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青絲劫 第二十二章·飛蛾撲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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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飛蛾撲火
以前我曾看到過一句話,此話說,人這一生,回眸隨性一眼,歲月悠悠,停留在漫長回憶裏的總是那一眼中最為美好,最為絢麗的一麵。
我覺得此話並不在理,世人覺得那匆匆一眼竟是如此美好,那是因為他們看到的皆是風花雪月,可若我一眼回眸,看到的是一個叉燒包,難道我還要將那個叉燒包記上一輩子?
原來有一個老山神曾憤懣地與我說:世間諸人,空長了一雙人眼,卻皆是一副以貌取人的狗樣。
我輕瞥了那山神一眼,他乃一隻百足大蜈蚣修煉而成,我看著他紫紅色的表皮,密密麻麻的手足,頭皮一陣發麻,我連忙點頭說是,心頭卻暗想:人家長了副狗樣,您不是也沒長成人樣嗎?
而今想來,那老蜈蚣所言甚為有理,有時傳奇也並不是如此傳奇。
就好像前些年水神共工怒觸不周山,此事被傳得紛紛揚揚,水神被三界各族歎惋,引無數佳人落淚,就連在這偏遠角落的我,都曾嗟歎為何我不曾遇上那樣的英雄,可所謂的英雄敗北,不過因為水神俊美英武,我覺得若是水神其人尖嘴猴腮,再加上一顆媒婆痣,天生長著一副抱歉模樣,那他定不會被傳出英雄,而是地痞無賴,潑皮草莽……
挽蒼這一生,之所以一世無悔的癡狂,大抵是因為我這一生隻遇到了廩君一個男子,而那個男子俊美如神,溫如冠玉。匆匆一眼,挽蒼望到的皆是他的好,從此便如那撲火的飛蛾,滿眼都是火光的絢麗,卻忽略了火光的致命。
那日那女子離去後,我心中一直鬱憤不平,我尋思著下次見到廩君,定要向他問個清楚明白,可那日後,廩君竟三日未來找我。
我想他定是遇上了要緊事,我知曉他奔波繁忙,職責重大,並不怪他,第三日傍晚,我百無聊賴的坐在湖邊的大石頭上,將一顆顆石子投入湖中,湖水泛起一圈圈漣漪,流轉細碎的波光,夕陽將他的影子拉得斜長,廩君姍姍遲來。
我看他眉頭深鎖,看似一副十分煩悶的樣子,便知他心情不暢,隻是他既不願深談,我便不再多問,否則未免顯得挽蒼過於纏人多事。
他看著我,眉頭微微舒展,“挽蒼,今日我有兩件要事與你相商。”
極少見他如此認真嚴肅的模樣,我連忙點頭,問是何要事。
他有著片刻沉緩,他看向我,“還是先說這件事吧,我決定三日後拔營啟程,你作何打算?”
我有些反映不過來,我知曉他早晚都要離開,可本以為還有些時日,卻是不急,本想慢慢想法子將他留住,可如今他的一席話如當頭一棒,震的我不知所措,宛如凡間昏睡過頭的秀才,一覺醒來猛然發現科舉考試早已開始。
帶有一絲拖延時間的僥幸心理,我問:“你不能再多留幾日?”
他眼底閃過一絲歉意,卻堅定地說道:“挽蒼,我已在此耽擱太久。”
我又問:“若是挽蒼讓你留下,你可願留下?”
片刻寂靜,他緩緩說道:“廩君胸懷壯誌,此生並不會為任何人停留。”
我心中一陣發涼,我問自己,‘挽蒼’二字對他而言是何意義,是否如‘廩君’二字對我一般,是心中最重要的兩個字?果真如此重要,可我為何又成為他心中可以隨意割舍之人?
無端的想要回避這個問題,我問他,“第二件事是什麼?”
“這第二件事——”他將語氣拉長,似乎有著猶豫,“我統率五族,而五族分為巴、樊、暉、相、鄭五姓,其中以巴、相兩族尊大,我屬巴族,雖是統率五族,可如今大事未成,卻不得不倚靠相氏一族的力量,你那天所見的那個女子,喚作相靈,正是相氏一族族長之女……”
聽到這裏,我心頭驟然一緊,隱隱有不好的預感,我看向他,他卻錯過我的目光,遙遙望向湖麵,我看見他的清眸中閃過一絲歉意,又接著聽他說道:“與相族聯姻,是最快速,最有效的手段,我希望你能理解。”
我頭腦一陣發懵,全身仿佛被雷擊中一般,已然聽不清他的後話,我掙開他的手臂,嘴唇微微顫抖,我的聲音幾分淒厲:“你既然已經決定娶他人,又為何許諾與我?”
“挽蒼!”,他攬過我的雙肩,看著我的眼睛,“廩君對你許諾過的每一句誓言未曾有過半句虛言!但這並不衝突!天後羲和與神女常羲尚能共侍帝俊為夫,為何你、我、阿靈三人便不可呢?”
我顫顫地看著他,羲和與常羲可以,可挽蒼卻不可,因為挽蒼始終認為,愛情是兩個人的事,容不下三人行。
可在世人眼裏,是挽蒼偏執了吧。
挽蒼始終認為,愛情,一旦相遇了便是情深不悔,死生契闊,挽蒼始終認為,在這漫漫人海之中,她總能覓得那個一眼傾城的良人,他與她一旦相遇便是不離不棄,執手偕老,挽蒼始終認為,隻要有了這份愛情,便可乘風破浪,不畏艱險。
哪怕是現在我也這樣認為,我認為我與他兩情相悅,隻要我陪在他身邊,兩人一起攜手,相濡以沫,又有何不可克服呢!為何獨獨扯上他人呢!!我問他:“若我不答應呢?”
