附和他，隻是若有所思的聽著看著，不時的看向蘇琉樨。
    蘇琉樨給他們挨個倒了茶，笑了笑說：“別和些市井小民一般見識，等他唱完了這一出，差不多天就黑了，再忍忍，就能看見淺幽了。”
    初春的天黑的還是挺快，果然那個叫素秋的伶人唱完下台不久，天就擦黑了。從閣樓雅間望去，映紅館的燈籠燭盞開始陸陸續續的亮起來。回廊，月門，樹梢，假山，甚至連水麵上都亮起蓮花形的水燈。橘黃色的燈光把映紅館籠罩在一片朦朦朧朧的光影裏，大有一番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的意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