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的雲彩透在大漠飛揚的黃沙上，使得每一粒沙子在陽光下暈出五光十色。遠遠望去，連綿起伏，隻有三個小點在慢慢挪動著。
    賀淺走在前頭牽住流雲，而柳嫣則緊緊跟在身後。在沙漠中前行的速度不比在平地上，她時不時回頭追尋來時的痕跡，卻發現他們走過時在沙中留下的腳印已經隨著吹來的烈風而消失殆盡。雖然不隻一次走這條路古道，可和除爹爹以外的人走，這是頭一回，碰到如此惡劣的天氣，也是頭一回。
    賀淺慢下腳步，回頭望了她一眼，見她皺著眉，垂著頭，發絲上沾著許多的黃沙，便道，“柳姑娘，你坐馬上吧。”柳嫣一怔，這是自從出了青門城，賀淺同她說過的第一句話。兩個時辰了，他就這麼走在他前麵，腳一深一淺的沒在黃沙中，她隻能看到他被風吹亂的黑發，卻看不到他的表情，她想如今他心裏一心一意想著的，便是快些，再快些到桑格取到解毒的藥。所以縱然自己已經口渴難耐，都沒有停下腳步。
    “不了，我不喝，我們趕路吧。”她擺了擺手，她隻是不想讓他覺得自己嬌氣，不想讓他分神再去管她。
    不知走了多久，賀淺又站定，第一次入大漠，他很難辨認桑格的方向。柳嫣指了一下北方，“繼續往這邊，桑格是北煜最南麵的城鎮，一直往這邊，明日就能到。”她說話時有些輕喘，賀淺停住腳步回頭望她，見她額上密布的汗水以及幹裂的嘴唇，這才注意太陽已經高升，如今越來越毒辣，若不喝點水，她一個女孩子難以支撐下去。從馬兒身上的行李中取出羊皮袋擰開遞給她，“你先喝一點。”柳嫣接過隻抿了一口，他們並沒有帶很多水，這是僅有的一壺，因為怕太多的重量會使在沙漠中行走的速度更為緩慢，兩人幾乎都是輕裝上路。
    此時一陣風吹來，黃沙彌漫，打在臉上，刺痛了她的眼睛，耳邊聽聞流雲停住仰天嘶吼的聲音，這種惡劣的天氣，連馬兒都會受不了。她半睜開眼，見遠處迎麵走來一隊商旅，一隊人越走越近，到了十幾米開外她才看清，商旅的木車上，有隻大籠子，裏頭囚著的，居然是幾十隻白狐。白狐可憐哀鳴的聲音讓人心顫，賀淺靠近她低聲說，“快走。”就牽著流雲快步要與他們錯身。
    賀淺的打扮在北煜境內太過異類，柳嫣明白他的意思，腳下加快了步伐，卻又忍不住朝那群商旅和籠中的白狐望去。大概是注意到了她的側目，幾個商旅也回望過來，他們樣子體型都十分魁梧，那濃眉大眼中的光直直射過來，讓柳嫣有些心顫。柳嫣聽到其中一人高喊一聲，“亞塞際！”另一人笑著回答了一句，柳嫣手中的指甲深嵌入手掌中。他們說的是北煜的方言，但從小長在青門的她自然是聽懂了，亞塞際在北煜話語中是大冀婊子的意思。
    她心有鬱悶，卻見賀淺在她前麵停下。他們此時正站在沙丘的最頂上，越過這個沙丘，前頭就有一個不大不小的驛站，他拍了拍流雲的頭，安撫一下馬兒，隨即對柳嫣道，“就在這裏休息一會吧。”柳嫣點頭，她心知賀淺是怕她受不住繼續趕路，內心有些欣然他的細心，就輕快地不由自主哼了小調。
    賀淺在前頭半側過頭，陽光下勾勒出好看的輪廓，柳嫣分明瞧見他在笑，頓時才覺自己哼著小調，不知怎的竟有些臊，臉上也泛起紅雲。他們一路往下，到了驛站才發現人還不少，大多都是來往的商客，坐在那裏吃吃喝喝，打發時間等待再次上路。賀淺把流雲牽好了，就找個座位坐下。
    “先來一壺茶。”賀淺對驛站的夥計說道。夥計笑了，“這沙漠中哪有什麼茶呀，在北煜不喝茶，隻和羊奶牛奶。”賀淺皺眉，似乎猶豫了。柳嫣知道他根本喝不慣這些，以為他會推拒，誰知他點頭，“那就羊奶吧。”夥計上了羊奶和奶酪，望著眼前的奶酪，賀淺卻不動手。
    “我包袱裏帶了蔥花餅。”柳嫣注視了良久開口。她心情不錯，因為又發現了他的一個小動作，他猶豫不決的時候，就會用十指在桌麵上敲打兩下，就比如此刻，麵對著帶著濃烈味道的奶酪，他不知是吃還是不吃。
    “不了。”似乎是被看穿後的不自然，賀淺微微蹙眉，執手拿了一個奶酪塞進嘴裏。柳嫣瞧見他闔著雙目咀嚼奶酪的表情，不由得想笑。她又輕輕地哼著小曲兒，就坐在他對麵這麼欣賞賀公子難得一見的窘迫摸樣。
