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北小女 第二十六章 賜婚(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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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朝雲見她眼中蕩著的水汽,便伸手用指腹擦去了一些。在他記憶中,女兒打很小就已經不哭鼻子,靠近大漠的生活十分艱苦,他又要經常出城去,在那樣的境地下,柳嫣都沒有哭過。歎了口氣,他說道,“嫣兒,你糊塗了,既已是當著那麼多人的麵宣布的賜婚,又怎會輕易收回?”這事關上的顏麵,一言既出,就覆水難收。他說,“是做爹的糊塗了。”柳朝雲的確後悔自己做了這麼個倉促的舉動,去向金玄要求賜婚,本意隻想柳嫣能有個可信的人托付,誰料,比弄巧成拙更糟糕。
柳嫣縮回了身體,靠在馬車裏。綿長的沉默中,外頭的銀月之光傾斜入馬車內,她心想著,涼州的冬日可真是冷啊,寒到了骨子裏。
而沈若蓁從西門出來之後,並未回賀府,她不想現在就回到那裏去,回去見到他就能憶起今晚讓自己絕望的話語。城西的巷子之中,隻有她一個人的身影,如今已是夜深,星星寥寥的人擦身而過,迎麵走來兩個大漢,貂皮外裳。麵目粗狂而猙獰,手裏提著兩壺酒,嘴裏哼著小曲,滿身的酒味,靠近沈若蓁的時候,兩人對視一眼,都笑了。沈若蓁並不知道自己這摸樣著實讓眼前兩人心懷不軌,她腦中有些空白,心裏眼裏隻有賀淺望著她時歉然的目光。我要的是什麼,你一直都知道啊。。。。。。她心下酸澀難當,所以當肩膀被狠力一撞時,一下子沒有反應過來。
她手捂著自己的肩膀,肩上鈍痛,抬眼是兩個身形都可以稱為魁梧的大漢。巷子很窄,她躲無可躲避無可避,幾乎是被困住了。“想劫財?還是劫色?”她冷冷開口,“劫財,我身無分文,劫色,還是打聽一下我是誰再決定要不要動手。”這個時候,她顯得越發鎮靜。
兩個大漢聞言絹狂一笑,“天王老子又如何?”其中一個眯起眼睛打量她,並且湊近道,“既是劫財,也是劫色。”話落手指就劃上她細潔的臉頰,一股惡心難忍之感泛濫於胸口,她剛想偏過頭,就見眼前伸出一隻細長之手,狠力握住那隻黑壯的手,沒給任何思考的時間就反手一彎,接著沉悶的骨頭碎裂的聲音伴隨著慘叫聲混於她耳際。
沈若蓁猛然抬眼,居然是賀清!她一時不能言,就見兩名大漢麵目慘白,被瞬間拗斷手的大漢痛得冷汗直冒,望了賀清難看至極的麵目,頓時道,“竟然是賀家的人。。。。。。”二人跌跌撞撞,也顧不得掉落地上的酒壺,撒腿就跑了。沈若蓁低下頭,咬住自己的下唇,她心知賀清如今一定氣極。
“跟我回府。”誰知他的聲音卻異常溫和,甚至有著似水不忍苛責的柔情。沈若蓁理了理自己的發絲,背靠在牆上,“回去又如何?他就能娶我?”賀清眸色黑似墨,他瞳孔皺縮,隨即道,“你若不走,我便陪著。”沈若蓁瞧見他這樣,心中一股無名之火湧起,她用手去捶打他的胸口,嘴裏發泄般叫道。“誰要你管!反正我在賀家也是多餘的,從今往後,我有我的去處!”賀清握住她的手腕,直直令她逼視自己,“休得胡說!賀家便是你的家,從你八歲來賀府,那裏便永遠是你的家!”她身上淡淡的香氣,那令他熟悉的香氣縈繞鼻尖,她憂傷帶淚的眼睛恍惚地望著他,他深吸一口氣,幾乎是被蠱惑一般,慢慢低下頭。。。。。。
“為什麼追我而來的不是二哥?”沈若蓁的話若霹靂之雷,硬生生讓他冷卻了幾分。心頭有微麻的疼痛,他鬆開了她手腕。沈若蓁俯下頭,徒然失力一般將頭靠在賀清肩上,“我以為,他最舍不得的,就是讓我傷心。。。。。。我這輩子最大的心願就是能和二哥在一起啊!”她聲音帶著顫抖,即使竭力壓抑,賀清依然能感覺到肩膀的濕潤。他將手放在她背後輕輕拍撫著,一如多年前她高燒的那個晚上。
