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季-無數生死輪回過後,我愛你如初。- 長空寥廓(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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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5
四季恒溫的布斯洛格小鎮難得地迎來了一個大雪紛飛的寒冬,所幸天氣預報早早告知人們此後幾天的惡劣天氣,小鎮上的人民早早準備好迎接多變的氣候,正如鎮上的老人所說,該來的報應躲不過,21世紀的人們應該有接受地球報應的覺悟,隻要心懷歉意地接受就行了。
紛紛揚揚的初雪漸漸停止了,小鎮入口的樹林裏悄然無聲,或許這些植物很難熬過這個嚴寒的冬天吧。一個戴著兜帽的黑衣人出現在森林深處,留下一串足跡。清晨的陽光透過樹林縫隙,宛如被敲碎的金色玻璃,灑落在一片蕭條的草地上,暖融融地陽光使樹枝上積下的雪融化成晶瑩的鑽石,雪水滴落在草地上。嘀嗒。嘀嗒。
“這位先生,你的懷表掉了哦。”黑衣人身後響起清脆的聲音,憑空冒出來的。那人回過頭,身後站著一個俏麗的小女孩,白襯衫紅裙子黑皮鞋,一隻手旋轉著紫陽花色的雨傘。
兜帽下露出一雙金色的眼睛,這雙漂亮的眼睛的主人微笑說:“既然被你撿到了,就送給你好了。”
女孩抿嘴一笑,雙手捧起地上金色的懷表,泛著陽光,和那雙眼睛一樣漂亮。她走近黑衣人,平靜地說:“中國人認為,給別人送鍾是件不吉利的事,像是詛咒人去死一樣。”
黑衣人嘴唇動了動,什麼都沒說,用饒有興趣的眼神打量著麵前神秘的女孩,收起懷表,目送她旋轉著紫陽花色的傘,踢踏著腳步消失在森林中。樹葉上的水滴折射著七彩的陽光。嘀嗒。
那已經是一年前的事了。
布斯洛格小鎮流傳著一首膾炙人口的童謠,傳說有一個身著白襯衫紅裙子黑皮鞋的女孩,手中總是旋轉著一把紫陽花色的雨傘,喜歡在下雨時的屋頂上和著雨聲跳踢踏舞,見到她本人,或者聽到她的踢踏舞腳步的話,會得到幸福。是否真的會幸福無人知曉,但那個傳說中的女孩確有其人,似乎從這個小鎮建立以來,就一直有一個這樣的女孩,有人聽到過雨點下踢踏舞的腳步,也有人見到過那樣打扮的女孩,手裏仿佛安了馬達一樣的雨傘勻速轉動著,況且那樣謫仙一般的氣質,是常人模仿不來的。
而讓鎮上的所有原住居民和遊客都無比確信這個傳說是真實的事,發生在一個稀鬆平常的雨天。女孩站在教堂鍾塔的頂端,繽紛雨珠落在雨傘上,隨著輕快的舞步抖落。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飛舞的雨傘和明快的紅裙上,一時間整個小鎮都緘默,隻有雨點敲擊雨傘,皮鞋叩響屋瓦的聲音,一下一下落在人們心頭,迎著初升的旭日,鍾塔上的女孩為鎮上所有人起舞。
司瞳混跡在觀舞的人群中,笑得雲淡風清。他也不知道為什麼校長讓他到這裏來,或許是因為君祀不肯離開學校,冰堡和炎堡的守衛無疑是沒有漏洞的,她隻不過是太宅了而已。司瞳並不是第一次來這裏,上一次參觀小鎮也不過是一年前,還幸運地遇到了現在正在跳舞的女孩,他或許不會獲得幸福的吧,因為不是人類。他打開手中金色的懷表,指針指向5:30,還早得很。鍾塔上的踢踏舞女跳完一支完整的舞,這一場雨也淅淅瀝瀝落到了盡頭,她消失在霧靄裏,沒有人敢進入森林深處尋找她,那是一條有去無回的路。平時人們的出入都要在森林邊緣繞很遠的路,一不小心就會誤入沼澤。