    遠處倏然傳來馬蹄聲，一陣沙塵飛撲而來。賀淺和柳嫣同時向聲音傳過來的方向望去，卻見一夥人在馬蹄上踏沙而來。幾個彪形大漢，身上還挎著彎刀，一近驛站就讓人警覺不少。賀淺不動聲色地吃著東西，見幾個人下了馬，將身後的箱子留在原地，便坐在不遠處，還很囂張地腳跨在凳子上。驛站的夥計送吃的東西上來的時候，其中一個人問道，“你們的老板呢？”“回七爺，老板早就在那邊等您了。”
    柳嫣想著原來這夥人和驛站的老板是舊識。抬眼望去，一個男人站在不遠處，正打開箱子，而驛站的老板已經上前，兩個人都背過身去似乎在做什麼，顯得畏手畏腳不想讓人發現。那被喚作七爺的站起身向他們走去，從腰間拔出彎刀，刀刃上的寒光在烈日下顯得尤為寒蟬人。柳嫣聽見極低的一聲哀鳴，頓覺熟悉，腦中閃過剛才和一路商旅擦身而過時，籠中的那些白狐。她眼睛聚在遠處的那箱子上，果然見箱中有一隻皮毛若雪般純白的狐狸。
    他們想幹什麼？她心跳若鼓，已無心吃東西。那幾人喝完了羊奶，統統都走過去圍在了箱子邊上。白狐被一群人困住，黑漆漆的瞳眸驚恐萬狀。柳嫣算是看懂了，他們要殺了它。
    “嘖嘖，真是純種的呀。”這是驛站老板的聲音。“是啊，為了抓它，可費了我不小的功夫呢。”七爺挑眉手環住胸得意地開口。“這麼說，值多少價呢？”老板的眼中放光，似乎已經感受到了那身漂亮的皮毛被扒開後穿在身上的暖意。
    “這個數。”七爺攤開手掌，出了個五。“五百兩？”“怎麼，嫌多？”七爺略有不悅，“這狐狸，在沙漠中多難獵到你知不知？這個數算少的了，你要是不肯，我找別人去。”話落，就作勢要闔上箱子。
    “好，就這個數！”老板下了狠心，“那現在，就可以把它給我了吧？”七爺這下是眉開眼笑了，用北煜的話語不知說了句什麼，隨後朗聲大笑。“當然，我現在就把它這身皮毛扒下，雙手奉上。”話落，手一抓，箱中的白狐被提出來。柳嫣這才發現白狐的腿受傷了，白色毛發上沾著殷紅的血跡，難怪會落入這群人手中。
    白狐拚命掙紮，那刀刃抵住了它，瞬間就可以要它的命。等柳嫣意識到的時候，已經站起身，腳跨出了一步。“等等。”賀淺坐在他對麵，此時見她神色不對，就猜出她要插手此事，“我們現在無暇分神管其它事，你且就當沒聽見沒看見吧。”他繼續低頭抿著羊奶。柳嫣卻難以保持平靜，這種殺戮的事，極其殘忍，為了錢財利益，有些人很是喪心病狂，可自己的爹爹作為大夫，醫者仁心，視生命為最重，自打她兒時就如此告訴她無論如何，不輕易取他人之命，如今見此等情形，她又如何坐視不理？
    柳嫣上前一步，賀淺扣住她手腕，“你非要蹚渾水？”她反問，“若我非要呢？”“魯莽。”他斷言。她想也沒想就抽開自己的手，朝著那夥人叫道，“好美的白狐！”柳嫣拔高嗓音，慢慢走向那幾個人。七爺聞有人聲，立刻掉轉頭打量起她。“怎麼，一個小丫頭片子，也想從中分點皮毛？”七爺笑起來，周圍的人卻也跟著哄笑，唯有那白狐，瑟瑟地發著抖，用可憐兮兮的眼神盯著柳嫣。“白狐雖美，皮毛雖昂貴耐寒，卻也是條生命，你們若下得去手，就不怕夜行做噩夢？”
    幾個人互相瞧了幾眼，似乎當她的話是笑話，“哈哈，噩夢？我們幾個做這生意這麼久了，幾時做過噩夢，遭過報應？你就別管閑事了！”話落，那彎刀就落下，柳嫣冷哼一聲，徒然從腰間抽出匕首，“放了它！”七爺的彎刀已經劃傷了白狐的身體，他眯起雙眼，似乎對這個莫名竄出的小女子極為不滿。他使了個眼色，周圍人就紛紛取出懷中的彎刀，其中一人上前似要抓住柳嫣臂彎，可被她靈巧躲過。
    七爺已經劃開刀下白狐的皮毛，那淒厲的叫聲響徹天際。白狐仰頭，發出最後一聲悲鳴。柳嫣紅了眼，對準上來的人發狠就是一下子，尖銳的匕首刺進來人的手掌，那人慘叫一聲倒退幾步。背後忽然一陣鈍痛，她腦袋嗡嗡作響，一聲悶哼，腿一軟就要趴倒在地，有一股力量自腰間傳來，撐住了她整個人。柳嫣抬眼，賀淺那明晃晃的白袍刻在眼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