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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行走
    安在行走。
    一直行走。
    像是一種固定的姿態,生命的姿態。
    一路向北,以固定的線路。
    看每一個城市,仔細而歡快。像個初初為人的嬰兒,以稚嫩天真的眸來凝視這個世界的滄桑年輪。
    總是擠在人群裏,背巨大的包。像是搬運榆錢的小工蟻,滿足自得。
    人群裏的汗液,各種洗發水的氣息,香水的辛辣,肌膚散發的隸屬於每個人的氣味,汽車尾氣,日光照耀下的田野裏麥穀的清香......
    這些含情脈脈的味道,充斥。
    將安的心填滿,幹燥溫暖。
    安駐足在西賀卡,諮國最北端繁華蒼涼的城市。
    極光絢麗的旋轉舞動在墨藍色的暗淡夜空中,用華麗而短暫的生命捍衛對美極端偏激執著的愛慕。
    站在冗雜密集的人流中,含淚仰望,露出纖細白嫩的脖頸。
    晶瑩流動的生命的華光,透徹了天地萬物的靈魂。
    這樣一座透出悠久曆史氣息的城池,沒有金剛鐵骨之身,沒有銅牆鐵壁的包裹,沒有純商業的店,沒有電子器械,沒有槍支彈藥。
    它還是以最原始的模樣袒露在世人麵前,以最蒼勁優雅的姿態。
    有集市,熱鬧紛繁。
    有手工織繡,依照需要緩慢而精細的製作。
    有咖啡店,原木的房間,隨意的掛上一張孩童天真爛漫的笑顏,一隻骨瓷素色盤子,一幅不太完美的油畫仿真品......
    都是信行溫和柔婉的百姓,不做壞事,安然自若的生活。
    生活。就是這個樣子。
    與生存不同。本質上的區別。
    生存的人傾其一生。在金錢,利益,欲望和誘惑裏旋轉徘徊。不懂得撥開周身愈纏緊的迷霧。唯有彷徨無措。終於在荒唐的背景中結束了自己早已荒蕪的生命。
    生活,是美好溫暖的。給人以活下去的信念,但不貪戀,隻是學會珍惜和正視,脆弱如蟬翼的靈魂。
    遊蕩在異國的城市,看著自己曾經最向往的生活,就整個人沉寂下來。
    找到一個偏僻的街角,蜷縮在裏麵。將尖瘦的下巴抵在膝蓋上,手臂環住它們,安然的流淚,沒有什麼特別的理由。
    眼淚,在很多時候,是水。身體需要定期的排放它們。
    她太久沒有真正的流淚了。自從她離去。
    喜歡古舊的東西。
    意興盎然時,會用舊衣服和老扣子做粗布娃娃。小鹿,猴子,幼虎......她把它們掛在床頭,擺在梳妝台上。她給它們起好聽奇怪的名字,有時候隻有一個字,有時候很長的名字。給它們拍各種姿態的相片,放在電腦裏,存在回憶裏,捎信給遠方已逝的人......