為什麼追我而來的不是二哥。。。。。。你為賀淺付出這麼多年心神,他依然負了你,可你為何總不能回頭看看我?他抬頭,天上微弱的星光無塵,可他的心卻蒙著塵埃。不知過了多久,也許隻是一小會,或許是半晌,沈若蓁抬起頭,對著賀清,她笑了一下,似乎是為自己的失態掩飾“大哥,我從未如此,幸好是你。”這麼丟臉的摸樣,也隻有在賀清麵前,她才覺得可以縱情任性一回。
賀清不明所以地笑了一下,“若蓁,起風了,別讓我。。。讓賀家所有人為你擔心。”他扶著她的肩,拂去她眼瞼上的水珠,“你看你,眼睛都紅了,跟個小兔子似的。”她淡淡地笑著,賀清舒了一口氣,手去握住她的,“你看你,手指都涼透了。”他帶著她往前走,出了幽暗的巷子。
賀府的中庭之後有四座庭院,景仰園在南麵,那裏是賀子期的居所,如今空著了,但賀淺會定期讓人打掃,北麵是賀清的雲鶴居,西麵是賀淺的朗月樓,而沈若蓁所住的怡雪閣在賀府的東麵。她進府的時候,腳步躊躇了一下,賀清回頭看了她一眼,“若蓁,進來。”他朝她伸出手,沈若蓁最終還是把手遞給了她。
賀清送她道怡雪閣外,她先前在寧灃殿外等賀淺,又漫無目的走了這麼久,十二月的京都夜風森冷,這時她忍不住打了個噴嚏,抬眼見賀清笑了,不禁有些赫然。“我先進去了。”沈若蓁背過身,身影消失在怡雪閣裏頭,賀清注視著她的背影,在她進去後很久很久,他才伸手怔怔望著,最後悄然放在鼻尖上輕輕嗅著。
沈若蓁的錦履踏進屋門,反手將屋門鎖上,卻倏然之間,背後被一雙手環抱住,那雙手幹燥而有力,緊緊扣著她的腰腹,她在刹那的震驚之後,張口想要大叫,此時那人身體偎貼過來,呼吸擴散在耳廓,輕微如歎息般的聲音響起,“是我,若蓁。”她怎會不清楚這聲音!她渾身都在顫抖著,身邊是他熟悉的溫度,那樣近,可心裏的疼卻越發的明顯。她拚命地掙紮,無奈卻沒法抵擋他的力量,他將她越桎梏越緊。
“賀淺!”她忍無可忍低聲叫道,但賀淺愣是不鬆手,那股執拗勁兒很多年不曾有過了,沈若蓁氣急之下頷首去咬他的手背,咬得又狠又準,牙齒深陷進肉裏,她不顧他鑽心的疼,因為她比他更疼。賀淺沒有吭一聲,就這麼讓她任性,直到她失了力氣,慢慢鬆開了口。他放開她,她轉過身,他眼中全然是平淡,甚至是帶著笑的。
她低下頭,借著月光去看他的手背,竟流了血,她剛才的確是下了狠命地去咬。可是如今見他這樣,這痕跡這傷口,頓時就心軟了,她什麼也沒說轉過身就去櫥裏翻了翻藥箱,最終找出放止血藥粉的小瓷瓶,從裏麵倒出了一些,灑在他手背上。
賀淺感到火辣辣疼的地方漸漸有涼意散開,剛開始以為隻是藥粉,可時間久了才發現不對。那濡濕的感覺確確實實,並且一滴滴濺在他手背上,隨著手的紋路化開。心裏一驚,不容她反抗地抬起她的下頷,指腹上殘留著濕意,水珠粘在她眼睫上。“若蓁。。。。。。”他頭一次詞窮,從小他便不知如何安慰人,她總是安安靜靜跟在他身後,溫婉如水似空氣。
“我該拿你怎麼辦?”沈若蓁望著他問道。她應該恨他,恨他就這麼答應那樁荒唐的婚事,可她恨不起來,真的,她是那樣了解他,從小開始他的每一個動作每一個細致的變化她都細細觀摩過揣測過,又怎會不知他是被迫!可,他畢竟是負了她,並且將負她一生。
“給我一點時間,若蓁。”他捧起她的臉,鎮重承諾。沈若蓁嗤笑一聲,仿佛聽到了最好笑的笑話,“別哄我,別把我當三歲的孩子,賀淺,你要我給你時間,要多久?一輩子嗎?”她心頭一跳,“或者,讓我當你的小妾?”這是她唯一能想到的,要和他在一起,也隻有這麼做,可她無論如何都做不到的,她這輩子最做不到的就是當別人的小妾,那在她而言就是恥辱。
“若蓁,我委屈誰都不會這麼委屈你,我不會那樣作踐你。”他拉起她的手,在她的手背上輕吻一下,靠近她的耳邊道,“兩年,最長兩年,我會把一切都處理好。”沈若蓁張了張口,“你。。。。。。什麼意思?”
他不輕不重捏了她一下手,“陳驍的死,我要查清楚。”沈若蓁睜大雙眸,“你是說。。。。。。”賀淺點頭,“陳驍的死,還有二十多年前柳朝雲的事,我要知道真相。”他手一緊,將沈若蓁攬入懷中,“我是賀淺,但我更是大冀的臣子,若蓁,我不會勉強你一頂答應我。”
沈若蓁咬住唇,倏然推開他,眼中晶燦又決然,“好,兩年我等得起,二哥,我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