三天後,司瞳的懷表毫無征兆地停止轉動。有人在森林邊緣發現了踢踏舞女冰冷的屍體。
悲傷的人們自發為她舉辦葬禮,在鍾塔下的教堂內。沒有人知道她的名字,大家都叫她踢踏舞女。屍體火化時,她還穿著那身不變的標誌性衣服,懷裏的紫陽花傘已經不再轉動。葬禮尾聲,不知是誰唱起那首童謠,合唱聲越來越大,蓋過了哭聲和教堂沉重的哀鍾。
青石板格子路的單人舞,
白襯衫紅裙子黑皮鞋的女孩在高處,
紫陽花色旋轉的雨傘在飛舞。
屋簷下嘀嗒的雨聲是輕響的鼓,
清晨踢踏的腳步,
一生幸福。
戴著兜帽混在人群裏的司瞳望向身邊的孩子,她用黑色的長袍裹起全身,包括那把未撐開的傘。“歿,你究竟想做什麼?”司瞳喚她的名字,女孩的身體狠狠地抖了一下,望著十字架前透明棺材裏和自己一模一樣的身體,嘴唇抿成一條線。
“沒什麼,隻是想引蛇出洞而已。”
那個女孩——那個傳說中的踢踏舞女是在三天前那一場雨後找到司瞳的。他正回到旅館吃早餐這裏放了玫瑰花瓣的牛奶香氣四溢。他側耳偷聽鄰桌的人談論早上的事,雖然這並不是什麼光彩的行為。忽然有人扯住他的袖口,回頭望去,是一個身披黑色長袍的孩子,五官有些熟悉,一時間又想不起來是誰。
來人說:“我是歿,我們一年前見過,想請求你的幫助。”
歿並不是單純的一個名字,而是一個代號。這個小鎮建成才90多年,現在已經是第九代歿了。任期是十歲到二十歲,這些少女在小鎮中扮演一個普通的角色,偶爾會穿上歿的專用服裝,忘情地跳一場舞。她們保護著這個小鎮不被世俗的汙濁感染,也不被外來的恐怖勢力襲擊。而這次,提前察覺到危機的第九代歿清楚地感覺到這次的對手不是她輕易能夠對付的,她不願意驚動小鎮的居民,製造出小鎮的守護者已經死亡的跡象,加快敵人現身的步伐,然後找到了司瞳這個外援。
司瞳知道歿是非正常死亡的意思,他看著麵前一臉期待又緊張的孩子,腦海中浮現校長老奸巨滑的臉和君祀倦怠的表情,無奈地點點頭。他慢悠悠地喝完牛奶披上大衣。根據歿的說法,這一次的敵人是一隊恐怖分子一樣的人。她曾經看見森林邊緣徘徊著這樣形跡可疑的人,偷聽他們的談話時,聽到了“除去小鎮的守護者把這裏作為秘密兵工廠”這樣的隻言片語。踢踏舞女的離奇死亡或許會引起他們的懷疑,為了探明真相,敵人應該會派一支小隊做先前部隊,並且他們已經這麼做了,歿已經想方設法蒙蔽了這些人,既定明天發起攻擊。敵人從森林邊緣包抄,所以絕不能讓他們踏進小鎮一步。
歿帶他去了森林深處,她的住所。森林中央最高的鬆樹上搭建了一所很小但很精致的書屋,中間段的樹幹上有一個小巧的樹洞。
以後嘛,以後想一直呆在櫻花樹洞裏,這樣的話,就沒什麼殘忍的事了吧。
司瞳突然想到這句話,那樣清脆的聲音彌漫在櫻花香中,定格在不屬於他的記憶裏。記憶裏麵容俏麗的女子麵容已不清晰,因為這根本不是他的記憶吧。櫻花樹下認真傾聽那句話的人不是他,她呼喚的思念的愛慕的,是司瞳。
他被“我是誰”這樣深奧的哲學問題擊倒無數次,片甲不留。他不是司瞳,隻是一個沒有靈魂的傀儡,但他又的確是司瞳,大概君祀也這麼認為,他就是那個她喜歡的司瞳,有司瞳的容貌,有著他該有的身份,做著他該做的事,喜歡著他喜歡的人。但是宇宙如此廣袤無垠,真的隻有這一個司瞳嗎?