    穿簡單的衣物。有時是件潔白的棉布裙,或者是藏藍色的T恤,有漏洞的牛仔褲。
    帶上巨大的墨鏡,鴨舌帽。手腕處環著兩支銀鐲子。一支是簡單的圓環狀銀鐲,沒有一絲花紋。戴了很久,從十八歲那年開始。還有一支,有曆史的鐲子,古董,明代時期的。上麵雕刻蓮花與藤蔓,做工粗糙,被時光磨平了些清淺的紋路。是20歲時的生日禮物。來自一所水月庵的尼姑。
    會在集市上轉上一圈又一圈。
    進古董店,以低廉的價格買一隻青花瓷碗,碗裏有精巧的紋。用它盛水或者是自己親手熬製的粥。
    總是自如安然,恬靜的過活。
    是記者,可以到處跑著寫文章。她負責旅遊觀光方麵的專欄。隻需每月在固定時間交稿,用電子郵件。自由的,滿足的。
    喜歡喝酒,吸煙。但生活幹淨。不和陌生男人有過多接觸。隻是遊走。
    那時是剛剛工作,21歲,大學畢業。
    
    攝影
    安在攝影,拍攝涼喜歡的世界。
    涼喜歡畫畫。安知道,涼也喜歡攝影。畢竟是件比畫畫更簡捷的方式,來記錄自己的所見。
    涼很少攝影。畢竟不是所有事都能做得很好。
    涼攝影技術不好,安卻有高超的技術。
    涼曾今在看安拍攝的作品時輕聲歎息。
    “安,你的作品這樣驚心動魄。雖然看起來平凡而細微。卻能瞬間擊倒觀者心裏的防線。有流淚的衝動。”
    那時,涼是笑著的。
    安都記得清晰。
    很多年之後,她遇見了一個和涼講出同樣話的男子,她嫁給了他。
    
    雙生
    她是涼在鏡子中的投影。是涼分裂出的一個生命,當她也還是一個小小的細胞的時候。那時,天地混沌未知,都是母體溫存的模樣。
    安和涼,是雙生。彼此是對方的“影子”。
    出生在遙遠荒涼的城市,失去綠色的侵染,缺少必須的水分。名叫月內。安很小的時候,叫這座城為雨市。似乎是刻意想為它添加一些生機。後來,叫的習慣了,就一直這麼叫下去了,沒想過要改正。
    安是妹妹,卻在5歲上一年級的時候就開始扮演姐姐的角色了。直到13歲。
    都還年幼的時候,被稱為孩子。是孩子,就不知道什麼是愛。都隻是一味的需索更多的溫暖關懷,一種難以抗拒的本能。
    涼心性敏感孤寂,疏離偏執。無法改變的事。
    總是得罪同齡的孩子,被欺負的很慘。安自是不能容忍她心愛的“影子”被欺負的。總是幫她打架,功力甚是了得。
    但也會被打得遍體鱗傷。不過她並不在乎。因為她最愛的“影子”還在並且安好。
    安也是會常常打涼的,為了一個蘋果,一句話,一個引起爭議的電視頻道......
    但安不容許別的孩子欺負她。
    她是她的私有物,隻有她才能欺負她。
    年幼的時候,就是這般自私的愛。帶著天性裏的暴戾恣睢,不依不饒。
    涼是不喜歡安的。因為安會打她。小孩的力道,難以掌控,有的時候會重到難以承受。
    但涼也是愛她的。因為安會在她走累的時候,滿麵笑容的蹲下去,讓她騎在自己的背上,背她一直走回家。
    小區的路,綿長。屬於部隊的院子,大而空曠。
    安背她,汗流浹背卻不休息。她隻是開心的,能被姐姐信任。肯叫自己背,說明她放下了戒心和疏離的氣質。
    她懂得她。所以甘願並且發自內心的愉悅滿足。
    安會在她被欺負的時候出現,打那些男生,有的比她們大一兩歲。
    涼一直覺得安也許有感應她身邊發生危險的時段,並且準時的出現。她是佩服安的。安什麼都不會依賴別人,不被欺負。但她太過高傲倔強,不承認。幼小的心底衍生出來的是長久的隔閡。
    她們曾今一起回家。尚年幼,涼做錯了車,被帶到了荒涼的郊區。
    安拚命的追著車跑,可是被遠遠地甩在了後麵。
    涼憑借汽車去郊區的記憶,一點點走回家。
    她不知道安去了哪裏。
    隻能先回家了,那種情況下,作為一個3年級的孩子,最安全可靠的方式就是回家在想接下來的事。
    涼走到小區門口,看見安蹲在不遠處的路口上。
    北方酷寒的冬季,刺骨淩冽的風刀子般刮著孩子嫩而紅的麵頰。
    安在哭,嗚嗚的。口中含糊不清的說著“姐姐丟了...姐姐......”
    涼拍了拍安的後背。
    “我走回來了。別哭。妹妹。我怎麼會丟了呢!”
