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二十一章 山重水複疑無路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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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老伯,在下慕容氏,特到貴地來尋訪一位老婦,名曰馮珍,不知她如今家住何處?”
“馮珍…”
幾位老人似是年事已高,反複念叨著這個名字,一副似是熟悉,但一時半會兒又想不起來的樣子。
半晌,終於有一老伯開口道:“你說的可是那寡婦馮珍?曾經做過守陵人的那個?”
“正是。”
見有人知曉,慕容珮自是欣喜,但這幾位老人卻都一下子沉默了,眼神古怪的打量著慕容珮二人。看來馮珍和雁子的事,在這裏依舊是一個禁忌。
“她二十多年前就搬走了,據說是隱居山林了,但具體在哪兒,沒有人知道。”
“這…”慕容珮一陣失望,轉念一想,又再追問道:“那雁子的家人可還居住在此?”這一問,更是讓在座的老人們麵麵相覷,光是聽到這個名字,便似乎已無人再願回話。
“你找她家人做什麼?”
眼見此番打探走到了死胡同,慕容珮身後陡然傳來一聲嚴厲的問話,回身望去,一名杵著拐棍的中年男子,看上去應不滿五十,但已是白發叢生,右腿似有殘疾,僅前腳掌能著地,杵著拐。此時此刻,正皺著眉,一臉嚴肅地打量著慕容珮二人。
對方一臉凶神惡煞之相,慕容珮又不能實言相告,隻得急中生智,周旋道:“二十幾年前,家父途徑此地,曾受馮珍老太之恩,更是碰巧聽得她與雁子的坎坷經曆,當時本欲救助於她,卻又力不從心,至今多年,家父依舊牽腸掛肚,如今家業尚足,便托犬子我前來報恩。”
男人聽聞此言,思索片刻道:“跟我來。”
男人腿腳不便,走路一瘸一拐,十分緩慢,慕容珮二人亦緩步跟隨,其間慕容珮試探性地問了問馮珍的下落,卻未得到任何回應。終於,三人來到了一座地處偏僻地農家小院之前,門沒有上鎖,男人徑直推門而入,示意慕容珮二人落座於大廳之內。說是大廳,其實也不過是農家小院內,稍顯寬敞的一間正室罷了。室內除了普通的桌椅幾案外,唯一稍微會引人注意的,便是正對著大門,置於一高閣之上的某尊神像,尺寸不大,但卻用紅布遮蓋著,像前的香壇內還插著三柱嫋嫋升煙的紅香,想來應是觀音像一類的佛像。
男人為他二人端來了白水,道:“家裏已沒有茶葉,隻能委屈你們了,不過你們是…?”
這男人的態度和方才在外麵的時候,簡直判若兩人,這讓慕容珮好生奇怪,匆忙答曰:“在下慕容珮,這位是薛寒,我等二人是從南方巽州前來貴地的。”
“巽州?真是好生遙遠,二位長途跋涉至此,僅為報恩,著實讓我動容,隻可惜你們所尋之人早已不在人世了…”
“什麼?你是說馮老太已經…?!”
“是的,還是我親手埋了她,好讓她入土為安。”
“…!!你識得她的隱居之處?”