司瞳優哉遊哉地思考這些事的時候,兩人 已經走到了森林邊緣,四周響起意義不明的沙沙聲。靠兩個人的力量抵擋近百人的小隊嗎?司瞳內心充滿了殺戮的快感。他從背後的行囊中抽出掌上電腦,懸在半空中。修長的手指歡快地在觸摸屏上跳動著。以掌上電腦為中心,編寫的程序砌起一堵閃爍著電子光斑的牆,包裹了整座森林。“我來對付這裏的主力軍,散軍就交給你處理了。”司瞳簡潔有力地命令。他集中全副精神力,用自身的肉體,神經,肌理做引線,加固了這堵牆,劇烈的疼痛啃噬他的大腦,司瞳的神色有些猙獰。電腦的周圍出現了淡淡的光圈,越來越大,像一個風眼一樣吸引森林外麵的生物,幾十個武裝到牙齒的特種兵一樣的人很快暴露了行蹤,他們舉起槍,瞄準那個身形單薄的男人。一支又一支槍炮從程序牆中冒出,上膛,瞄準。
兩方同時開火,響聲驚動了林中大片飛鳥,黑壓壓地飛離樹梢。一陣槍林彈雨,火藥的味道彌散開去,裹挾著濃重的血腥。野蠻殘暴的槍戰過後,空地上彌漫一陣煙霧。地堆積著血淋淋的屍體,司瞳一眼掃去,大概隻有二十具。歿不需要活口,那麼全部剿滅就好。司瞳像是骨頭被碾成粉末一樣地疼,但還勉強可以忍耐。他召喚出更多更多武器,進行第二輪瘋狂地掃射,一輪一輪,幾乎沒有間隙。
鎮上的人茫然地望著遠處森林邊緣的喧鬧和升騰起的煙霧,那似乎並不是火災啊。直到神經再也禁受不住如此的疼痛,司瞳才迫不得已停了手,幾乎失去意識。程序牆很快消失了,敵方殘存的幾顆子彈趁勢衝向他。
司瞳再次醒來的時候戰火的煙霧已經消散幹淨了。歿把所以的屍體堆積起來,點火燃燒。
“我昏迷了多久?”他問。
歿聳聳肩,並不擔心的樣子:“十幾二十分鍾吧。你本可以不用這麼拚命的。”
他苦笑,沒有解釋。是的,司瞳很強大,但他作為一個替代品,一個傀儡,無論是精神力還是法力都隻有司瞳的幾十分之一,如果歿拚死一戰,說不定能贏,但司瞳的記憶中,他幼時受過尊敬,愛護女性的教育,怎麼會寧願讓一個女孩子在前頭衝鋒陷陣?況且,君祀也是希望自己能保護好這個小鎮的吧。“總之我保護了整個小鎮,你該怎麼報答我?”腦內的疼痛已經減緩了很多,司瞳恢複了習慣性的笑顏。
“悉聽尊便。”
司瞳思考了一會兒,現在似乎自己並不需要她的幫助。他摸出口袋裏的懷表,金色的鏈子在空中劃過一條完美的拋物線:“這個你先替我保管著,下次我要找你幫忙的時候會親自拿回來的。”
“那我等著。”歿莞爾一笑,裹緊長袍離開了。在歿的任期滿了前,她還是會繼續守護著小鎮的,直到第十個十年,在她培養下的第十代歿會續寫踢踏舞女的傳說。
且曳學院的校長辦公室裏,君祀把視線從空無一物的泠心鏡上移開,冷冷地嘲諷道:“居然施咒幹擾我的泠心鏡,莫不是司瞳在做什麼見不得人的是吧?”
“那你自己去確認不久行了。”校長坐在一把搖椅上,頗有即將頤養天年的舒適感,“是你自己死活不去要留在學校裏的。”
白色長裙的下擺即將觸碰一塵不染的地麵。君祀難得地沒有反駁,坐回軟座的沙發上,纖手托腮,另一隻手輕輕敲打著茶幾上電腦鍵盤,卻沒有打出字來。校長似是漫不經心地問著:“查出什麼了嗎?”
