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單忠:04沒有如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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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樓尚準時而來,我也已調整好狂喜的心情,準備殺戮。
樓尚似笑非笑地站在籠外,笑道:“你知道我的規矩,敗者,唯死路爾。今日,也是一樣。”我不理他,隻是握緊劍。昨夜我用衣襟將劍擦得幹幹淨淨,算是死士對為主子而戰的一種稱頌方式。
“單忠,為了趙單你真能做到殞身不恤,毫無怨言?”樓尚仍是不急不緩,笑問道。我以堅定目光未回答。見此,他突然邪佞笑開:“那麼,就一切如你所願吧!”說完他輕拍手掌,緊鎖的大門便被打開,一個女人緩緩走進。
對於她,我太熟悉。那雙翦水美瞳,曾映過我練劍的身影,也照過我寫字的身姿,而那劍,那字,正是它主人送贈,所教。
“安,安樂……”我想再完整叫她聲“安樂公主”,卻隻覺喉頭發幹,竟不能出聲。
“單忠。”一身落魄卻不失與生俱來之高雅的安樂公主走近籠子,在我麵前站住。
“終於再見到你了。”安樂公主說著緩緩笑開,精致眉眼滿滿映著溫暖與眷戀。
我猛地轉頭看向樓尚,他正悠然坐在椅上,凝視著這裏。
“她是公主,她是趙國的公主,你怎麼能這樣……”我幾欲發瘋。然而樓尚卻不理我的憤怒,隻冷冷一笑:“她是趙國的公主,不是我韓國的。今日你的對手就是她。安樂,趙單,到底誰更重要,隻看你的選擇。”
“你不能,你可麼能……”我悲痛得不能言語,看向公主的目光,除了悔恨,仍是悔恨。
安樂公主是不同的啊!我看著公主,自殺過人後再未流過的淚水,縱橫而下。
是她,讓我明白除殺虐,殘暴以及冷傲之外,還有種感情:溫暖。
公主是唯一一個一直對我溫聲細語,在凝望我時溫柔淺笑,會向我噓寒問暖的人啊,我想著重重過往,悲傷難抑。
在追隨主人的最初,死士仍要通過主人的試煉,隻有主人滿意,死士才有資格侍奉主子,那是主子給我的試煉是刺殺個成名已久的劍客。
如同政敵間會不擇手段一樣,劍客相遇,也是無所不用。那場戰鬥,是我一生最卑鄙的戰鬥。為了能勝,我利用了劍客深愛的人。其實他將她藏得很好,遠離人世,深居老林,但她太善良,而我則無恥的利用她的善良。
劍客死時是黃昏,殘陽如血,而我留了一路的血回府,又因為到府時是白日,在暗中呆了半天才回府,可到門口時,我再無力氣,直挺挺暈過去,是公主救了我。
她身邊人都說她勇敢無畏,但在我麵前的公主不是,她柔順、善良、溫暖,甚至有皇室女子中極少見的純率。公主還教我寫字,在雪白宣紙上一筆一劃地揮灑,那些墨就會緩緩暈開。在營裏,師傅也教過我們寫字,但那字一橫一豎都似銀鉤鐵劃,毫不掩淩厲殺氣與戰意,那是專屬死士的字體。然公主不同,她教狂草,教楷書,時而神采飛揚,時而端正清麗,每一種字體都細細教著,眉眼彎彎,溫柔如春。也是她讓我認識到世間的節日,能讓人放下疲憊與防衛,真正開懷暢笑,與人同樂的節日,而每一種節日都是種體驗。與殺戮不同的體驗。
我的手在顫抖,公主卻仍是笑得溫暖。
“單忠,”公主輕聲喚我,我抬眸,見她的目光直直望過來:“你會殺我嗎?”聽此,我如觸電般怔住,公主卻複問:“會嗎?”
