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蝴蝶穀生別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6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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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裕給他們安排的是最好的車架。馬車裏麵很寬敞,還鋪了厚厚的毛皮毯子,馬車跑起來基本顛不著人。
    阿滿和阿泰坐在外麵的車轅上,一個駕著馬車,另一個呢,其實隻是不想麵對鬼醫而已。
    安可仁和阿泰是兩看相厭,可是,他偏偏愛捉弄阿泰。一會要茶水,一會要吃點心,一會又說自己要方便,把阿泰支使的團團轉。阿泰本就是個經不起撩撥的火爆脾氣,在安可仁刻意的捉弄下,更是如一隻炸了毛的貓。卻逗得安可仁更加開心。
    他們一路往北走了五天。安可仁每天用幹淨的棉布給穆青青潤一點鹽水,此外就是切一小片紫參給她含著。
    到第六天的時候,安可仁叫住這兩小子,讓他們離開。“老子,不想看見你們了。你倆臭小子,快滾。”安可仁挑挑眉毛說。
    能離開阿泰倒是樂意的很,他現在很不待見鬼醫,一刻也不想和這個糟老頭子呆在一起了。但是,想到主人的囑托,隻能耐著性子,堅持要護送安可仁到底。
    “安先生,主人讓我們兄弟倆護送先生和青青姑娘平安到達。如今,我二人沒有完成主人的使命,怎麼可以回去呢?”阿滿試圖給他講道理。
    安可仁不滿的擺擺手,說:“叫你們走你們就走。怎麼給秦裕回話,關我什麼事?”
    阿泰又炸毛了,氣咻咻的說:“你這個古怪的破老頭,又在打什麼鬼主意?”
    安可仁扶著額頭,想當一次好人都不容易。他自幼被師父收養,沒什麼親人朋友。師父和師弟成天一副冷淡的模樣,偏偏他是一個重□的人,別人對他的壞,他會記一輩子的仇,別人對他好,他也不絕會虧待對方。這幾天和倆臭小子呆在一起,他們食物和水都先緊著他吃喝,晚上也是輪流值夜,看著他們眼底青青的,安可仁好不容易心軟一次,怎奈遇上這麼個不識好歹的毛小子。
    安可仁換了一副口氣,說:“你們回去如實告訴秦裕,他那麼聰明,應該能理解我的意思,自不會和你們為難。”
    阿滿聽他這麼說,就不再多言。阿泰是個死腦子,還要再問清楚。阿滿朝安先生拜了一拜,把馬車和食物都留下,拉著阿泰走了。
    安可仁看著他們離開的身影,笑了笑:“阿泰這小子真是傻人有傻福。要不是阿滿,就憑她的性子,在秦府怕是不好過。”
    上了馬車,他檢視了一下穆青青的病情,她依舊是那副樣子,病情沒有惡化,也不見好轉。不過,現在的情況下,隻要沒有惡化就是好消息。他把馬頭調了個方向,駕車離開了。
    一路上走走停停,方向也是忽左忽右,像是要甩脫什麼人。過了大約三天,安可仁終於停下這瘋狂的動作,嘿嘿一笑自言自語的說:“哼,想跟蹤我鬼醫。先把身上的味道除一除。這段日子鼻子都快被熏壞了。”他穿過一個峽穀,小心翼翼的架著馬車往一條小徑上行去。
    漢陽府內,一座不起眼的別院的窗前,臉色蒼白的李延昭,接過信鴿腳套裏的紙條。隻見上麵寫道:“九月初九,人跟丟。請主人示下。”
    冰山男歎口氣,提筆回信:“留下十人守在丟失之處。其餘人等全部撤回。”
    安可仁駕著馬車穿過小徑,眼前豁然開朗。一眼望去,是大大小小、此起彼伏的十幾座群山。說是小山其實也稱不上,頂多算是些山丘而已。山群中央圍著一塊很突兀的空地,安可仁默念口訣:“乾十坎八;艮二十巽三五;離退七坤上五。開!”