    淚如注的流,絲毫不畏懼冬的寒。
    最後一次,安幫涼打架,是6年級畢業的暑假。一個漆黑的夜。
    那時的兩人漸漸長大,學會記下日日夜夜的爭吵,早已生出些許間隙。涼不再讓安背,安也做出不情願的樣子。
    兩個性情乖戾的人,相處的逼仄憋屈。
    一個男孩,10歲的樣子。滑旱冰,撞倒涼。
    涼憤怒的罵了他兩句。男孩就直接的一拳打在她纖弱的肩頭上。她開始哭,喊安的名字。然後安就出現了。
    男孩實在強悍的樣子,用旱冰鞋狠命踢安白皙修長的腿然後逃回家。旱冰鞋前頭有個尖尖的部分踢爛了安的膝蓋,膝蓋下麵出現駭人的坑,血液噗噗的往外湧。涼嚇壞,拉著安逃回家。
    父親幫著安包紮。很久才止住血。
    涼忽然歇斯底裏的罵她。說她自不量力,整天打架不知羞恥。不像女孩子。怪不得學習差,就是整天隻想著打架。是壞孩子......
    安氣得還不了嘴,隻是狠狠的盯著她,流眼淚。
    涼是被嚇到了。忽然就覺得對不起安。所以越發對其惡語夾擊。是希望她以後不再打架了。效果好的出乎涼的預料。
    但彼此在2年多的時間裏再無長期的交好。
    很多年後。她們躺在一起,赤裸著纖薄的身體。涼冰冷的指尖,幽微的滑過她熟睡的破碎身體。流淚。
    上麵所有難以消去疤痕的傷口,都是她愛她的鮮活證明。隨著時光的流轉,逐漸延長,變大。一如對彼此的愛意。
    安是初二才知道涼在學習畫畫的。那時也是涼當著所有人的麵公開提出這件事的。
    她自然覺得不滿。
    瞞著誰也不能瞞著她啊!
    後來也就理解了。
    她也有她的苦衷嘛!
    畢竟被阻止以及夢想被扼殺是痛苦的事。
    而且那時關係漸漸不好了,難免為了一己私利而向父母告狀。
    後來知道,她以前也在父母那裏提過這件事,被無情的駁回了。
    後來父母沒注意這事了,都沒想到她這樣執著。
    安倒是不詫異。
    她最了解涼不過了。她是不撞南牆不回頭的,即使到了南牆,也會想辦法越過去的,絕對不會回頭。
    她其實有時候佩服的就是涼的這種決絕清冽。
    再次長久的好在一起,是初三,13歲。
    據中考還有4個月,眾人都如對大敵。
    安與涼素無朋友,都是孤僻的人。
    兩人決定從班級倒數考進前二十。考到各自心中向往的重點高中。
    成績差,倒數第一二名,都坐在最後一排。同桌。
    聽不見也聽不懂。就拿著學校發的總複習,從第一頁看起,做上麵的例題。每科如此學習,從早到晚。
    總是相互鼓勁。彼時是戰友,熱血奮鬥,永不言棄。深怕一個放棄或是抱怨征途的艱辛而影響了全局。咬牙堅持。
    深夜4點睡下,7點起床。吃飯亦是邊看書邊吃的,上廁所也帶著書。
    喝雀巢的速溶咖啡,一大盒一大盒的批發來。
    終於是有成果的。都考進了班級前10。上了理想的重點高中,並且分數遠遠高出了那所高中的錄取分數線。
    她們愉快的站在老師麵前,驕傲的望著他。
    那兩個被他說成是考不上高中的禍水學生,讓他板著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她們看他自責的假惺惺,以及更多的是對自己有眼不識泰山的氣惱。那種百年不見的麵部糾結的表情,讓她們歡樂。這種報複的快感。
    這是她們聯手打的有史以來最漂亮的戰役。讓她們的關係達到13年以來的友好高潮。
    原來這樣簡單就和好了,隻用真心以及坦誠。
    原來和好竟是這樣難的事,需要契機和長久磨合。
    後來,又考進重點大學。涼是失落的。因為夢想是考到北京上海。卻到了一座名副其實的山城裏。
    安的心情還好,但也有些許不滿。
    兩人總體還是讓旁人欣羨的。隻是自己不滿意而已。
    
    血緣
    在高考完的暑假,馬上將要分開的兩個人。涼含著淒涼的笑,捧著蒸騰起白色霧氣的咖啡對安說“你是我的另一半,絕對再也找不到另一個與我這般相像的人了。”講話時的語氣極為珍惜的。
    血液裏流動著的,是一樣的東西。可以遙相輝映。
    血液這種東西......
