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北小女 第三章 初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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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嫣兒,備茶。”沉默良久之後,柳朝雲對著柳嫣說道。柳嫣點頭,去後院泡了茶。在大漠之地是很少有茶葉的,但柳朝雲出生在南麵,自小就飲茶飲慣了,幾十年的習慣也是不容易改變的,所以特意讓人到信州帶了上好的茶葉回青門。
柳嫣端著熱燙的茶水回前堂的時候,賀淺已經坐下了,方屹斜靠在那裏,手還是會下意識捂住腹部,顯然是傷口裂開了。賀淺嘴角噙著笑,可並沒有忽略方屹的傷,“柳先生你看,能否方便讓方屹先歇息一下?”柳嫣走上前倒茶,眼角瞥見他腰間的流蘇玉佩。青門城往來流商不少,什麼樣名貴的玉種她沒見過?但是這玉的色澤、透度都與她以往見過的不同,真是特別。
賀淺執起茶杯,轉了一圈,“柳先生,如何?”話語語氣看似很輕,但卻有些逼人,柳朝雲眯起眼,終於還是允諾下來,“嫣兒,帶方公子回後院。”柳嫣眼睛又落在賀淺執杯的那隻手上,骨節分明,指頭圓滑,指尖處卻有厚厚的繭,還有些細小的擦傷,這樣的傷口對於她來說很熟悉,她知道這是常年練弓箭留下的痕跡。
此時賀淺的眼睛掃過她,再望向方屹,“方屹,能撐住嗎?”方屹點頭,柳嫣帶著他離開了前堂,到院落中時,她才開了口,“沒想到賀家的人親自來了,難道真的如此看重我爹,還是,另有別意?”
方屹挺直了脊背,“柳姑娘這是何意思?”柳嫣撥了撥發絲,隨即望向他,“我不管你們究竟是出於何種目的,但是,我爹是再經不起第二度猜忌和打壓了,誰都不能傷害他。”方屹一怔,“沒有人會傷害柳大人。”、
柳嫣沒有回答他,而是拾起石桌上的弓箭,對著天上微眯雙眼,拉弓張弦,右手幹淨利落一鬆,即刻一隻野白鵠應聲而落。方屹吃驚於她的羿術,而柳嫣則撿起地上的白鵠,“否則,我就會毫不猶豫地對他做這種事。”她將箭拔出,隨即對著方屹說道,“大漠的白鵠肉味鮮美,好久沒有開葷了,今晚就隻能犧牲它了。”
方屹舒了一口氣,“柳姑娘,請相信我,也相信公子,賀家這次到青門雖是秘密的,但卻是有皇上親筆信諭的,柳大人應以聖意與國家為重,又何必拘泥於過去的是非恩怨?”
柳嫣回身,冷笑一聲,“若方公子經曆過那一切就明白了,說得輕巧,但是我爹的清白誰來替他擔?我娘的離世誰來替他痛?又不風過無痕的事情,如何能輕描淡寫?”
“既然當年是被構陷的,如今更應當回去。”不遠處一個醇厚的嗓音傳來,柳嫣望去,一抹白色立於那端,透過短短的數十米朝她望來。她心口一緊,張口而出,“回去,不過是淪為其他人臣的笑柄,人言可畏。”賀淺一步步走近,身形挺拔若鬆,在陽光下的側臉竟滲著光暈,“在朝中的每一位大臣,若是都在意蜚短流長,那就一日都沒法為人臣。為人臣,當以國以君為重,其餘的,在意的話不過是自添煩惱。”
柳嫣對上他的眼,不由自主地問,“那你信嗎?當年我爹勾結北煜,通賊叛國。”賀淺說,“二十年前的事我並未參與其中,無法妄作定論,但是我信無風不起浪。”
“既然你也對我爹有所猜疑,又為何不遠萬裏趕到青門勸他歸朝?”賀淺輕抿唇角,“讓柳先生回涼州是上的意思,並非我,我隻接聖諭辦事,至於柳先生值不值得上動用各種手段請回朝中,這是上的決策。”他說得很清晰,雖是矛盾,卻又如此合情合理。這一瞬間,柳嫣竟然詞窮,她找不出任何可以反駁他的話,隻知他雖不全然信爹的能力與品性,可因為是上的旨意,他不得不忠,不得不從,他話語裏說清了,他隻是忠於上忠於國。
這樣的男子。。。。。。讓她生平第一次心有不甘又是如此挫敗。她凝視他背影良久,才漸進回過神,這才注意到柳朝雲站在她身後。
“爹。”“賀淺比起他爹,更有氣度。”柳朝雲若有所思地沉吟道,“也更傲氣武斷。”柳嫣眼裏閃著光,“他說話咄咄逼人,並且一點都不尊重你。”然後繼續開口道,“但是我看得出,你很喜歡他。”
