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北小女  第二十章 擦肩而過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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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朝雲很少同柳嫣敘述涼州城的景致,隻說湛江以北山多,石多,沙也多,而湛江以南,水多,花多,而人也多。她曾經想象過涼州城的景象,這一路南下輾轉,經過好多地方,越往南麵,越是有別樣的精致,但此刻到了涼州城外,抬眼望去,金燦之光打在城門上,漏進“涼州”二字的縫隙之中,她才深感此地的不同。
    畢竟是京都,天子腳下,守衛也格外森嚴,銀甲森然披於肩上,身形站立筆挺,城樓上下都排著數百人。六匹馬兒全數在城門前停下,柳嫣朝前望了一眼,見有兩人翻身下了馬,上前與那城門守衛說些什麼。這十來天的相處,柳嫣已經能大致摸出護送他們進涼州的四人身份以及脾性了。早已聽說京都有二個最重要的府衙,禁樞府與中樞府,隻是聽聞是聽聞,眼前四人皆出於禁樞府著實讓柳嫣詫異。除非逼不得已,不然上是無論如何也不會動用禁樞府的人,聽說他們外出打探消息或是行動都是以紗蒙麵,絕不露痕跡,不瀉身份。
    可這規矩,卻破了,上親點四位禁樞府的人一路護送他們父女二人從青門至涼州,可見上對此事的看重程度,由不得半點差錯與疏忽。
    她暗自注視著站在守衛跟前的四人,四人齊裝,性格各異,如此站在一處倒也有種莫名的和諧之感。隻見其中一人掏出袖中物件遞與守衛瞧,麵上還掛著淡淡的笑意。柳嫣感歎,明媚如上官瀾這樣的女子,竟沒想到也會女扮男裝隱在朝野之中,與一群男兒共同謀事,當下她心裏又對她折了幾分。
    幾人說通了侍衛,稟明身份,便折轉回來。其中一人快步走至他們身邊,毫無語調變化的嗓音擴在耳畔,“還請大人下馬,從宮中來的轎攆一早已在城門處等候。”柳嫣望了柳朝雲一眼,見他眼內竟有不能平複心緒之色,想必他無論如何料不到,當年幾乎是憤然狼狽離去,今日卻是被如此盛情恭候而歸。二十年了,這風水不知輪轉了幾回,他們二人下馬,由麵若冰霜的赫連墨在前引著路進了城門。
    柳嫣仔細探視眼前,不說別的,就說這涼州城的街道,就比其它之處寬敞了不止一點點,青門就更比不上了。而這街道,卻是分為三條,最中間最為寬厚,並且其上平坦幹淨,想必便是禦道,兩側街路稍窄,供普通的馬駒與行人過路。此刻朗日懸空,正是午時,街上百姓絡繹不絕,門庭璀然,好一派繁華之景。柳嫣瞧見靠城門處果如赫連墨所說的,停著一頂寬大轎攆,整個明黃色,其上刻有千奇百怪的紋路。柳嫣幾乎沒見過轎攆,在青門,根本無需這樣彰顯地位氣派的東西。
    “參見柳大人。”站立於轎攆旁的抬轎之人此刻都低垂眉眼,恭恭敬敬。他們都身著宮中之服,一眼便能知是宮裏人,想必已經有人向宮中通報了消息。赫連墨上前,替柳朝雲抬了轎簾,大人請進,柳姑娘請進。”柳朝雲似乎還在愣神之際,隨後才緩過來,用手輕撩了衣袍,坐進了轎攆。柳嫣隨後而至,進了馬車,尋得一處坐下,順眼就瞥見了一側的黃綢吊掛。黃綢一掛,顯明這是聖上禦賜轎攆,而另一側,則垂落著青紫流蘇。
    她在轎中,隻聞得一簾之隔,赫連墨對著抬轎之人道,“走左側街道。”隨後,她便感覺轎子在輕微晃動,她心中有些激動,興許是這二十年來多半沒有見過這樣的景致,也或者是,待會便要入宮麵上,那九重宮闕中,最位高權重之人,沒由來地緊張與慌神。
    她轉過頭,見柳朝雲手中捂著手爐,坐在那裏閉目養神。簾外之光不時探入內,在他麵容上穿梭掠過,她不由得開口,“爹,我們這算是。。。。。。安定了嗎?”柳朝雲聞言睜開眼,其中有不明的思緒,他沒有回答她的問題,隻是問道,“嫣兒,你喜歡涼州嗎?”柳嫣點頭,“喜歡。”何人不喜此等安然熱鬧之景?
    她正欲挑起簾子細望街兩旁,卻感覺轎身往前傾,瞬間停了下來。她挑起轎簾,眼睛朝外望去。遠處,浩浩蕩蕩的一隊人馬正往近處來,隻是,這群人渾身素縞白衣,額際還纏著白色緞帶,身後撒著一串串黃色的紙錢,時不時還有鞭炮聲傳來,這一看就是有人去了,家裏正辦喪事,可這排場,這陣勢,恐怕並不是什麼尋常人家。再細細一瞧,此隊人馬走的竟是禦道!
