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夢生卷(下) 【十二】任性作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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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神遊間,有侍者端了個小桌過來,桌上文房四寶俱全,韓亦昕抬起伏下的身子,定定地看著那些東西,臉上的笑意在看到那些東西時瞬時收斂,搖了搖頭,神情之間滿是無奈。
生前,因受父母熏陶,他自小便喜歡畫畫,對於畫具,尤其是具有古典韻味的文房四寶,更是喜歡得不得了。
曾經他也收集過不少好墨好硯,隻需一眼,他就知道那桌案上的東西不是凡品,可現在的他卻沒有多餘的心力去感歎。
唯一當慶幸的是,能在死前用自己無力的手畫上一副畫,雖然,要畫的是這一輩子自己最不想麵對的人。
秦殤沒有讓他起身,韓亦昕便隻能保持著跪姿作畫。
抬起手,執筆,有侍者已跪坐在一旁為韓亦昕研起墨來。
人生之中的最後一幅畫,就算不見得能畫得很好,但至少要完整,韓亦昕心裏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看著坐在酒案之後的秦殤,韓亦昕雙眸之中光華流轉,神情專注,整個人的氣勢又與方才的不卑不亢有著本質的不同。
秦殤看著韓亦昕從沉思到皺眉,從皺眉到如釋重負,從如釋重負到神情愉悅,從神情愉悅到肅然專注,從肅然專注到凝定安閑……竟呆住了。
韓亦昕的筆頭一直在顫抖,顫抖到實在無力握住的時候,韓亦昕便停上一停,長長喘息一陣,再接著提筆、蘸墨、作畫,作畫的他仿佛與世隔絕了一樣,處於一個渾然忘我的境界中。
在座的所有人,都像是受到韓亦昕感染一般,此時此刻,心都變得平和寧靜了,眼睛皆定定地看著韓亦昕,似乎整個世界都靜止了,隻有韓亦昕一個人是活的一樣。
本來以為韓亦昕要畫上好幾個時辰,卻沒想到,隻不過兩刻鍾(一刻鍾等於14分24秒)左右,他便將筆擱回筆架。
筆放回筆架的那一瞬,韓亦昕便覺得緊繃的神經一鬆,身子晃了晃。
燕三眼明手快,撈住韓亦昕,以免他倒在了桌子上弄糊了還沒有全幹的墨跡,也是這個時候,燕三才瞟了一眼韓亦昕畫出來的畫,不禁一愣。
“謝謝。”韓亦昕虛弱地道謝,微掙了掙,示意燕三鬆手。
燕三遲疑了一會兒,還是鬆了手,再看了一眼桌子上的畫,滿眼古怪地看著韓亦昕,眼中竟露出了難得一見的擔憂。
韓亦昕莞爾,也不解釋,確實再不能保持筆直的跪姿了,索性和其他人一樣跪坐著。
看燕三的神情,自己果然是凶多吉少嗬,隨他去吧,反正,人生之中的最後一幅畫啊,總得任性一次……韓亦昕不無感歎地想著。
這個時代的人能不能理解、欣賞不欣賞,那不是快要死了的他要去操心的,他隻是秉持著認真作好每一幅畫的心態畫著畫。
現在的他,是沒有心力按照正常的方式來畫一幅肖像畫的,於是,討了個巧,總算是在力竭之前完成了。
秦殤見燕三的神情古怪,眼裏的擔憂也不似作假,暗自忖度著韓亦昕究竟畫的是什麼,心裏竟生出“有意思”的情緒,嘴角半勾,張口便道:“燕三。”
秦殤接過燕三遞來的畫,隻掃了一眼,眉毛便挑了挑,嘴角的笑意亦隨之一深。
韓亦昕畫的的確是他,隻不過畫的是Q版的樣式,包子臉,大眼睛,胖胖小小的身子,四肢和衣袍甚至是身前的桌案杯盤也是以簡單的幾條線條隨筆勾勒而已,很可愛,卻奇異地將秦殤溫柔的假麵、冰冷的本質畫了出來,畫像中的小人兒嘴角微微上揚,是秦殤一貫的狐狸般的狡黠笑容。
一點也不像,卻又說不出哪裏不像,雖然這種畫法很奇怪,但秦殤看後卻沒有覺得不滿。
所有人緊張地看著秦殤,摸不準秦殤的意思。
韓亦昕也看著秦殤,可眼裏卻沒有什麼緊張的情緒,一副視死如歸的釋然讓秦殤看了更覺得好笑。
半響,隻聽秦殤說了一個字:“賞。”
眾人摸不準秦殤所說的“賞”是真賞還是假賞,皇子府內,一直把“罰”也稱作“賞”的。
燕三最是了解秦殤,看到秦殤說“賞”時的神情,已知道韓亦昕又躲過了一劫,古井無波的心竟會有放下石頭般的輕鬆。
韓亦昕正等著秦殤說賞白綾或者鴆酒之類,卻聽到燕三平板無波的聲音:“主子想要賞些什麼給寒姑娘?”說出這話的時候,燕三心裏一驚,恨不得咬碎自己的舌頭。
十幾年來,從來都沒有犯錯誤的他竟然因為這麼個少年而失言,那“寒姑娘”三個字,聽在秦殤的耳朵裏,怕是怎麼聽怎麼都像是意有所指。
秦殤雙眸的色澤一暗,意味深長地看了燕三一眼後,才將目光收回,看著手中的畫作,漫不經心地道:“就升一級吧,從姑娘升為小姐,若沒有意見,明兒便讓柳宿安排吧。”
韓亦昕雙眼圓瞪,拚著最後一絲力氣道:“不可。”
秦殤挑眉,等著韓亦昕的原因。
連賤婢都願意做了,升為小姐,還有什麼不好意思麼?