“是嗎?”柳朝雲頓了頓,歎了口氣,“他讓我想到涼州,讓我想到那些。。。。。。老朋友。”柳嫣靜靜地注視著柳朝雲的雙眼,這一瞬她忽然發現,自己的爹並不是那麼排斥那個地方,那個曾經給予過他榮耀與屈辱的地方——都城涼州。
夜深星半落,賀淺所歇息的屋內依然晃著燭光,他的影子打在簡陋的紙糊窗欞上,勾勒出清俊硬質的輪廓。手中執著瓷杯,其中是一灣清茶,酒杯靠近唇邊抿了一口,此時屋門被輕聲推開。他合手滅了燭火,頓時屋內漆黑一片,唯有月光零星點綴,來人坐在他對麵道,“公子請放心,我來的時候,確定沒有被柳大人和柳姑娘瞧見。”
賀淺點點頭,“歇了一個下午,有沒有好些?”“多謝公子關心,方屹感覺好多了。”
賀淺在黑暗中的瞳孔閃出一點光輝,“那你說說,是如何受的這麼重的傷?”方屹聞言,手握成拳,眼中有所不甘,“我和驍他們在蘭河就發覺有人跟蹤,怎麼甩都甩不掉,我不能確定是誰,這一路上,從蘭河到大丹,從大丹到桑格,最後再到青門,這群人越跟越緊,到青門前我們特意化裝成北煜商人的模樣,但我沒想到,他們會如此狠辣,到青門的第一個晚上就。。。。。。”閉上眼難掩悲痛之色,“出中樞府前我還答應過賀大人和公子,要和驍好好完成任務回涼州。。。。。。”
沉默,死寂一般,過了片刻,一切都緩過來的時候,賀淺終於開口,“照理你們也算是訓練有素的,那個晚上怎麼會毫無警覺?”方屹回憶幾天前的事,“我們隻尋了最為平常的驛館歇息,不過那日總覺得特別疲憊,當我發現有人靠近床榻時,已經來不及。”
“確定是北煜的人所為?”“天色太暗,看不清麵目,但是,我確定那把彎刀確實為北煜所有,因為進青門前為了喬裝成北煜人,驍特意在桑格的鋪子裏備了幾把彎刀,每一種彎刀的份量外形我們都注意過。”方屹從懷中掏出一塊瑩潤的玉石,“我想應當是那晚在驛站進膳時被下了藥。後來我回到驛站,驍的屋內隻有一地的血跡,還有落下的這塊玉石。。。。。。”說到此處,方屹眼中竟已是水光閃動,卻是極為壓抑的。
賀淺自然亦是悲傷的,方屹與陳驍,他最得力的屬下,或者說,是有著最為深厚的情誼,他們在他兒時是伴讀,一同練劍,學羿,漸漸長大,又是最為親密的左右手,無論他們其中誰,都是難以割舍的。半年之前,皇城傳來密報,聞西的麵雍離與北麵的北煜暗通,似有聯合壓製大冀的勢頭,在邊境不斷挑起明爭暗鬥,其中以北煜的三皇子哲景最為張狂,不僅進言擴軍攻青城,更為甚者儲養殺手與翱鷹打入邊境重城竊取大冀的情報。
賀家在這種情境下,理應身先士卒,父親賀子期在朝中連夜麵上,與上合謀剿滅在青門的北煜滲透勢力,此時的上忽想起當年離朝的柳朝雲,思忖有三四日,終下旨要盡全力召回柳朝雲。陳驍與方屹半年前離開涼州出青門深入北煜的都城蘭河,在靠近北煜皇城之處,打探到哲景在北煜百姓間口口相傳,深得民心。而北煜當今的大帝哲犁昏庸無度,沉迷色香之中,大權實為哲景所控製。
賀淺與方屹他們的信箋從未斷過,為防被人劫持遭來危險,通常都是捆在木盒隱匿的夾層中,同其它布匹香料等商貨一起從蘭河送往青門,青門專有內人飛鴿至涼州,通常是一月一封,但一個月前變斷了消息,於是賀大人當機立斷,令賀淺親自趕往青門查探,並且將說服柳朝雲的重任也交付於他。
“連屍身都不見了麼?”許久後賀淺沉吟道。方屹捏緊手中的玉石,“是,恐怕是凶多吉少。。。。。。”賀淺一拂白袍,眼神漸漸暗冷,“若果真是這樣,就不可能還留著性命了。”方屹低低咳了兩聲,“驍的仇,我是定要報的。”
“怎麼報?拿什麼報?”賀淺反問。“我要找出那夥北煜的蠻子,殺光他們!”方屹有些激動,聲音都在顫抖。賀淺冷哼一聲,“就憑你一個?而且還是這副摸樣?方屹,最好的複仇,就是扼住敵人的咽喉,讓他們不能喘息。”
方屹坐直了身,“公子的意思是?”賀淺凝望杯中冒著一絲白煙還未涼透的茶水,低聲說道,“若有一日能拿下涼州,大冀旗開得勝,陳驍也不枉白白離去。”方屹聞言,驚於賀淺的誌在天下,也全然認同他的想法。
“這天下如今三分,但有朝一日,總會合為一國。上曾言,三國短兵相接,強者勝,如今,恐怕隻能先要按捺。”賀淺飲下最後一口茶,淡淡道,“你回去歇息吧,早日把傷養好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