“嗯,實不相瞞,我就是雁子的哥哥。想當年,雁子自願下嫁那放牛的人家,家中父母極力反對,甚至不惜以斷絕關係為手段,逼迫雁子屈服順從。怎料到雁子性情竟如此剛烈,最終一意孤行。縱使我知父母之命不可違,但也覺得不至於要弄到將雁子趕出家門,再不相認的地步。可惜,怪隻怪我當時太懦弱,縱使心有力,也力不足,直到雁子被趕出家門,我也至始至終沒有幫她說過一句話。”
“後來雁子兩次喪夫,走投無路,差點做了傻事,聽聞是馮珍收留了她,我心急,怕她真有個三長兩短,便背著家中父母偷偷去過一次墳崗,去看了雁子一次,哪知竟得知了自己快要做舅舅的喜訊。我原以為雁子有了身孕,父母便會網開一麵,讓她回來了,所以一回家,我便將此訊告知了高堂,哪知父親勃然大怒,一記掌摑,打得我耳鳴了半月有餘,還叮囑我不可再和雁子有任何往來。就這樣,我又和雁子斷了聯係,直到她…直到她…”
眼見一個七尺男兒,竟哽咽至此,慕容珮心下亦十分難受。雁子的事,都已經過去這麼多年了,這做哥哥的,心中的悔意竟仍是一如當初,恐怕這如潮水般的悔意,讓他這麼多年,沒有一日可以安寧吧。
“雁子下葬當天,我知道縣裏的人都是不會去的,甚至連我的父母都決定狠心不去,但我真是不願意讓雁子一個人孤苦伶仃的走。她這半生都是一個人,最後走也得不到一聲祝福,這不公平!我執意要去送雁子一程,哪知惹得父親大怒,抄起掃帚,對著我的腿一陣猛打,直至我痛得昏了過去。再醒來時,已是半夜,我躺在床上,聽到了院內父母的對話,說是白天下葬竟又出了亂子,說雁子真是個不詳女,死也死不安生。我聽聞後,著急異常,顧不得右腿劇痛難耐,隨意杵了節樹枝,趁父母熟睡後,便出門去尋那馮珍。”
“哪知正巧趕上馮珍帶著孩子連夜出逃,她留下了一個大概的地址給我,說是應會在那附近搭棚居住,而我在返家途中,因右腿傳來的陣陣撕心裂肺之痛,渾身冷汗直冒,身體脫力,又一次昏了過去,再醒來後,右腿便已經廢了。此後,我也沒有上山去找過馮珍,直到家中父母善終正寢後,我才帶著一點東西,上山去探望馮珍和那孩子。哪知,馮珍早已是一堆白骨,而那孩子不知去向,想來應是被山上豺狼野豹也叼了去了。後來,我趁著夜深人靜之時,將馮珍的屍首偷偷運下身來,埋在了雁子旁邊。”
“…請節哀,雁子姑娘雖曆經曲折,一生坎坷,但其敢愛敢恨,為人善良,死後定能去往西方極樂之地。”
縱使這千回百轉的往事,讓慕容珮內心久久不能平靜,但他所能道出的也不過是這些蒼白無力的話語,人已死,說什麼做什麼,都全是蒼白無力。
“勞公子寬慰,已經這麼多年了,我已經慢慢接受了,隻是獨不能原諒自己罷了。倒是你們二位千裏至此,卻…”
“哪裏的話,如果可以的話,現在能勞煩你帶路墳崗嗎?在下想去雁子和馮老太的墳前上柱香。”
“可以是可以,但是現在不行,得等到晚上才可以。”
“這是…為何?”
“你們有所不知,雖然已是時隔多年,但縣裏的人依舊認為雁子是不祥之人,連提都不願提,這點在牌坊前,你也發現了吧。若是發現有人去給她上香,那還得了,豈不立馬亂棍打死,這麼些年,連我都是趁著夜色偷偷去掃墓的。而且雁子的墓已不在墳崗了,自從死嬰一事出了之後,隔了幾天,縣裏立馬就請來了江湖道士捉鬼,將雁子的棺材又掘了出來,直接拋至了墳崗後的竹林深處,由此竹林也成了縣裏的禁地,一律不準人隨意進出,是我後來趁夜又悄悄將她重新掩埋了一次,也不敢立碑,隻得一路在竹子上做了點記號,以便日後掃墓。”
“竟對死者如此無禮,真是欺人太甚!那今夜,我與薛兄便去為雁子馮老太二人掃墓。”
“也好,但千萬注意安全,別被人發現了。我們縣是輪流派人打更,今晚剛好輪到我,所以我就不能為二位領路了,二位隻需跟隨竹林中我所做的標記前往便可。”
話至此處,突然一陣狂風刮進屋內,“看來是要下暴雨了”,男人一邊說道,一邊趕忙上前去關門。哪知就在此時,猛烈的大風已然吹熄了香壇中的三支紅香,更將遮蓋在雕像上的一塊紅布吹了下來,紅布在空中打了一個轉,才緩緩落地。慕容珮與薛寒均下意識地抬頭望去,隻見那供奉著神像,根本不是觀音也不是羅漢,而是一尊人首獸身的銅像,銅像頭部長著了一對衝天犄角,身上鎧甲加身,裸露在外的皮膚猶如犀牛皮一般,褶皺異常,卻覺堅硬無比,手有五指,執一把與銅像幾乎等身大小的詭異巨刀,腿部粗壯如象,但卻隻有三隻腳趾,竟都如鷹爪般鋒利異常。
“這是…?”慕容珮驚訝不已,卻不知所見何物。
“蚩尤像。”
說話的不是這供奉神像之人,而是一直未曾參言的薛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