    不斷變化口訣,安可仁按順序走了一陣子,突然連車帶人全都神秘的消失在這些群山中。眼前出現一座山門,他在門外有節律的拍了幾下門環。山門從裏麵打開了,發出很沉重、遲緩的響聲,像是許久都沒有來過外人了一樣。進了山門,一大片顏色鮮明的蝴蝶蘭鋪陳一地,讓人疑心是不是進入了一個花的海洋。
    安可仁有些近鄉情怯,自從他十八歲離開之後,再沒回來過,再一次踏上這片土地,他已經是個半老頭子了。眼前的一切還是那麼親切,一點都沒變樣。當年離開的時候,小施還隻是個八歲的孩童,算起來現在也有二十又六,不知道長成什麼樣子了。
    他還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一個小藥童,出聲打斷他:“來者可是仁師伯?”
    安可仁麵容和藹,語氣輕快地說:“是冬青吧。這麼久不見,怎麼還是一副沒吃飽的樣子。”
    小童臉頰一團緋色,害羞的垂著頭,說:“師伯還是這麼愛打趣人。師父說我隻是脾胃不好,養不胖而已。哪裏是沒吃飽?”然後像是想起正事來,“對了,師父讓我前來迎接您,直接去菊盞台。馬車待會我叫人從西角門牽下去,咱們這就走吧。”
    “車裏有我帶來的一個人……”說到這安可仁不知道怎麼解釋下去。蝴蝶穀一向不為外人道,更不會讓外人進來,這次為了還人情,他不得已才把人弄回來。依師弟那副淡漠的性子,倒不會說什麼,可他到底是破了規矩。
    “還有一個人?”冬青疑惑的說,“師父那關好過。不過,紫蘇師姐可能又要嘮叨了。”
    “紫蘇?那個臭丫頭還那麼凶?”安可仁有點頭疼這個師侄。
    “噓。別叫師姐聽見。這樣吧,我先悄悄和師父稟告一下,多半會應允。之後,就是紫蘇師姐知道了也沒話說。”見安可仁點頭,冬青施了一禮,說:“勞煩師伯在此稍候片刻。”
    “快去快回。”
    冬青點頭,拔腿朝那片花海中跑去。未過幾時,一個身影從那片蝴蝶蘭中衝出來,後麵還跟著三個粗仆,其中兩人還抬著一張簡單的躺椅。
    安可仁看見冬青身後的那倆人,撫掌大笑:“嘿,幾年不見越發機靈了。怪不得你師傅看重你。怎麼準備的這樣齊全?”
    “師伯說帶來一個人,又麵有難色,我就猜是個患了重病的人。又不見人出來,備一副躺椅準是沒錯。”
    “嗯……是比紫蘇能幹了。”
    冬青連忙擺手說:“師姐心思縝密,師父的日常起居都由她包攬,我幫不上什麼忙,隻能應付這些差事。”
    安可仁聞言,不置可否的撇撇嘴角沒搭腔。隻吩咐那兩個下仆把馬車上的人抬進穀中,留下一人安置那架馬車。冬青親自盯著下仆把穆青青送進“青黛軒”。
    安可仁獨自去見師弟。他穿過花海,繞過假山,過了一座小廊橋,進了一處名叫“報翠軒”的別院。山牆上長滿了爬山虎,綠意茵茵確實和名字很相符。繞照壁,抄遊廊,安可仁腿腳輕快,直接進了一間名叫“菊盞台”的屋子。屋外麵是一個花園,花園裏橫七豎八的種了幾株菊花,顯得很不經心。但如果是識貨的人看到這幾盞菊,一定會為它們稀少的品種而驚異。
    屋子臨窗擺著一張榻,一個看不出多大年紀的男人正煮著一壺菊花茶。
    安可仁一進門,就愣在門口,依舊是那副神態氣質,一如自己走的那一刻。皮膚白的近乎透明,稀疏的眉眼透著淡泊,仿佛不食人間煙火。
    愣了好久,他才反應過來,輕輕喚了一句:“小施……”