    其實涼也是明白的。都是借口。
    每個人都是寂寞的,都想要彼此的關愛,彼此擁在一起取暖。
    大家都是孤島,卻不像海明威講的那樣,因為堅強才可以與大陸相連。相反,是都很軟弱,才需要彼此。
    血緣這種東西,到底值不值得相信。涼自己也是沒有答案的。
    隻是肯相信。
    一個人若是沒有一個可以相信的東西,是可憐以及可怕的事。
    涼希望安是可以相信的。事實亦是如此。
    涼總是覺得自己是幸運的。有安。
    安受傷的時候,自己也會難受。這便是心靈感應吧!
    涼願意相信。
    安看著陽光極好,星星點點的照射在涼白淨的臉龐上。
    “放心吧!我會想念你的。上大學以後。你還可以和我常常打電話嘛!別這樣悲傷。”安這樣假裝沒心沒肺的安慰涼,心裏也泛起潮氣。
    是了。再也沒有一個人,可以像涼這樣讓自己在意。再也沒有一個人可以像涼一樣讓自己喜歡。再也沒有一個人可以像涼一樣讓自己無條件的信任。再也沒有人可以像涼一樣牽動自己的思緒。再也沒有一個人可以想涼一樣......
    隻是。
    很多年以後。在涼遠去河流彼岸後。
    安坐在咖啡廳裏,依舊是夏日午後的陽光,星星點點的,曬出來的不再是暖意。
    再也沒有人了。
    就這樣讓我,讓你,讓彼此。牽腸掛肚至此。
    
    情誼
    涼的世界,荒蕪且蒼涼。是曆經世事的滄桑。眼底總是哀戚而失望的傷口。
    可以常常感到巨大的風從人群裏呼嘯而過,可以聽見它們,低低的傾訴觸碰到的那些人的世態炎涼。
    看見一隻白的蝶。是在來水月庵2年的時候。18歲大二退學,至今已2年。
    秋。白的蝶,兩邊翼角有均勻的黑斑,纖細的絲線紋路。肅殺寒涼之氣。這蝶承受不起的沉重。
    她穿尼姑的裝束,含淚看。它在努力抗爭,掙紮。想起飛,又無力對抗風的淩冽。一次一次,被吹走小步。
    涼掃地上落下的葉,看它。最後的時候,躲在角落安靜的死亡。
    涼看見,它的身體變得枯黃。從底部,一點點滲透上去。化學實驗裏的稀釋一般。是死亡的枯黃。像那些家鄉裏,無奈墜落下的秋葉。
    在幼年的時候,就戀著秋的一切。是在秋出世的,自己的開端。母親近十月的痛苦換來的她的開端。
    葉深綠與濃烈的紅,交織纏繞,婆娑的響。風,微涼的氣味。飄零的葉,哢吱的被踩碎,低語著不為人知的關於季節的秘密。
    夜晚,月皎潔的透過樹的間隙,絲絲縷縷投射下來。心底潮涼。
    總是秋,這樣安然寂靜。似乎與任何人無關。像是自己的人生,看似不與任何人相幹,卻深深傷害了別的生命,父母的生命。
    想起,還是會心疼。對不起他們。卻了無辦法,挽回。
    她還年輕的時候,總是做冒險的事。一些常人不會做的事。
    現在也是如此。
    像是一種天性,無法抗拒,不想改變。
    會在野生動物園伸手摸成年老虎和幼虎的皮毛。她是在感受它們的不同。溫度,毛色,以及濃密的程度。
    會在尼亞加拉大瀑布上坐皮艇,從瀑布上衝刷下來,激動而美麗。比飛翔更像飛翔的姿態,皮艇在衝下來的瞬間離越水麵的抬升。
    會一個人偷偷離家出走,去雲南的深山裏。背著巨大滿足的行囊,溜索。是那種最古老破舊的,隻有一根繩子懸在崖上,由人將她運送過去,再回來。極艱難。送她的是個男人,偏瘦的體型,肌肉發達結實。一次10元。廉價。她開心的坐了一次又一次。她不知道在開心什麼。是因為這樣粗重的體力勞動廉價而讓她覺得占了便宜。還是因為覺得找到了知音,生命就是這樣廉價,10元,一鬆手就灰飛煙滅。
    這樣的事,一次又一次的冒險。