“沒有。”君祀也很幹脆,把筆記本電腦搬到校長麵前,一片簡潔明了的報告又出爐了。
如果說遊樂場的慘劇是有人蓄意而為,那隻能說做的很好很完整。整座遊樂場都被燒成廢墟,沒有任何可考的痕跡;凝輝草被盜的確很可疑,在盜走和司瞳追回這一段時間裏,竊賊很可能已經複製出外形氣味口感都和凝輝草一樣的草藥,隻是沒有同等的藥效。因為平常機會沒有人真正見過凝輝草,最多隻在網絡上見過圖片就算鑒別大概也鑒別不出什麼,竊賊可疑據此販賣凝輝草,漫天要價,收入非常可觀,對於那些空有錢卻無法治病的人來說簡直是天降神物,沒有人還會考慮真假。很容易就能籌集到一大筆現金,隻是賣家急著要這麼大數目的現金的確可疑;大流沙看上去雖然是自然現象,但仔細考慮的話,自然災害前似乎沒有一些氣象物候上的異常反應,或許是有人破壞了當地的地質結構,沙漠底下是石油和礦產,要說是開采過度也並無不可;書院起火也被認定是雷電引發的大火,況且院長已死,再沒有可以查找的證據;最後是布斯洛格鎮的恐怖襲擊,就算把剛才幾個特種兵的老底翻出來也沒有用,幾乎一個連全都是被抽去靈魂隻又肉體的傀儡人,槍支彈藥和各種零件都是從全國各個工廠中購得,製作著不明,無從查起。全國各地都有災禍發生,幾個失事地點隻見也沒有什麼聯係,我們隻能靜觀其變。
報告很直白,就像是君祀在演說一樣。校長笑起來:“不是分析出很多了嘛,辛苦你了。”
捧起泠心鏡,君祀點點頭:“那我回去了。”
君祀換上寬鬆的睡袍蜷進被子裏,璃珠敲門進來,遠遠地在門邊站著,恭敬地用君祀剛好能夠聽到的響度,說:“君家剛剛來電話,讓您三天之內回去一趟,下一任的郎親王選舉需要您在場。”她頓了頓,“對方說,您的房間還是原來的樣子,已經打掃幹淨等您回來了。”
真麻煩,君祀心裏抱怨著,張嘴想說知道了,卻一瞬間沒有了說話的力氣,體內隱隱有血氣翻滾上湧,君祀閉了眼,試圖讓心緒平和下來。璃珠等了一會兒,沒有聽到答複,她知曉君祀的性格,沒有回答就是默認,悄悄地退了出去。
神誌模糊間,君祀隱隱做了一個夢,父親的聲音經久不散,他說君祀是君家的驕傲,不能輸給司家;他說君祀一定要是最好的,沒有背完書完成當日的學習計劃不能放鬆;他說楓親王家的都不是好人,不要和他們來往;他說母親是被楓親王害死的,若非他見死不救,母親也不會屍首分家,死得這樣慘。
“依據神的旨意,下一代的守護者,是楓親王長子司瞳,郎親王長女君祀。”
“父親我和楓親王鬥了一輩子也沒分出勝負,他先一步離去,也算是報了你母親的仇。以後君家和司家又會怎樣,也不是我管的了的,一切,都由你們小輩看著辦吧。”父親臨死前,慢慢地,慢慢地歎了一口氣。
並不是一個好夢,君祀的腦內像是發生了一次爆炸,頭疼欲裂。郎親王和楓親王在政見上一直不統一,雖然表麵還算和諧,暗地裏兩家人鬥得不可開交。一次父親出征在外,母親被人綁架。在首都的一座宮殿裏,歹徒綁架了數十位侍女,母親恰好在殿內,也一同被抓起來。紅臨帝國沒有重男輕女的思想,歹徒要求談判協商。不巧,進行談判的是楓親王,他並不知道人質中還有郎親王夫人,或許他知道,隻是裝作不知。他行事狠辣,與歹徒協商時,已悄悄派人前往他們的老巢,一舉搗毀國內最大的恐怖組織,那一邊的行動一成功,談判就破裂。絕望而怒火中燒的歹徒焚燒了整座宮殿,和數位人質同歸於盡,其中自然包括君祀的母親。雖然大火被及時撲滅,人質卻一個也沒有救回來。郎親王凱旋而歸後聽聞愛妻的死訊,悲慟欲絕,幾欲將楓親王斬於劍下給愛妻陪葬。滄帝體恤他的痛失愛人的心情,沒有給予懲罰,楓親王將功補過,隻被罰在家禁足三個月。從此兩家人的恩怨更加深重了。
手機響起,君祀戴上無線耳機,接起電話,電話那頭的聲音有些嘈雜,對方喂了幾聲,雜音漸漸減弱。司瞳的聲音還是一貫地散漫,君祀甚至可以想像他嘴角噙著一絲輕蔑的笑,金色的雙眸燦若星辰。
“你覺得不正常嗎?最近的多起事件,這是第幾起了?”
君祀閉上雙眼回憶:“若要依我的感覺,大概是五起,盡管你方才解決的事件並不為多少人所知,看樣子以後還會有,但是難以預料。”
司瞳沉默了一會兒,又問:“你收到家命了嗎?”
君祀在心裏歎了一口氣,果然司家,楓親王也要再次選舉了嗎?“是的,司瞳,衷心期望這一次我們不要再做敵人。”
能夠不再做敵人嗎?司瞳知道她又想起以前的事,不免無奈。也不曉得怎麼安慰她,一句信誓旦旦的“這次一定不會再是敵人”看上去多麼虛偽,他隻好硬著頭皮無視這一句,繼續說:“我今天晚上的飛機回來,打點一下就回家,你要不要一起?”
