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北小女 第十四章 君臣之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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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侍衛一聲通報,黑漆殿門應聲而啟,發出刺耳的回音。“尚書令大人,上有請。”賀淺跨殿而入,殿內幽暗清寧,隻有他一雙千層底在地上行走時蹭出的聲響。在內殿外,他停下腳步,卷簾兩側宮女見他來,便進內殿通報。
檀香味徐徐襲來,過了片刻,他終見有人掀簾而出。刀唇薄頷,一頭黑發未束,落肩而下,織錦的寬大紫袍,扣著繡金絲線,腰間流蘇配件烙響,彰顯此人的氣度不凡。他行至鑾座前,薄唇輕巧一勾。“臣賀淺覲見上。”單膝跪地,手俯向前。金玄望著賀淺道,“你可知朕今日匆匆詔你來覲見所為何事?”
賀淺波瀾不動,“臣想自然是為了柳大人的事。”金玄手中握著玉璽,眼睛掃了一眼禦前的竹簡與奏章,淡淡道,“那你說說此次青門之行,收獲如何?”賀淺這才抬眼,“青門之行,喜憂參半。憂的是此次證實了之前上的揣測,北煜恐怕確實已與雍離聯合,不過表麵仍安然無事,此二國締盟可能還是對我大冀有所顧忌,所以還未正式練兵,但暗中已派眼線遍布青門,而在北煜重城,也有不少雍離的人出沒,這。。。。。。在在都說明了二國卻有聯合之心,並且已經付諸行動。”三國難辨強弱,北煜之驍勇善戰,雍離之山形地勢,大冀之地大物博,三者相撞的確不能分出勝負,傷敵一千也必然自損八百,可若其中二國相攜聯手那就不同了,形勢便會急轉直下,這一點君臣之間都很清楚。
“所以說,大冀現如今就是腹背受敵,夾在二虎之中。”賀淺補充道,他見金玄不發一言而濃眉深鎖,便探身道,“上還要聽喜事嗎?”金玄眯起雙眼,“說。”“柳朝雲,當年的文武將軍,臣臨行前已答允歸朝,望臣轉達他之意於上,若上明了,不打算改變主意決意詔他回朝,那隻需派人前去接應他父女二人即可。”
金玄直身靠於坐榻之中,眉眼一彎,“這堪堪稱得上好事。”當年柳朝雲也當是文武全才,跟在先帝身邊,與賀子期二人一起為先帝左膀右臂,征戰沙場或作為節度使出使他國,都一派風範。隻是當年那場風波,他一怒之下辭官,帶著一家遠離帝都,而那時金玄自己不過是八歲的孩子,還依稀記得柳朝雲的模樣,在自己的父皇麵前也不願降自身節氣,結果高處不勝寒,他脾性又不柔婉,一本奏章將之生生與叛國逆賊畫上等號。當年先帝也曾腹誹他,隻是他畢竟是文武皆通朝中難得的人才,又多與北煜有所接觸,此次金玄屈尊降位邀他回朝,也算是下對一盤棋。
賀淺仍然是單膝著地等著金玄再度開口,隻是金玄似乎並不打算再同他說什麼,就那樣坐在那裏,殿內一時之間沉寂不已,但賀淺心知這不過是禦上之人在醞釀些什麼。果然,金玄手掌翻開麵前的一本奏章,黑眸若深潭般看著奏章上的字,隨即掃到賀淺身上,“朕的尚書令辦事很是牢靠,甚得朕心。”這話是讚許之言,可賀淺聽在耳中,卻帶著些戲謔。這九龍寶座上的男子與自己也可謂相識十多年,在他還是皇子,自己還未盡人臣之誼便已互相知根底,他這讚許在賀淺心裏隻能劃出冷笑。
果然,金玄眉目一挑,“所以朕很是詫異,居然會有人彈劾賀家,彈劾你這位尚書令。”賀淺斂了眉目,眸子深了半寸,“賀淺自知並非完人,平日裏所說之話,所行之事定不能十分周全,隻是自己不知是令哪位大人心有不悅,上可否明示?”話是說得有禮有節,可那倨傲的姿態,自信的神容,在在顯示他並不將這彈劾放在心上。
金玄就知他是這等模樣!當下冷冷一笑,“哪位大人?你自己瞧瞧!”他將奏章飛下,“啪”地一聲落在賀淺腳下。賀淺拾起來,掃了一眼,戶部尚書邢懷遠,禮部章謙恭,節度史司姚宏聯名參奏,彈劾賀家的二公子,當朝最年輕的尚書令大人賀淺。彈劾緣由:不顧國庫存底,運千金至翰州救濟難民,致使本欲修建的符州與涼州之間的古道緩亭。
“上便是因為這個不悅嗎?”賀淺淡然道。金玄見他如此平靜,心中微怒,“怎麼,三位大臣聯名彈劾你,這在你而言也是小事?”賀淺見他麵色微沉,隨即開口,“符州與涼州即使不修建古道,百姓也可互相往來,古道不過是為官員駕馬而便,而翰州由於大片饑荒,農民終年無收成,饑民遍地,臣認為,用國庫之金去救濟翰州難民才是當務之急。”他隨即添了一句,“上是聖明君主,當能做出正確判斷。”字字有力,雖不響卻鏗鏘不已,堵得金玄坐在那裏,話卻被他生生搶了去!