    禦道豈是尋常人家走的?除了上出宮,不然便是重要祭天大典時公侯王孫踏行,什麼時候有喪事走此道?除非。。。。。。國喪。柳嫣想到此,剛欲回頭同柳朝雲說,卻不經意間瞥了那群人,隨即她整個人便陷入僵化。
    那素白一隊人馬中,行至最前方,騎坐在馬鞍上的人。。。。。。筆挺身形,高冠玉帶束發,劍眉之下黑如漆墨的眼睛,微抿不發一言的雙唇,白袍裹身,神情漠然倔傲,這人,不是賀淺又是誰?柳嫣沒想到剛至涼州城就能見到他,從他離開青門至今已有差不多一月,那日絕塵而去的背影依稀印刻在腦中,此時再見,竟讓她辨別不出心內一下翻湧而上的情緒是什麼,她隻能有些恍惚地抓緊了轎簾。
    待到他與那群人馬近了,她的心也越發狂跳起來。送行的人馬除了家眷,便是素日賀府上的下人,棺槨備於其後,那裏頭,躺著的是當今聖上最為信賴的外戚,曾經立下赫赫戰功的名臣忠將賀子期。柳嫣眼睛緊緊定在賀淺身上,他們的轎攆自當是讓路的,而賀淺就這麼騎著馬兒,一步步,一寸寸挪移過來。他目不斜視,似乎一切都不進其心,那摸樣比當初在青門時又寒了許多。自然是這樣的,柳嫣心想,當時他接到消息說賀老爺抱恙,那焦灼神情曆曆在目,如今不想一月不到,賀老爺便逝去了,他心內抑鬱之情定是積聚難排的。想到這裏,她心裏不禁抽動一下,她竟為他的傷心而傷心,為他麵上的沉靜而疼痛。
    正在此時,賀淺竟微微側目,眼睛似乎就這麼朝他們坐著的轎攆而來。柳嫣手心全是汗水,隻以為下一刻他就要看見自己,不由自主地慌亂起來。可誰知,他匆匆掠過,竟似完全沒有看見一般,將眼睛挪移了去,望向別處。柳嫣難掩悵然,但她也明白,路人眾多,他心思本就不在此,就是這麼遠遠一瞥,怎麼可能瞧見她呢?隻是,她心裏終帶著點奢望罷了。
    她垂下眼瞼,有些失了神,而此時賀淺的馬兒已經錯過了他們,往前而行了。就這麼等了一會兒,待到賀府送葬的人馬全離去了,轎練外聽得赫連墨一聲,“起行。”轎子再次緩緩而起,與送葬的隊伍背道而馳。
    她望著轎簾上隨著前行而左晃右動的流蘇愣神,此時坐在對麵的柳朝雲睜開了眼,“方才,是什麼光景?”柳嫣一怔,這才想起賀老爺與自己爹爹的關係,她不知該如何作答,一瞬間轎中安靜異常。柳朝雲看了她一眼,“嫣兒,你想說什麼?”
    “爹,剛才是。。。。。。賀家的送葬隊伍。”她說得輕之又輕,柳朝雲仍是聽清了,手中的手爐刹那就滾落在地上,麵上起起伏伏青白不定,柳嫣見他這樣,知曉他心裏定是不好受,便不再出聲。過了不知多久,才見柳朝雲深重地歎了口氣,滲著重重的無奈。他閉上眼,回想當年,進宮拜表為官,與他同進的人中,便有賀子期。相處下來,朝中獨獨二人興致最投,且都能文能武,時間一久,便經常一同商討朝中之事。待到後來,北煜壓境而來,先皇便派他上前征戰,他奪下炎州,又趁勝追擊北上拿下青門,駐守青門城三個月。三個月中他與朝中斷了聯係,青門城在此三個月中動亂不已,大大小小的戰役不停,到最後他不得不先回涼州商議,誰知卻落得個與北煜蠻子暗通款曲之罪。
    上遂派賀子期收複青門,青門收複後,他們二人間已不同往常,生了嫌隙,尤其是當他得知賀子期竟暗中查探他,心下憤然,自此後再也無聯絡。沒想到這一別就是陰陽陌路,當日賀淺離去時問他是否有話帶給賀子期,但他也終究是沒放下心裏的那塊疙瘩,拒絕了。想來,這又是何必。。。。。。
    柳朝雲望向自己的獨女,見她靠在那裏雙目出神,心想定是為了賀淺而心思不寧。他雖心存遺憾,但這一刻忽而想到,嫣兒如此傾慕賀淺,如果能成了一樁好事,便也是減輕了他心內的惋惜。
    “唉,沒想到賀家榮耀了一輩子,竟會出這等子事。”“唉,誰說不是呢?”忽而聽得外頭在議論什麼,柳嫣回身挑起簾子,見一夥人圍在路邊牆上的公示上頭,便掃了一眼,這下心跳突突。她放下轎簾,手微微顫著。沒想到,賀老爺之死並非偶然。詔示上分明寫著,凶案,下毒,而那下毒之人,昨夜已於府衙牢獄之中自刎謝罪。賀老爺遺身躺於靈堂之上數十日,今日才得以安息。原來,原來這一月之中竟發生了這些事,賀淺如何能消受得了?她心下越想越安穩不了,入城之時的欣喜掃蕩一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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