“不用了。”君祀淡淡地拒絕,司瞳是不知道的,她現在除了學校和家以外,沒有當代皇帝的命令,哪裏都不能前往。
不過沒關係,很快了。
兩天後,君祀才慢悠悠地打點了冰堡的一切,走進書櫥裏,那裏有一條專門通往郎親王府邸的道理,很長,很黑,第五盞蝶蘿花燈燃到盡頭時,終於看到了亮光。君祀一路走走停停,倒也不是很累,隻是一路上單調得可怕。她懸空降落在府邸前兩米處,早有人在門口迎接。君祀一踏入客廳,就被家人圍住噓寒問暖,說是家人,其實一百年過去,府邸中已經沒有她的直係親屬。親王是世襲製,現任郎親王是兄長的後代,也已經是個花甲老人了,膝下子孫滿堂,乍一看也真是其樂融融。試想,一個和自己看上去差不多大的人居然按輩分應該喊自己曾曾祖母,會是什麼感覺?君祀淡淡應付了親戚們的熱情,落跑似的回到自己的房間正如他們所說,房間內的布置和她當年離開時一模一樣,被打掃得一塵不染。君祀平靜地望向床頭櫃上一張,也是唯一一張一家五口得全家福,那時候弟弟才剛滿周歲,呆呆地看著鏡頭,清澈的大眼睛滿是茫然好奇。她和哥哥勾肩搭背笑得燦爛。君祀突然鼻子一酸,紅了眼眶。雪山上那些冰封的記憶,一下山就會解凍,熔化成潰爛心口的毒。為什麼偏偏是他和她,為什麼她無法愛他,為什麼他與她明明隻隔了一個學校而已,卻像隔了幾萬光年,為什麼她所熱愛的天倫之樂,所信仰的自由至上,隻在一夕之間潰如煙塵?君祀偏執地昂著頭,盯著白色的天花板知道雙眼酸脹。
有人來敲門請君祀去會客室,她不動聲色地收了眼淚,將心情整理得如一灘死水般無瀾,掃了來人一眼,是一張陌生的麵孔,卻不知來人被她這樣冷眼一瞥,驚出一聲冷汗,大氣也不敢喘。
不知是否是君祀今日回家的緣故,府邸中特別吵鬧,記得以前父親不喜歡喧鬧,家裏一直是很安靜的,人人都輕聲走動,輕聲交談,以禮待人。君祀快步走到會客室門前,敲開門,裏麵隻有郎親王一人,君祀沒記住他的名字,可能也沒必要記住。他看見君祀,禮貌恭敬地站起來,直到君祀入座才坐下,寒暄一番才進入主題,“楓親王與我們一直處在對立麵,如今已經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您看怎麼辦祖母。”估計他對這麼年輕的女人叫祖母也相當別扭。
“叫我君祀就好,別把我說得太老。”她冷漠地修改他的稱呼,覺得兩家人像小孩子為了一塊糖吵得不可開交一樣無聊,“如何水火不容?”
郎親王想了想,“大概也就是政見不同,家族產業中似乎也一直在搶生意,看上去隻是一些瑣事,可是兩家已經鬧了好幾代的矛盾,似乎是鐵了心和對方對著幹,就算是我想收手,似乎也無能為力。”
君祀漫不經心地聽著,果然都是小孩子慪氣般的事,隨口說了幾個辦法,直到她對此都快感到不耐煩了,有人來通知,郎親王換屆的家族會議即將開始了,君祀和麵前的老人是這座府邸中地位最高的人,自然不能缺席。君祀冷眼旁觀,心裏卻想著其他事,什麼也沒聽進去。她方才與郎親王談話時得知最新消息,某個沿海城市受到台風的影響,引起了巨大的海嘯。君祀心裏一顫,雖說是自然災害,可是最近一兩個月,國家的四麵八方匪夷所思的事件不斷,到底這些事情中有什麼聯係?君祀整場會議都在考慮這些事,不知不覺,會議已經結束了。
A6
夏日已至,蟬聲漸起。假期裏,櫻珞辭別厲野與且曳學院,風塵仆仆地趕到普羅旺斯。隻可惜普羅旺斯的隨處可見的美景堵在櫻珞胸口,像一塊巨石,隨時有倒塌砸落的危險。婚禮現場設在一個隱蔽的村莊裏,櫻珞催命似的打了五個電話給仲夏才找到大致方位。
這又該是怎樣的人間仙境?櫻珞順著腳邊的紅地毯望去,鮮豔喜慶的紅色蔓延至森林邊緣,紅地毯的盡頭是一道用百合與玫瑰裝飾的拱門,兩邊稀稀落落擺了幾張餐桌,除此之外,就是一望無際的薰衣草在風中搖曳,迷亂視線,多種花香交彙在一起也不會覺得雜亂,反而清雅溫柔,芳香撲鼻。
“被下了迷魂藥?”櫻珞回過神,仲夏儀表堂堂地出現在麵前,她下意識地退後,仲夏充滿流浪氣質的胡子拉碴的大臉收拾得幹幹淨淨,白西裝黑領帶,竟然也有點正人君子的模樣了。櫻珞撲哧一聲,沒忍住,笑出聲來:“看在上帝的份上,還真是人靠衣裝馬靠鞍,你的大叔氣質哪裏去了喂?真是難以置信你居然也有道貌岸然的一天!”