手中之劍在細細悲戚。我無法回答,不能回答。
“你說過,單忠的劍,絕不會有指向安樂的一天。”公主悵然。
那時年少,我成為主子得力臂膀時,日常小事已不用我一一操心,閑暇時就會偶爾陪陪公主。用她笑鬧之語,便是她勇敢地向王弟將我“借”過去。而在我被“借”的時間裏,她最喜女扮男裝與我出去玩耍,看凡俗熱鬧。
一次偶然,公主無辜受到波及。出事雙方由嘴鬥升為械鬥,公然在街上打鬥,差點傷了公主千金之體。而死士的責任感,讓我出了手。
解決雙方後,我一轉身便見公主詫異悲傷的樣子。
“單忠,”公主頹唐喚我,目光在地上的一片血紅中遊移,“你的劍,是否也會有指向我的一天?”公主的神色太悲哀,不忍讓人直視。
“不會。”我恭敬回答,向她起誓,“單忠的劍,絕不會有指向安樂公主您的一天!”
“即使是我和王弟有所糾紛,你也會堅定站在我這裏,會嗎?”公主又問,逼得我啞口無言,不知如何回答,隻能沉默。
而此刻,我也隻能沉默,就如幾年前在公主麵前沉默一樣。
公主溫暖笑容有些崩潰,帶著些淒愴:“單忠,我不明白。明明我比他溫柔,比他乖順,而且,而且我還可以為你生孩子,有我的溫雅你的沉靜,他肯定會是個招人喜歡的孩子。”
我心下一驚,望向公主的眼,深邃,淒涼,又愧怍。
“我還準備求父王讓我們在一起的,就像詩中所言,死生契闊,隻與子訴。”公主說這話時,我聽到自己艱難吞咽之聲。
公主悲傷垂頭,“若你不是他的死士,若我是,是……”公主似猛然驚醒般,“你對王弟,可有情?”
我被這話問住,心直狂跳。有情。無情。究竟要我如何去說。
我對他肯定有情,我連命都可以給他的啊,但我又不能有情。我不能!
公主淒愴一笑:“為什麼,你不是我的死士?”說完,公主靜靜走來,在我麵前蹲下。她冰涼的手觸過我臉龐,我聽她輕聲呢喃:“若無情,又何必做出那麼讓人動容的行為。知道嗎,這世間什麼都不可怕,最可怕的,是像你這樣,明明無情,卻又來傷了有情人。”
公主的淚,低落,濺在地上,開出小花。
“輸了,就是輸了。我並不悔,但請你務必,務必要好好守護他。你和他,是我一生最愛的兩個。我祝你們,白頭。”公主悲哀說著,猛然搶過我手中的劍,猝然掠過頸間。很快,我便見熟悉的紅,自她白皙脖頸溢出。
“若最初是我先見了你,那……”公主竭力說著,想表達完全,卻戛然而止,頭無力垂下。
我顫著手,慢慢抱著她失身,放聲大哭。
公主啊,這世間是沒有如果的,即便真有如果,也隻會徒增傷感,更添悲傷,所以你的疑問,我不知道,也無法回答。
我記憶忽然飄到久遠前。“從現在起,你們就是死士!死士是什麼?是一個連牲畜都不如的東西,不要妄想誰會尊敬你,也別渴求什麼東西。在這世界,你們隻有自己。隻有你們自己看得起自己,自我保護才能活下去!而欲望,感情,隻會加速你們的死亡。你們,不需要思考,隻需要忠誠執行命令。記住,身為死士,不要想如何活下去,你們要想的是何種方式會讓主子利益最大化,隻有這樣,你才能保住你最後的尊嚴!”這是師傅最初的教導,後來一遍遍灌進我們腦海,直到後來麵對死亡也無動於衷,堅決執行命令成為習慣。
從成為死士的那天,我就沒想過要如何活下去,隻求死得其所,但若主子要我活,我就努力活著,活出價值。
籠門忽然打開,樓尚站在門外,而我因為淚水看不清他表情。隻聽他道:“你已經讓我滿意了。”說完,轉身外走,道:“跟過來,帶你去見主子。”
然而我抱住公主不動,“請你安葬公主。”
樓尚停住,轉身:“你求我?”
我凝望他眼睛,卻覺冰冷一片。死死握住雙手,我低頭:“是,我在求您,請好好安葬公主。”
樓尚沉默,幾不可聞地歎氣,轉身“跟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