    “師兄,茶快泡好了,過來坐吧。”沒有疏離感,仿佛自己未曾離開過。當然,也沒有久別重逢的激動欣悅,淡淡的,他一直都是這樣。
    “哦。”安可仁忽然不知道要說什麼,隻能應聲過來,坐在師弟對麵。茶香飄滿一室,安可仁也變得平和起來,他輕緩的一笑說:“十八年不見,你依舊這麼愛菊。”
    坐在對麵的人,專注著手裏的活計,連頭都沒抬一下,嘴角飄過一絲似有似無的笑。
    安可仁想起此次回來的目的,開口說:“小施,我帶回來的那個人……”
    “我救。不用告訴我她的情況,你了解我的,不是嗎?”何不施緩緩的抬起頭說。
    看著他淺淺的瞳色,安可仁點點頭,是的,他當然會救。他救人從不會在意對方是誰,什麼身份,是美是醜。因為他對什麼都不上心,似無情還似有情。
    把人交給他,自己的任務就完成了。安可仁很相信師弟的醫術。那是無欲無求沒有執念的人,才能達到的境界。師弟似乎天生就是這樣的人,從他還是個孩子開始,就已經做到物我兩無。不在意任何人包括他自己。師父曾經說過,這是極難得的天賦。
    師父病重之後特意和他說了這番話:“可仁,你像極了我年輕的時候,一樣的執念深沉,衝動重情。不施,卻是我八十歲之後才有的樣子。他的境界深不可測,將是我最好的傳人。”
    相處八載,安可仁總是不由自主的想去嗬護他,因為他表現的就像一團空氣,稀薄的沒有存在感。如不是有紫蘇照顧他起居,安可仁也不放心留他一人在穀中。也幸虧這蝴蝶穀地處神秘,沿路更有三十六個陣相把守,才造了這麼個世外仙居,供師弟容身。穀外的塵世中,師弟這樣的人是活不下去的。
    用了茶,紫蘇挑了簾子進來,說:“穀主,病人按您的吩咐安置好了。”說完還白了安可仁一眼。
    安可仁摸摸鼻子,這個師侄隻賣師弟的麵子,對他這個師伯從來都沒好臉。她對小施維護的緊,這會兒指不定又埋怨我勞累了小施。安可仁趕了三天的馬車,幾乎沒合一眼,又要費神擺脫那些尾巴,如今也沒什麼精力和紫蘇打眼風了。和小施說了一下,回自己以前住的“扶夏軒”休息去了。
    次日一早,用過早飯就和師弟拜別了。
    何不施站在園中的菊花前,眼光打在他身上,放佛要穿透他的身體。他表情依舊淡漠,聽到安可仁說要走,才轉過身子,“師兄此去,你我前緣盡了,不施送師兄。”
    安可仁眼裏又一絲震驚,隨即又平靜下來。小施潛心易經,他的斷言定是不錯。從他十八年前離開的時候,就已經知道自己和師弟相見的機會不多了。上一次,他個子還到自己胸部,也是站在這裏和自己送別。他隻說了兩個字:“保重。”這次一別,今生已經沒有相見的緣分了,安可仁心裏酸澀,師父曾經給他批了八個字:貪嗔癡慢,孤苦一生。給師弟的卻是:□,無欲則剛。
    於是,他做了一個很久之前就想做的動作。上前,輕輕的抱了一下師弟,在他耳邊說:“我一直拿你當我的親弟弟。”
    何不施眼中神色不變,語氣中卻有平日沒有的一絲情緒,也輕輕的應聲說:“我一直都知道。”
    “照顧好自己。”說完這句,安可仁大步流星頭也不回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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