仲夏的嘴角無奈地抽搐了,拒絕接話。他一把攬住櫻珞的肩膀:“走吧,帶你去見識見識我們的新居。你帶刀了嗎?”
櫻珞從身旁的拉杆行李箱裏摸出一把精致的帶血槽的小匕首,是厲野送給她的禮物,遞到仲夏手裏。他有些驚訝於櫻珞的順從和信任,然後把匕首用力向右邊薰衣草田方向擲去,刀尖很快像是嵌進什麼看不見的東西裏,懸在半空中,向下劃動,一條大口子就撕裂了淡藍色的天空,暴露在空氣中。仲夏把裂縫撕扯到足以通過兩個人的大小,接手櫻珞的行李箱,招呼她進去。
被咒語保護起來的是一間三層的別墅,歐洲複古的風格和前衛的現代化裝飾,客廳一樓用玻璃做隔間,顯得更加寬敞。仲夏問她想先去哪裏參觀,櫻珞這才想起還沒有親眼見過新娘子。提到這個,仲夏的目光裏突然出現了不易察覺的溫柔,帶她往樓上走。
樓梯是白色的大理石,亮得能反射人影,櫻珞突然問:“你怎麼會突然想到結婚?我以為你是最看重自由的。”
仲夏的表情裏又摻雜了些戲謔和無奈,笑道:“這一點不用擔心,在玩樂旅行方麵,她比我還瘋狂,況且我們隻是兩個孤獨的旅人想在接下來的旅途中找個伴而已。這世上沒有絕對的自由,我曾說過的。”仲夏突然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櫻珞剛發出一個單音節,樓上房間就傳來一個女人憤怒的聲音,櫻珞聽出那是仲夏母親的聲音,好奇地用目光詢問仲夏。
“我的婚禮,母親怎麼會不出席?但她並不喜歡塞琳娜。”仲夏聳聳肩,推開房門,聲音戛然而止。櫻珞的視線掃過那個滿臉怨氣未消的中年婦女,落在椅子上的女人身上,一頭棕色長發,巧克力色的大眼睛,身著華麗的抹胸白色婚紗,是新娘。
“媽,你看誰來了。”仲夏故作輕鬆地說。
櫻珞眼前瞬間一黑,緊接著手就被握住了。“喔唷櫻珞啊你終於來了可想死阿姨了聽說你進了且曳學院擔心死我了你母親怎麼就舍得你去那裏受苦呢生活的還好嗎家裏人也好嗎對不起啊以前還說要我兒子娶你結果竟然變成這個樣子你看以後有喜歡的男孩子要跟阿姨說阿姨一定幫你找個好人家……”
這邊櫻珞負隅頑抗著阿姨的語言轟炸,那邊仲夏已經安撫了一臉委屈的塞琳娜。
“真是的要不是看在他們已經有了孩子的份上我怎麼會允許——”
“媽!”仲夏立刻打斷她的話,他怎麼也想不到,他們一家人居然在櫻珞麵前上演了一場低成本八點檔婆媳關係家庭倫理話劇!可等惡俗。不過他顯然低估了櫻珞的心理承受能力,其實深知仲夏放縱不羈的性子,櫻珞在來的路上已經做好看到小嬰兒的準備,她立即莞爾無視了新娘對她極不友好的目光,找了一個借口把阿姨推出房間。
下午一點,婚禮開始,客人總共也就二十來個,頭頂盤旋這白鴿,櫻珞心不在焉地坐著,腦子裏雜亂無章,似乎也沒有太多讓她神遊的時間,新郎新娘交換了戒指之後,騷亂開始了。
這一定是一場蓄謀已久的襲擊,一發子彈精準無誤地打中了新娘拋到半空中的捧花,零零落落的花瓣雨一樣撒下。十多個帶著防毒麵具的黑衣人衝進婚禮現場一陣掃射,他們毫無目的的攻擊著,子彈大部分都射中了兩旁的花朵。來客慌張的逃竄,僅有的幾個身懷異能的人責無旁貸地卷進這場——可以稱得上恐怖襲擊吧。櫻珞自然也是其中一個,她單手一撐跳上一張桌子,身居高處讓她成為明顯的目標,但也占據了相當大的優勢,她討厭美好的時刻有人來攪局。兩個黑衣人被蝶蘿甩進花田,他們似乎不知道疼痛,跌倒了爬起來繼續打。一邊有人已經把客人安頓好,仲夏已經脫了西裝,和幾個人扭打在一起。
