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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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媽對於我印象一直不好,從見第一麵就是。
後來她提起來,說:“哪裏見那樣的女孩子,比男生還野,凶得別人全身的肉都疼!”
她從我手裏搶過寶貝兒子,好好安慰一番,見兒子身上臉上頭發裏全是沙子,就氣不打一處來,開始訓我了。她自己菜市場買菜沒看好孩子,走丟了被一群大孩子欺負,結果還以為是我幹的。
她又是厭憎我又要保持風度,囉囉嗦嗦訓了我半天,我一直在等那破小孩把我的裙子脫了給我,這時候很不耐煩了,瞧著他媽化了妝的臉——我家七大姑八大姨沒一個化妝的,直覺認為化妝的就是妖精——張口就罵:“狐狸精!”那時候沒學會現在罵人都用段子罵的,但耳濡目染,村子裏罵人的那些車軲轆話學得相當精當。
然後趁她還沒反應過來要打我,我撒丫子跑了。不過我沒逃離一頓打,我媽心疼死那剛買的裙子啊。賭咒發誓要三年都不給我買衣服,一定要補丁疊補丁地讓我穿著。
打得時候疼,哭得驚天動地,過後也就忘了。我在大街上逛了兩個月,然後我媽說該上學去了。
媽媽把我身上的衣服拉過來扯過去,覺得寒酸,又不忘之前的誓言,不肯給我買一件新衣服去上學——我至今耿耿於懷。在上學前,我就已經會寫自己的名字了,而且能夠從一數到五十,那是相當的驕傲。
本來我不能夠上鎮上的那所小學,因為那是人家鎮上小孩上的。結果我爸說要是把孩子送回村子那邊的小學去上學,又得跟著爺爺奶奶,那當初我們留下來幹嗎呢?於是差點傾家蕩產地買了一個城市戶口,我就能上那所學校了。
報名碰到肖澤和他媽,不曉得是不是仇人相見,分外眼紅。他媽一直盯著我看,他也一直盯著我看,看得我直發毛。媽媽見我打擺子一樣亂晃,啜了我一口:“還沒上學就怕成這樣啦?沒出息!”
“沒出息”這三個字是我從生下來起就最討厭的三個字,沒有之一。我媽常這樣說我爸,別人也常這樣說我爸。我爸那時還是個農村裏憨厚樸實一根筋都不曉得轉彎的主兒,沒吃人家的沒喝人家的被人家這樣說了撓著腦袋也就受了。我在邊上的話就會提腳去踢人家。連我媽說我爸我也踢。
我從小一聽這三個字就炸毛。要等到成了碌碌無為的上班族、十分愁嫁的老姑娘的時候才想通:“姑奶奶我沒出息關你屁事?你供我了還是養我了?我就安安心心當一廢柴了,你看不慣就自戳雙眼吧你!”當然在老爸老媽麵前不敢這麼放肆的。
就是被媽媽“沒出息”這麼一激,我搶過她手裏的書包,自己跑教室去了。
我媽還在排隊報名呢,我已經在教室裏霸占桌子椅子了。結果報名的時候老師說要看看孩子,我媽硬是把我從教室裏拉過來。
肖澤已經報好了名,這會兒非常有禮貌地說:“老師再見!”
負責登記的老師認識他媽,笑眯眯地:“小澤再見,那郝老師回見啦!”這讓我十分震驚於兩件事:一是這世界上竟然有人姓“郝”;二是我居然罵過一個可親可敬,做著太陽底下最光榮的事業的老師“狐狸精”!
我和肖澤這二十多年的兄弟情義自此拉開了序幕,之前隻算一個片花。
雖然說這是一個鎮上的小學,但一年級真的隻有一個班。四十幾個小孩子塞在教室裏排隊安排座位。這桌子又老又舊,上麵用小刀刻了各種各樣的花紋。都是兩張拚在一起,後麵一溜的並排的桌子,算是一組。
眼見中間這一組的桌子陸陸續續有了主人。肖澤坐在我霸占好的桌子的邊上,我不禁急了起來。老師拿手摸著學生腦袋頂,按個子高矮一男一女地做同桌。我前麵的一個女生被派去和肖澤同桌了,我喊了起來:“那個座位是我的!”
上學第一天我就打了一架。
那個女孩子覺得受了委屈,不肯讓那個座位給我,老師像是知道我土匪一樣的性子,先去勸那個女孩兒,又是“好學生”又是“有禮貌”誇了半天,她也不肯讓,說到了後麵眼淚吧嗒吧嗒地往下掉。老師又來勸我,不過語氣威嚴多了,可我就是要坐那,而且已經先一步直接一屁股坐過去了。那裏有全班最光滑的桌子。
女孩兒哭了一會,不肯就此讓座,拿手來推我。我沒小心,“啪”掉地上了。爬起來的時候,邊上哄笑聲一片。立即不幹了,手就往她頭上撕過去。她紮著兩個小辮子,還帶著頭花,我揪得十分帶勁,疼得她臉都變形了。而她也來抓我的頭發,可我媽怕我熱天長虱子,又沒精力照看我,直接讓師傅給貼頭皮給我推了個光頭,她壓根下不了手。但她很聰明,擰著我的臉,摳我的嘴,兩個人扭在一起,差點連桌子都撞翻了。
終於分開我們倆,老師的臉都綠了。最終判決我擁有這張桌子,而她被安排坐到另外一組靠窗子的一個位子上,盡量地離我遠一些。
我從此和這個女孩子結了仇,一直到小學畢業。
看,為了爭奪和肖澤做同桌的權利,我打響了多麼英勇無畏的一場戰鬥啊。坐在搶來的座位上,摸了摸自己的小光頭,然後發現肖澤傻呆呆地看著我,被鎮住了。
很多年後和他提起來,他笑得前仰後合,末了很淡定地跟我說:“我就記得你打完了架,鼻涕流進嘴裏了。我想你怎麼也不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