韓亦昕拚了力氣說完“不可”二字便粗重地喘息著,沒有力氣了,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
姑娘、賤婢這類的詞語,於韓亦昕是無可無不可的陌生詞語,可是,小姐……在他所熟悉的那個時代所代表的意思是什麼,韓亦昕臉色發青。
秦殤很有耐心地等著韓亦昕解釋,多日來,不曾動容的人變了臉色,讓秦殤的心情說不出的愉悅。
等了半天,韓亦昕才張嘴:“賤婢惶恐,畫工……拙劣,能得殿下……賞識,乃賤婢福分,方才賤婢多有失禮,賤婢……願以如此微博之功,抵方才失禮……之過。”一句話下來,韓亦昕又粗重地喘息起來。
秦殤冷笑了一聲,難道這人還沒看出來他越是不想怎麼樣,自己就越想迫他怎麼樣麼?還哪壺不開提哪壺地重提自己之過,還真是……本來都不想再繼續深究的呢,嘴角勾起略帶深冷的弧度,秦殤將畫放到一邊,道:“沒有人告訴你,功過不能相抵麼?”
韓亦昕雙眸一黯,罷了,由他去吧,小姐,也不過是一個稱呼罷了,再說,自己現今所做之事,與前世世界中小姐所做之事有何不同?
“如此……賤婢謝殿下……榮恩……”韓亦昕閉眼,叩首。
聽到那人的妥協,秦殤明明應該開心的,可,莫說是開心了,方才才轉好的心情轉瞬間又不快起來,似乎……不應該妥協得這麼快!
看到那人彎下了身子、叩首,然後再慢慢地倒下去,秦殤雙眼一縮。
韓亦昕倒下去的動作在秦殤的眼中被放慢了幾倍。
什麼也看不到,此時秦殤的眼裏,隻有那個人的身子終於因不支而頹然地歪向一邊,然後“嘭”的一聲,與大地親吻。
其實韓亦昕倒地的聲音沒有那麼誇張,甚至,站在他身後的菊寒都不一定能聽見,雖說秦殤耳力驚人,但到底不是神,他所聽到的“嘭”無疑是自己想象中的聲音,直擊耳膜深處、到達心底的巨響。
腦子一團混亂,秦殤眼神變化莫測,久久,才將視線從倒地的人的身上收回,掃視了一眼噤若寒蟬的眾人:“都散了吧!”
眾人不敢逗留,對秦殤依禮叩拜了才恭敬地退下。
看著魚貫而散的眾人,秦殤竟有一股子力不從心的疲憊縈繞胸間不散,再看一眼又昏迷過去的人,雙眼冰冷得沒有半點溫度。
信步走到韓亦昕身前,右膝點地的半跪著,將那人摟起,讓昏迷的人靠著自己的臂彎,秦殤蹙著眉細細打量著韓亦昕那敷了粉、抹了胭脂也掩飾不去的病容。
“送去蘭園,去鬼屋請鬼女來,同鬼女說,務必要把他治好。”秦殤說完,便將韓亦昕放回地上。
麵容平靜地站起身來,再看了昏睡後依舊緊蹙著眉頭的韓亦昕一眼,秦殤才頭也不回地大步離開。
深夜的風寒涼,不刺骨,卻淒清,給秦殤的背影增添了不少蕭索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