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之上，君臣之前，賀淺當中拒婚。柳嫣好半晌才回過神，她手腳冰冰冷冷的，都不似自己的了，心跳緩緩回歸過來，她悄然喘了一下，拚命壓下心頭的不適，這才抬睫去望禦座之上的帝後。這世上有幾人敢在大殿之上駁上的美意？上賜婚，恐怕這是多少王孫子弟求之不得的事，這代表了一種不言而喻的重視，可是他。。。。。。柳嫣甚至想笑，她被當眾拒婚，可此時此刻卻還在擔心賀淺會因為拒婚而受到上的責怒。然而，金玄畢竟不同於普通人，他坐在那裏，手緩緩輕叩一旁的花瓷玉杯，眸中平靜，倒是淡淡對著賀淺道，“賀大人對於這樁婚事，可有何不滿意？”
    底下兩側坐著的群臣無一不放下手中的竹筷與瓊釀，屏息著望向這邊，大殿之內竟然毫無喜慶的氣氛，倒是彌漫著難以言說的冷凝。
    “賀淺並非看低柳小姐。”他頓了頓，依然是有禮的摸樣，隻是這種近乎疏遠的禮儀反而顯出他身上深存得倨傲，“隻是家父剛殪，恐三年之內賀淺都要為之守孝，古來都以孝為先，賀淺實在沒法做到此刻就允諾一門親事。”他話音剛落，金玄扣著杯沿的手便捏緊。好一個賀淺啊，逃婚的理由如此言之鑿鑿，連已故的賀子期都被搬了出來。
    所有人都在等著金玄開口，包括柳嫣也是。在這可怕的沉默中，本坐於賀淺一側的賀清站起身欲說些什麼，似乎是急了。可沈若蓁卻輕輕拉了他的衣袖搖頭。她目光注視著賀淺，她信賀淺能處理好，他既然敢這麼說，那就不怕金玄慍怒。
    誰知，金玄隻是笑了笑，揮揮衣袖，“繼續奏樂。”絲竹之聲響起，悠然歌曲充斥在殿內，然而，氣氛再也不如先前那樣輕鬆。金玄狀似完全放鬆地背靠在禦座上，甚至還隨著曲聲輕哼起來。賀淺與柳嫣就那麼站在禦座之前，柳嫣從沒有如此難受過，從剛才到現在，短短半盞茶的時間，她置身於如雲似霧之中，賀淺的拒婚，他的理由，金玄的笑裏藏針，他無視的態度。。。。。。一場無聲的風暴在氤氳。
    賀淺微微頷首，“臣先退下了。”他雙手掬起，低垂著眼瞼。“朕準許你退了麼？”金玄高高在上，斜睨著賀淺，此時此刻他周身充斥的，是帝王家的霸氣與倨傲。賀淺抬眸，淡漠無比，他身形俊挺站在那裏，仿佛不在意任何人的眼光。“柳姑娘回座位吧。”立於金玄身側的宮人從台階上一步步下來站到柳嫣麵前說道。柳嫣一怔，竟沒反應過來。
    “聖上說，讓柳姑娘回座。”宮人說了第二遍，柳嫣這才回過神，轉過身緩緩坐回了自己的座位。她的臉在發燙，麵前酒杯中的自己顯得如此失魂落魄。
    “嫣兒。”有人在叫喚她，她側目，“爹。。。。。。”她有很多話要說，卻又無從說起。柳朝雲手拍了拍她的肩膀，你還好吧？”她搖搖頭，落寞地望著仍然站在禦座前的賀淺。他從頭到尾，都沒有望過她一眼。嗬嗬，可想而知，他是如何排斥這門婚事。
    柳嫣竭力想掩飾自己，可接下來的宮宴她三分心神，而七分已經不知飄向何處，直到絲竹之聲停止，殿內之人陸續起身上前請離，有夜風不知從何處而來，刮起她身後的紗簾，柳朝雲從他身側站了起來，“嫣兒，嫣兒？”柳嫣這才發現自己的眼睛避無可避地定落在了賀淺身上。那身青衣，似乎有些空落落的，他怎能這麼短的時間就瘦了呢？
    此時送他們父女二人來宮內的內侍又過來帶路，“請柳大人跟著我，我帶您出殿。”柳嫣跟在柳朝雲身後到金玄眼前請辭，隨後便轉身準備踱步離開寧灃殿，卻聽得身後金玄道，“賀大人，你隨我來。”柳嫣腳步一頓，在殿門口忽然對柳朝雲道，“爹，你先回府吧。”柳朝雲眯起眼，對著柳嫣道，“胡鬧！回府！”
    “我想等賀淺出來，我有話和他說。”她的話語堅定，不容拒絕。柳朝雲對著她，沒想到自己的女兒在這件事上如此固執，有些生氣，負手背對著她就向前，“隨你。”接著便徑自下了寧灃殿的白瓷台階，回柳府的馬車就停在那裏，夜色中，柳朝雲掀起車簾的那一刻，回望了柳嫣一眼，柳嫣發絲被風吹亂，正巧看見賀家的人從殿內出來，她心慌之下一個側身，將自己掩到了廊柱之後。