那群黑衣人似乎已經對櫻珞產生了警惕,幾次躲開她的攻擊。櫻珞心中暗暗煩躁起來,夏日的蟬聲使她心緒不寧,袖中的蝶蘿延伸出許許多多的分枝,爭先恐後在她周圍織成一張密密麻麻的大網,躲避不及的敵人被攔腰斬斷,更有甚者被剁成肉泥。櫻珞想起她第一次殺人之後整整兩天兩夜不願意見人,甚至想要以死贖罪,而現在,她也是仿佛機器人一樣殺人不眨眼了嗎?
櫻珞殺紅了眼,心口卻突然一陣空洞,像是心髒裏循環的血液突然被抽空一樣,慢了半拍,膝蓋一軟,跪倒在桌子上。櫻珞慌忙收起蝶蘿,跳到一片狼藉的地麵上,朝仲夏走去,他和另一個人聯手把最後一個恐怖分子活捉了,正在研究這個五花大綁的黑衣人,奇怪的是,明明沒有傷到致命部位,黑衣人剛被綁好,就停止了呼吸。仲夏揭開他的防毒麵具,一陣燒焦的氣味傳來,這個男人的臉一旦暴露在陽光下就會灼燒,仲夏隻好把防毒麵具重新蓋在他的臉上。同時他身旁的夥伴在這個男人的手腳上發現了被扯斷的,亮閃閃的絲線,是蛛絲。
“或許是傀儡術。”櫻珞慢慢蹲下,試著死者的脈搏,的確已經停止了。
“什麼?”
櫻珞重複了一遍,解釋道:“這是一種在兩百年前就近乎失傳的巫術,施術的人可以在幾千米以外用絲線控製傀儡做任何事,蛛絲的邪氣最重,所以最牢固,其次是蠶絲。如果巫術高超,事成之後傀儡還可以恢複從前的生活,但如果強行扯斷絲線,必死無疑。”
仲夏一臉凝重地起身,說:“一會兒把他火化了就好。”誰的婚禮上出現這種事都不會高興的吧。
“不用那麼麻煩,交給我。”櫻珞說著,蝶蘿已經纏繞上死者的屍體,不一會兒就隻剩一灘無用的脂水,滲入草地。
方才一臉狐疑的,仲夏身旁的男人突然“啊”了一聲,恍然大悟的樣子,向櫻珞伸出手:“你就是古德絲珂櫻珞?經常聽仲夏提起你,我是仲夏的兄弟,叫我阿落就好。”
“你好。”櫻珞禮貌的與他握手,兩人的手上都沾了不少血跡,但他們並不在乎。一旁不知情的來客已經被消除了記憶,萬幸,隻有一兩個人有一些小擦傷,隻是新娘塞琳娜不知為何,看櫻珞的眼色更加不友好了。櫻珞由阿落領著進入別墅,安排進客房內,自有他人善後,那不是櫻珞該管的事。她剛脫了衣服打算睡個午覺,手機就響了。厲野的照片在光屏上出現,或許是作為搭檔感受到了櫻珞剛才不正常的心跳。
“我還以為你在參加婚禮。”
“原本是這樣的。”櫻珞半真半假地歎了一口氣,“後來被襲擊了,就幹了一架。”
“又殺人了?”厲野開玩笑似的詢問。
“被你發現了啊。”櫻珞誠實地回答。
“暴力狂。”厲野迅速作出評價。
“你沒資格說我,書呆子。”櫻珞立即反擊。
電話那頭厲野發出一陣大笑,櫻珞有些鬱悶,好歹也關心一下自己嘛><。不過厲野還算有點人性,酣暢淋漓地笑完之後,也沒忘記問一句怎麼樣了。
“是傀儡術。”櫻珞簡單把婚禮上的事複述一遍,厲野有短暫的沉默,似乎是在思考什麼很深奧的事情,然後緩緩開口,櫻珞知道他這時一定是臉色凝重輕皺眉頭,如果再加上一副黑框眼睛和純黑色的襯衫,一定又是傾國傾城的模樣。
