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北小女 第三十一章 成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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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玉溫香內室,掩不住寂寥與空落。柳嫣端坐在那,低垂著頭,麵上紅斤蓋覆已有兩三個時辰,卻遲遲等不到那個該來揭開它的人。她手指輕觸臀下錦被,有些涼薄,冬日之夜如此坐著,她感覺繡鞋裏的一雙腳已然有些僵直麻木,不由得不停將兩隻腳靠攏磨動著。桌上盤裏花生仙果滿滿的,珠淚凝晃,懶懶地照在她身上。
“姐姐。”站在一旁隨嫁而來的婉兒也有些熬不住了,“方才我出去問過喜娘和賀府的婢女,他們說半個時辰前喜宴就結束了,就是不知姑爺為何遲遲不來這朗月樓。”她話落打了個噴嚏,肩膀縮了一下,柳嫣道,“婉兒,屋外頭站著的可都是賀家的婢女?”婉兒低聲道,“是啊,就等著姑爺呢。”
柳嫣方要回答她,卻聞得屋外一陣窸窣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她直了直身體,那腳步聲不響又十分有力,她猜得出那是賀淺的。婉兒雙眼亮了幾分,“當是姑爺來了。”果然此時門扉被推開,一個身影站靠在門扉邊上,正朝這邊望來。婉兒抬眼望了一下,頓時卡住了聲音。來人正是她們等了一宿的新官爺,隻是。。。。。。他渾身上下哪有新官爺該有的影子?紅色喜服並未披於其身,金鼎發冠也被取下,隻是身著白色外衫,此刻雙唇緊抿,容肅而蒼,當真是沒有半絲喜氣。
“婉兒見過。。。。。。見過姑爺。”婉兒畢竟年紀尚輕,見到此情景說話也有些結巴。而屋外此刻站著的四位要服侍公子與新夫人敬酒行禮的賀府女婢也都瞧見賀淺的摸樣,幾人麵麵相覷,手裏端著合巹酒不知所措,婢女中最年長的琪月使了個眼色,其餘三人魚貫而入,將酒杯放置桌上,琪月笑著開口,“二公子,是該揭蓋的時候了。”賀淺雙眸掃過那桌上挑起紅蓋的竿子,又將柳嫣從腳至頭看了一遍,隨後沉聲道,“你們都先退下吧。”
琪月一怔,連帶柳嫣身側的婉兒都察覺到了異樣,隻是不敢抬眼。幾人默默往後,緩緩退出。柳嫣在紅蓋底下深深吸了一口氣,腦中不停在思索著一會要如何同他說話,又說些什麼。他們如今已是夫妻,該坦然,什麼都以對方為重。。。。。。一雙鞋停在她垂下的視線範圍內,隨即眼前一晃,紅蓋就已經被取下。她一驚,抬眼就撞進賀淺的眸子。一瞬間,翻江倒海的思緒漫過她眼前。一年未見,他似乎更為清俊出挑,已不複當時靖國公剛逝之時的三分憔悴,如今的他,刀刻之眉上揚,眉下雙眼一如過去般深不見底,但是這次,沒有一丁點溫度。
“這些禮儀,我想還是免了罷。”他淡淡開口,轉身到桌邊,望著桌上的合巹酒,“你當是明白我娶你的用意。”他一開口便是如此,柳嫣如入冰窖,渾身僵直,手扣著床榻盡量保持聲音的平穩,“我不懂。”
賀淺手執起桌上的酒杯,緩緩在手中轉著,杯中清色佳肴,的確是好酒,隻是他沒有絲毫欲飲的渴望。轉身走到一旁的銅色麵盆邊上,這本是早晨用於洗漱的,柳嫣眼睛直勾勾盯著他,猜不出他想做什麼。下一秒,他將手中的兩杯酒盡數倒入盆中,一滴不剩。
柳嫣直覺轟然一聲,似不可置信般遲鈍地將目光移向他的臉。他,這是在做什麼?這合巹酒的意義如此重要,他竟然。。。。。。毫不猶豫地將它倒掉,這個時候在她的眼前做這樣的事,這種羞辱之感,這種被狠狠踐踏之感溢過她整個身心。她左邊心跳有片刻的停頓,她隻覺耳廓嗡嗡作響,悲憫之感鋪天蓋地而來。
“賀淺,我沒有求你娶我。”她聲線無可控製地顫抖,盡管她何等重視他的感覺,小心翼翼,麵對他緊張得失了所有的靈慧,可她亦有自尊。他如此的做法,令她難以承受,“你若如此排斥,當時為何承諾這門親事,如今又為何這般?”她從榻邊站起,一身豔紅,而他渾身縞素,純白裹身,冷冷地、再明顯不過的諷刺。
“合巹酒我不能喝。”他眸色一寸寸黯淡,“答應上的旨意,接受這門親事不是我所願。”他慢慢走近她,在她麵前停下,唇邊扯出一絲笑,帶出淡淡的梨渦“我隻是不解,柳大人與我相識並不深,不過短短不足一月,又出於何種緣由親自在皇上麵前求得這門親事,他如此信任我,將你交托於我,如此積極推進這門親事,就不怕賭輸麼?”