    “上叫二哥，究竟想怎樣呢。。。。。。”沈若蓁出殿之後心事重重，嘴裏喃喃道。賀清望著她眼中的星星點點，不由得站在她麵前擋住她，“若蓁，我問你，若上一定要求他娶柳家的姑娘呢？”沈若蓁聞言渾身一顫，接著倒退了一步，“大哥，你的話，我不明白。”賀清笑了一聲，那笑聲中透著一股冷，“自古帝王賜婚就不會隻是純粹的賜婚，這當中牽扯到的東西我想你多少也清楚一點吧。”清色月光之下，沈若蓁的麵目白了幾分，“我不想聽。他方在在那麼多人的麵前都拒絕了。。。。。。”
    “那是因為你。”賀清打斷她，注視著她的眼中有些暗潮在流動，“剛才在大殿上，他是為了你才拒婚的，你該知道。可上私下找他，那是想用其它理由去打動他，給他分析利害。”沈若蓁搖頭，急喘道，“大哥！你為什麼要同我說這些？你在潑我冷水！”她姣好動人的臉上散出了惶恐，賀清隱隱想說什麼，但最終能隻是握住她的手，“我隻是。。。。。。怕你受傷。”見她如此，他心亦痛，恨不能將她桎梏於懷中，好好安慰一番。這世上並不是隻有賀淺一個男兒，並不是隻有他情深意重。。。。。。可是他的手最終隻能摩挲著她的手心，他們接下來再也沒有言語，隻是在殿外悄然等待賀淺出來。
    而在寧灃殿內，皇後薛氏見此情景，即刻俯身告退，金玄示意侍衛將殿門闔上，隨後轉身走向了內殿。賀淺隨著他一起進入內殿之後，宮女將簾幔拉下，隨後都退了出去。金玄坐下，而賀淺站立著，兩人的視線在半空中交彙，似是無聲的試探。
    金玄眉峰一陡，“剛才在殿內站了這麼久，你是否清醒了？”“臣愚鈍，不知上的意思。”賀淺左邊有個淺淺的梨渦，此刻若隱若現，倒使金玄沒由來地產生一股惱意。賀淺如同一匹剛烈難馴的馬，得順著毛去理，所以以往隻要他不出格，即使有時說話刻薄譏諷，他也能一笑置之。可今日，他恐怕沒法再襯這匹馬兒的心意了。
    “賀大人這麼聰明，一定知道我賜婚的意思。”賀淺淡淡道，“那臣也表達了臣不願此時成婚的意願，臣願替家父守三年孝。”金玄聞言，順手抓起一邊的暖燙壺子就朝賀淺腳下扔，刺耳的聲音後，熱水澆濺到賀淺青色的衣袍以及鞋履上。“在我麵前，你還敢如此敷衍，你說的這個理由，能信服誰？！”金玄嗓音中有明顯的怒意，“朕容忍你，不代表無限度的。你方才在大殿上駁了朕的顏麵，你以為朕當真一點都不會降罪於你？賀淺，不要太把你自己當個人物。”他眼中漸漸浮現了狠戾，“朕能給你加官，也能削你官帽。”
    賀淺緊扣在身側的手輕握成拳，“上這是要逼我嗎？”金玄望著他好一會，最終歎了口氣，語氣也稍軟下來，“朕不是不知你與沈若蓁情深意篤，朕知道你當眾拒婚的心情，就好似。。。。。。就好似朕當年。”他歎道，“朕請柳朝雲回來，時值北煜與雍離聯手之際，朕望他和鳴錚能夠出使雍離。”
    賀淺這下全明白了，“所以，就靠這種方式來使柳朝雲安心替你效命？”金玄眯起雙眼，“不是替我，是替朝廷，替整個大冀。”賀淺閉了一下雙眼，“即使如此，在適婚年齡的朝中王孫不止我一個吧，上這是在高看我嗎？”
    金玄對著他直搖頭，麵上似笑非笑，“我也希望不選擇你。隻是，”他指向了賀淺，“柳朝雲指定是你，朕的尚書令大人。”賀淺也沒想到竟是如此，一時之間沒了聲音，他腦中飛快轉動著，想著柳朝雲究竟是出的哪一手。
    “我與柳大人並沒有什麼過深的交情，家父多年前也失去了他的消息。若不是上派我去青門，我根本不會認得柳大人，與柳姑娘更是淺淡之交，柳朝雲想把他女兒托付與我，這真是荒唐。”他自己不能相信，甚至覺得不可思議。
    “賀淺啊賀淺，你是真不知自己的能耐還是在故作掩藏？僅僅憑著這泛泛之交就能讓柳朝雲的女兒對你傾心暗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