    冒險,每年因此死亡的人不計其數。
    但她總是歡快的笑,說,死的人不會是我。
    果真如此。
    隻是,愛她的人會為此擔心,暗自流淚。比如她的父母。
    自小的時候,涼就不聽話。不是老師的好學生,不是父母的乖孩子。成績一直壞著,越來越差。
    麵對同學的嘲笑,她總是仰著頭假裝沒聽見。深夜將頭蒙在被子裏,撲簌簌的落淚。
    不是為了那些人的嘲笑。隻是覺得不被了解,失望。
    但還是有人了解她的。
    譬如安。她的“影子”。
    她最愛的人。
    十幾天之前。也是這樣的天氣,她送安一支銀鐲。
    其實她送過一支簡單的銀鐲給安,18歲那年。自己也有一支一模一樣的。代表著彼此的 情誼,比一切都更加親密。
    她還記得為了挑到讓彼此都滿意的鐲子,她轉遍了大學周圍每一個銀飾店,腳底起了水泡還是走。為了能找到一模一樣的鐲子,等售貨員到老遠的庫房取,等了4小時,天深深的黑。
    隻是這支鐲子,是前幾天給安的20歲及笄之年的禮物。
    “這是我偶然間得到的一個古董,明代的。我不喜歡。送你,作為20歲禮物。”她這樣講著。
    安的眼裏溢出淚水。看見了她消瘦的臉龐,撐不起來的衣服。心裏開始難受的不能言語。
    “去去去!拿著它!我很忙的。別以為當尼姑就清閑。你回去吧!以後別來煩我。機票還很貴。”她推她到院子的門口,轉身回大殿。
    安流淚走開。
    涼,怯懦,羞於直接表達愛,麵部緊張僵硬。
    安,全看在眼裏。
    涼,在推她離開後轉身的瞬間,冰涼的液體落在她的手背上。
    安知道她不想讓她看見自己脆弱的一麵。
    涼,在說話時纖細的手指緊張的攪在一起,指節變白。
    安知道她是怕自己說出想念的話,涼會支持不住的大哭。
    涼,語氣很壞。
    安知道她是想讓自己不要在這樣想念她。
    涼,在看那鐲子時眼底有溫暖的光華。
    安知道她一定是因為知曉自己極喜古舊之物才千辛萬苦從老板那軟磨硬泡得來的。
    涼,還是那個會用惡語重傷她隻是不想再讓她因為打架而受傷的稚氣孩童。
    安知道她的赤子之心是不變的。
    安知道的,涼。
    她如此不易。
    一直都是。
    這樣不易。
    涼還是在沒有太大名氣的水月庵裏,度過20歲的日子。現在的她,其實總是會想起曾經的事,那些桀驁不馴的時光。
    他們極力反對自己學美術,因為她連學校裏的課程都學得一塌糊塗。
    他們以為她隻是一時興起。
    後來看她這樣執著,成天偷偷跑去老師那裏畫畫,整晚不肯回家,整晚畫畫。
    他們也心疼她,覺得答應了她,也許她就不必偷偷摸摸的學了。會輕鬆一點。
    得知他們同意,她高興的說不出話來。
    初中,自殺未遂。被醫院檢查,有抑鬱症和輕微的自閉。那時看他們為自己拚命奔走找醫生治療,和她徹夜的談心開導,帶她去想去的地方......
    她總還是在夜裏流淚。不再是無緣由的傷悲了。是覺得極對不住他們,沒辦法改變,無能為力的傷慟。
    她一直不是好的孩子。就這麼不好下去了。
    她總是隨意的逃課,從初中開始。讓父母發愁以及痛苦。
    高中休學兩次,初中一次,大二徹底退了學。沒被勸阻住。
    她自知對不起父母。但一切已成定局。
    她當年想學鋼琴,學費昂貴,琴更是價格不菲。
    他們高興的買來給她當做成年禮物。
    她亦是感動的忘記了流淚和謝謝他們。
    其實,謝謝是對她們愛的褻瀆吧!那樣深重濃鬱的恩情,怎一個謝字了得?