“所以,”柳嫣道,“已經賭輸了對嗎?”她其實想笑,笑爹的一朝錯棋。他的確偏愛賀淺,也看出了她的心思,但是他不知,這一切不過是他們的一廂情願而已,整個賀家,都對他們父女有著濃濃的戒備,賀淺更是如此,他曾經說過,當年她爹被稱與北煜勾結,這是無風不起浪。。。。。。賀淺無心走近他們父女,從一開始就隻是遵循聖意去青門,既是如此,賀柳兩家又何來的交情可言!
賀淺不語,隻是眼睛放肆掃過她,不帶著憐惜,帶著她看不透的陌生,“你既然已嫁入賀家,這個名分是有的,但是抱歉,除了名分,我無法給予其它更多的。”柳嫣恍恍惚惚望著他,這還是賀淺嗎?在青門的那些時日,他對陳驍的情誼,對流雲的羈絆,對方屹的重義是那樣讓人心動,他的每一個動作表情,他說話時的眼神即使客氣疏遠,卻都是帶著絲溫度的,藏也藏不住,這是她渾然陷落的緣由,這才是賀淺啊。可眼前的人,這麼冷,這麼刺骨挑剔,就連眼神也蘊著尖酸,從未有一刻令她深覺他們之間離得如此之遠。
“我要名分來有何用?”她輕笑,卻未流淚。輕輕將手挪到了胸前衣襟之內,緩緩掏出了一樣物件,伸手遞到他麵前。“這個,你落在我這裏,很久了。”收藏了這麼久,留著它就好似留著一個念想,一個輕觸就可以夠得著的夢。可如今,他親自敲醒了她,那麼,這塊玉也不該在她身邊了,留下反而是種難以言喻的反諷譏笑。
賀淺雙眸往下移,正是當時在青門落下的那塊流蘇玉佩。隻是這物件靜靜躺在那裏,看見它就能想起這門身不由己的親事,看起它就能想起自己在這段婚事中的遁無所遁,想起若蓁的委曲求全。。。。。。
“恐怕我已不需要了。”他眸色有了些波動,“即使它對我有很深的意義,但這塊玉已經不純粹,你這麼喜歡就留著吧。”柳嫣手一抖,“為什麼不要?這是你的,莫非隻因為我收了它,我碰過的,所以你。。。。。。嫌棄?”不純粹,他說的不純粹便是這個意思吧。
他眼中墨色沉沉,半晌道,“柳姑娘又何必在我麵前作態?你爹取了這塊玉在上麵前要求與賀家的親事,如今物件利用完了想著物歸原主,隻是我要留著它有何用?”他的話,他鄙夷的眼神若利刃,飛速穿透她,將她撕扯成兩半。“賀淺,”她不由得喘口氣才能抑製心內的悲哀,“你說我爹錯估你也好,說我想要纏著你也罷,但我爹絕沒有這麼做,他不屑去耍這樣的手段非讓我進賀家,我甚至想過要退掉這門親事。。。。。。”她話未落,賀淺已然打斷她,“夠了。”她一驚,他已伸手捏住她下顎,眼神中波瀾湧動,“你退了嗎?沒有。”他嘴角弧度漸揚,似乎對她方才的話極為厭惡,“你爹沒有這塊玉佩,但你有。隻有你們父女二人謀劃這麼做,這事兒才講得通,你說對嗎?”
柳嫣搖首,簡直無法相信,原來他心中紮得最深的刺,是懷疑他們父女串謀起來利用爹出使雍離之事來換得上的賜婚,這門親事,是無可爭辯的一場交易。原來在青門的那些日子,在大漠中一起度過的那些險境,都沒有能讓他真正了解過她。他將她想得如此卑劣,更赤裸裸地映著她的自作多情。
她背過身,水光順眼眶而下,她卻咬牙迎著夜色不讓他瞧見,“要我搬出朗月樓嗎?”既然已經如此,就不可能再琴瑟和鳴,朗月樓的女主人她又如何坐得起?
“不必了。”他也轉身,二人一紅一白背對著站立,月光下格外清肅,“我會搬出朗月樓,你就住這裏,明天我會讓人來取走一些東西。”她身形一僵,雙手緊扣著桌沿,連他何時離開屋子也不知曉,直到背後的冷風映入大紅色的喜服,她才怔然回過頭,賀淺的身影早已不見,隻留得深夜的明月瑩亮撩人,而燭台上的紅色燭淚,已經燃盡。
紅色的錦帳,紅色的繡枕,紅色的錦被,她整個人倒在那上頭,眼睛直直望著頭頂的幔簾。花燭之夜,他送了她名分,卻送不了溫情,而她,原盼舉案齊眉,如今卻落得這般境地。都是她的錯,不顧他的無意,卻執拗著要跌跌撞撞往前,可撞不進他懷裏,反倒跌落懸崖。
“爹,我要怎麼辦?”她對著空氣,輕輕吐出,可寂涼的夜,陌生的屋子,沒有人能回答她。她徐徐閉上眼,等著黑暗將她帶離內心脹滿的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