他與賀淺是君臣,可剝去那階級等級,也可稱為友人,他當皇子時二人於宮中下棋喝酒,上林苑騎射,探討民生軍防,可他登上這金鑾之座後,肩上擔子如山而至,“君臣有別”四個字也時時刻於心上。賀淺有能耐且聰慧忠心,可他太過鋒芒畢露,言語之中不輕易曲降己意,熱得朝中一些老臣腹誹,將之視為眼中釘。
“朕自是能做出決斷,但愛卿,你的這性子是否應當收斂幾分?”得理不饒人,恃才傲物,當真是。。。。。。可恨!但放眼朝中,也隻有眼前之人,能明他心中所誌,並且助他成事。
賀淺終是開口道,“是臣咄咄逼人了。”為君者,總會對臣子心存忌憚,他心知自己在金玄麵前需寵辱不驚,也需掌握必要的分寸,每次同這位年輕的聖上談話就如同打了一場仗,字字斟酌,進退可攻守。
“我聽說此去青門,陳驍中毒而亡,他的身後之事賀家打算如何操辦?”金玄鬆開了擰了許久的眉目,不再提彈劾之事。陳驍二字若重錘擊在賀淺身上,他淡淡道,“陳驍本就是賀府之人,即使死了,他也不會去別處。”
金玄了然,點了點頭,揮了揮袖袍道,“今日就與你談至此,天色亦不早了,你早些回府歇息吧。”賀淺聞言作了揖,緩緩退下。行至殿外,他才稍呼出一口氣。暮色沉沉,不知不覺竟已過了酉時,宮內燭火已點,他下了台階,先前將他送入宮中的馬車就在殿前等著他。上了車,他闔上眼,滿身疲憊。誰知馬車剛行處宮門,天幕竟下起雨來,雨勢來勢洶洶,沒有打住的意思反而越發地大,執馬鞭的宮人不由得揚了一下馬鞭,加快了趕路的速度。
回到賀府時,他身上已被濺落的零星雨點沾濕。穿過長廊,他直接就往後院的朗月樓去,隻想快些將這身幾日未換的衣衫褪下。還未入樓,卻見樓下門欄前站著的一抹影子。他眸光一暗,放輕腳步,緩步走近,到了近處,天上雷聲轟鳴,一道強光堪堪劃破天際,夜照亮了那站於樓前的身影麵容。
沈若蓁就那麼站在那裏,不顧天上的傾盆大雨,亦不顧深秋夜晚的寒冷,她靠在朗月樓前的門欖前,無數次朝那回廊上瞧,希望賀淺能出現在那裏,卻一次次失望。手腳已然受了凍,有些僵直,剛想雙手合十用呼出的暖氣來緩解這股寒意,就聞得近處的聲響。“若蓁?”她一回首,就見賀淺半濕著身子站在那裏,身長肩闊,眉宇之間英氣逼人,唇薄而微抿著,這樣一人,仍是未離開賀府之前的他,那個她心心念念的人。
“二哥。”想了無數遍他回來之時她要如何同他說話,可一月未見他站在自己眼前,她卻隻能哽著喉,喚他一聲二哥。此情此景,眼前的人,便是她從十歲那年就已認定的。賀淺幾步上前,在夜色中打量她。鵝蛋小臉上水翦般的眸子定定地望著自己,額前發絲有幾縷被飄過來的雨絲粘連住,挺翹的鼻尖紅紅的,定時等在此地等候多時所致。他心下湧上憐惜,大掌覆上她的手,“下這麼大雨,你怎麼還站在這裏?”
“我。。。。。。今兒個下午前頭來人說你到了府,可我卻未趕上迎你你就被召進宮,所以我。。。。。。”言下之意甚為明了,無論如何定要見他平安歸來她才心安。他眼中墨色更重,歎道,“傻丫頭,小心了著涼。”他手攬著她的腰進了朗月樓。他素喜一人獨處所以若非特殊情況,朗月樓沒有下人。他親手點了燭燈,屋內籠上一層橘黃色的光,也比外頭暖了些,她打了個兩個噴嚏,賀淺握著她的手坐在案前的椅上,便替她去倒暖茶。
倒茶之際,腰間被一雙細白柔弱的手輕輕環住,他頓住,她將臉偎貼在他寬厚背脊之上,他見她有些不同,柔聲道,“怎麼了?”她朱唇輕啟,“二哥,我當真是想你。”她此言非虛,這些日子想極了他,念極了他,她每日所做的唯一的事,就是思忖他在做什麼。如今他的氣息纏繞周身,她那懸著的心似是找到了依托點,終是放下了。
瓷白小手習慣性地去摸他腰間流蘇玉佩,卻未料空無一物。她頓了頓,鬆開了他,“你的。。。。。。腰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