廩君看著我,扯開一抹極淡的笑容,“挽蒼你並非如此不識大體之人,男人三妻四妾本就正常,我雖會娶他人,可心中卻隻會有你一人。”
聽到他的回答,我眼中一陣酸澀,我幾乎有些喘不上氣,聲音裏帶著哭泣,我向他吼道:“我挽蒼是神女,你娶我定不負天下!你我齊心,又有什麼無法克服!!”
他按住我,“挽蒼,你不要蠻不講理!”
我猛然怔住,他竟然說我蠻不講理!廩君一向是一個溫和的男子,他說這句話時麵色語氣雖是平和,可這話卻如同一把刀子,深深紮入我的心中,因為他從未對我說過這樣的話,我突然覺得一陣無力,不言一語。
他定定的看著我一陣,“我會等你三日,三日後給我答複。”
他拂袖離去,日暮歸途,殘紅斜陽灑在這蒼白蒹葭之上,一池秋波瑟瑟,一片淒涼。
————
露重夜寒,霜白色的月光灑了一地,在這深沉夜幕中,漫漫蘆葦間一點綠螢幽光,我伏在這淒寒夜月,想著年幼時一棵老樹妖與我說過的話。
她說:世間女子皆是癡醉,她們窮盡一生,尋得隻是那個為你挽發描眉之人罷了。
可這世間男子最是貪心,他們的心太大了,他們溫言相對的、他們挽發描眉的、他們心中裝著的從來就不隻是一個人。
我想,無關乎族中利益,但娶旁人為妻這件事對廩君而言,就好像添了一件衣衫那麼簡單,眾多衣衫中總有他最鍾愛的那一件,可並不能因為他鍾愛那一件,便放棄添置別的衣衫。
對世間男子而言,妻妾成群本就是常事,哪怕他的妻妾中有著一個神女。
一夜不眠,我在放下身段、委身於廩君,或者就此兩兩相忘、訣別於江湖之間不斷做著權衡。
我在這暗夜之中糾結許久,想破腦袋也做不了抉擇,直至破曉我隻想明白一件事:
若是老天讓我第一眼遇到的是一個叉燒包,我定不會如此糾結,可惜老天讓我遇到的是廩君,而此後叉燒包再不是叉燒包。
曾經滄海難為水。
再然後,我下了決定,仔細想來也該感謝那個讓我下定決心的女人,因為那個決定是偏執的挽蒼自己的本心,雖然我並不認為我與那個女人之間還會有‘感謝’二字。
翌日黎明時分,我迎來了一位不速之客,一位不請自來,不受我歡迎的客人。
我剛剛化成人形,就看見那個女子提著裙擺,扭著腰肢小心翼翼避開路上的石子,她看見我,誇張的用雙手掩唇,“挽蒼姐姐這是怎麼了?怎生看來如此憔悴,”她勾起一抹諷刺的笑容,“可是與廩君哥哥鬧不愉快了,昨夜才沒有休息好?”
看著她那副模樣,我倒是冷靜了下來,我勾唇笑了笑,冷眼看著她,“妹妹怎生像是那蒼蠅一般,哪有味道一聞一個準?”
這話剛說完,我就恨不得要掉自己的舌頭,挽蒼你這不是也在罵你自己嗎!
結果是我高估了相靈的智商,她一聽到這句話,臉色氣的漲紅,她插著腰怒喝:“挽蒼,不要以為你是神女就了不起,廩君哥哥答應過我父親,要娶我為正妻!就算你跟隨了廩君哥哥,也是一個沒名沒分的妾!!”
“你的話說完了?”我冷冷瞥了她一眼,慢慢踏著碧波走入湖心。
“哼!你給我等著!”她在原地跺了跺腳,卻苦於我站在湖麵上,她沒有辦法隻有忿然離去。
我停住腳步,微微側頭看著她的背影,我想,挽蒼你何時也如凡人一般入了這庸俗的戲文。
“姐姐若不喜那矯情的女人,不如挽碧去給她點苦頭吃吃,可好?”
我的妹妹站在湖麵上,一臉調皮神色看著我,可阿碧的眼裏卻是滿滿的關懷,我想若是這世界上有一人對我不計回報的付出,那定是阿碧。
我笑了笑,“壞丫頭,你又有什麼壞主意了?”
阿碧水靈靈的大眼睛眨了眨,她唇邊的梨花漩渦愈發深,“壞主意算不得,倒是有一個惡作劇。姐姐,咱們放幾隻大黃蜂去蟄那個女人怎麼樣?”
我擺出一臉正色,教訓挽碧道:“你怎生如此頑皮,怎可放黃蜂去蟄他人,姐姐素日裏是如何教導你的?”
挽碧垂下腦袋,“姐姐教導為人要謙和大度……”
我揮揮手說:“謙和大度都是留給君子的屁話,咱們小女子向來就是睚眥必報、小肚雞腸,你要用那黃蜂自是無妨,可是讓那些黃蜂為那個賤人白白賠上一條性命卻是不值得。”
挽碧噗嗤一聲笑出來,她忍住笑意,“那姐姐是有更好的主意咯?”
我一臉正色擺手說:“隨意放幾隻蜣螂便足夠了。”
挽碧有片刻反映不過來,她眨了眨眼睛,突然想起蜣螂也有另一別名,那別名大俗即大雅,喚作屎殼郎。
她再也忍不住放聲笑道,“這才是我所熟知的姐姐!”
我心頭一陣輕鬆,與她一起歡笑在碧湖間,之後挽碧止住笑意,她正色看著我,“姐姐若是想要留住廩君,也是有一個法子的。”
我知道那個法子是什麼,隻是少不得又要麻煩蟲兒們一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