“十二點半我無意間聽到的地方新聞,講到離我們挺遠的一個城市裏發生一起凶殺案,死者是一個便利店的老板,但是據調查那個老板其實有那麼點背景,似乎是一個什麼組織的成員吧。目擊者稱兩個帶著防毒麵具的人對受害者進行瘋狂掃射後撤離,被抓捕後發現兩人長著同樣的臉。或許和你今天遇到的事也有聯係,現在案件還沒有偵破,警方在懸賞線索。”
“那正好如果你去提供線索的話不久可以拿到一筆懸賞金了?別忘了分我一點啊。”櫻珞輕鬆地說。
電話裏傳來一聲嘈雜不屑的嗤笑,厲野果斷拒絕:“我才不要呢,學生說的話一向沒什麼份量,況且我也不想惹禍上身……對了,謝謝你的茶,姐姐很喜歡。”暑假前櫻珞送了厲野一盒茶葉,其實是母親說家裏太多讓她幫忙處理掉。櫻珞借花獻佛說送給水鯉,她很喜歡“水鯉”這個名字,自然對她很有好感,聽說這罐茶很補身子,就給了厲野。櫻珞應了一聲:“替我問姐姐好。”
才掛了電話換上睡裙,仲夏就略帶疲憊地敲門進來,櫻珞靠著枕頭坐起來,披了件衣服,讓她坐在床邊。“你還好嗎?”他問。
櫻珞不明就裏:“好啊,有什麼不好的。倒是你太見外了,就要當父親了怎麼也不告訴我,害我少準備一份禮物……怎麼了?”她看著仲夏的笑容漸漸苦澀起來,不解。
“那個孩子真的是個意外,但若非不是這個意外,我媽也不可能同意我們結婚。我們準備過一段時間把孩子打掉,繼續旅行。或許你已經猜到有人在追殺我了,那把據說能帶來無盡財富的小提琴實在是太惹眼了,雖然它不在我這。”
“你愛她,對嗎?”櫻珞問。
“是,我很愛她,但我也很害怕她和我在一起會受到傷害。”
“那麼,你變強吧。”櫻珞看著仲夏的表情變的痛苦迷茫,這算什麼?青春愛情偶像劇?“強到足夠保護她不受傷害。你說你的未來,你的夢想就是旅行,那麼帶著她遠走高飛吧,家裏的事,如果你信任,可以交給我,或者阿落,又或者我們兩個。”櫻珞眼睛裏閃著堅毅的光:“她已經是你的妻。”
櫻珞是驕傲的公主,她的自尊心決不允許自己說出“我愛你但不會妨礙你”這種隻會使對方猶豫並且愧疚的話,她不能這樣做,她不僅要放手,還要努力把他往別人身上推,推得越遠越好。她必須這樣做,絕不能有片刻動搖的機會,她必須隔絕所有任性的選擇不留任何反悔的餘地,她要真正成全他們。
“傻丫頭。”不知何時,仲夏的大手揉亂了她的頭發:“瞎操心什麼。”
櫻珞一下子紅了臉,慌忙躲進被窩裏,大大的眼睛瞪著仲夏。他站起來幫她掖好被子,“我先出去了,婚禮上的事,謝謝你。”
“呐,那個時候,我表現的好嗎?”櫻珞小心翼翼地問。
仲夏愣了一秒,隨即微笑:“嗯,帥呆了。”
隨著房門一聲閉合,客房裏的空氣慢慢開始凝滯。櫻珞長長舒了一口氣,她應該……成功了吧。聽說晚上還有一場小型舞會,一定會很有意思,睡一覺之後養足精神去湊熱鬧吧。
說什麼花謝花開,分明是睜大眼睛看未來滿目蒼白。
我已決定在轉身後忘記,所以請不要吵醒我吧。
門後的仲夏收起了溫柔的表情,嘴角勾起一個陰冷的笑。
親愛的櫻珞,這不是什麼偶像劇,這是一場盛大的謀殺。
長空寥廓-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