    不敢給他們打電話。怕聽見那句萬年不變卻最觸動心的冗長的“喂—-”。熟悉到陌生的聲音。瞬間擊潰堅強而脆弱的防線。
    她總是在這樣的時候輕輕的放下電話,掛斷。因為再講不出一句話了,喉嚨被生硬的填塞進異物,滿麵的淚。
    偶爾,還是打個電話的。是下定了一萬個決心。聽見嘟嘟的音。心口一緊一鬆。像個初次偷到糖果的孩子。興奮悵然。
    後來涼離開水月庵,將這些心情講給安。安看著她,久久不言。
    將臉轉向窗外。不讓涼看見濕潤的眼。
    
    黑暗
    不喜歡明亮的燈光,那些人造的光亮。
    “世界明明是有夜晚的。夜晚原本不是人們所想的那樣漆黑的。”涼落寞的躺在寬大的床上,看窗外明亮到晃眼的燈。
    “是吧!”安困意襲來,含糊的應著。
    “有月光,繁星,螢火蟲。”涼自顧自的轉身,背對著窗戶。
    “黑暗呐!都是人們製造的。因為燈火太強烈了,所以夜晚次才會顯得黑暗無光恐怖難耐。就像是孤獨一樣,若是沒有喧嘩的聚集就沒有對比也就不會顯得孤獨了。”聲音顫抖,似乎是流淚了。
    “夜晚。很可憐啊。萬物都沉睡了,隻有自己獨守在那裏。”聲音漸漸平緩,慢慢變得低沉。
    “真的可憐......”
    
    失眠
    漫漫長夜。
    如水般流淌進的月光,刺眼的晃動。微風簌簌的搖動樹葉,久久不散,遊魂般纏繞在耳畔。
    深幽的夜色,心底煩躁焦慮。生命瞬間老去。
    涼夢見自己被一個陌生的人殺害。
    死後魂魄不能離開軀體。很久都沒被人發現自己已經死去了這件事。就這樣在荒郊野嶺裏躺在,接受螞蟻蒼蠅的啃食。
    身體生出密密麻麻不斷蠕動的蛆,白色的無骨生物。
    掙紮著從夢魘中醒來,逃脫了那場生不如死的夢境。
    是的。明明知道自己還活著,卻還是沒法阻止身軀的腐爛凋化。
    眼睜睜的,眼睜睜的,看著自己腐化。
    背後被冷汗浸濕,蠶絲睡衣粘膩的緊緊的貼在身上。背後的骨骼鮮明優雅的突起,驚豔妖嬈。
    安在醒來看見她這樣用驚恐的眼失去焦距一樣盯著天花板。摟著她進入懷裏。溫軟的身體,相互依偎。
    “涼。別怕。我在這裏。”
    “嗯......安。”
    
    地震
    決定一人去四川遊玩的時候,是08年,涼31歲。極其不巧的時候。
    誰也預料不到。
    不是嗎?
    涼在山腳下。山體不穩固,巨大的滑坡。石頭從山上翻滾而下,一批接著一批。房屋倒塌時精鋼水泥一並下來,瞬間垮塌時灰塵濃重。人們的死狀大都慘不忍睹。
    周身慘然絕望。
    涼開始往山上跑,看似是有一線希望。
    跑著,周邊全是屍體,被附上厚厚的灰塵,接近幹透後水泥的顏色。可以看見屍體,被精剛筆直的穿膛而過,被水泥石塊砸的腸子流出來,被掩埋隻有手露在外麵使勁晃動,脖頸以下身軀全被壓住的人拚盡全力聲嘶力竭的喊救命......
    涼盡量避開他們,卻也還是踩著那麼多的屍體過去的。
    一直努力的奔跑。渴望生還。
    隻是涼不過大自然的詭譎以及命運的玩笑。
    涼死亡,被巨大的從身後撲來的石板壓住纖細的身軀,接連倒塌的房屋建築又將其深深掩埋。沒有水源以及食物,致死。
    5天5夜掙紮反抗大自然的力量以及命運殘忍的安排。
    手裏一直握著條蠶絲蜀繡手絹。繡的是清淡的木蘭。白的花,小而飽滿。
    是準備從四川回去時給安的禮物,蜀繡的手絹。在來四川的第一天就買了。今天是到的第25天。本來再過5天就可以回去看她了。
    她閉上眼的前一刻終還是有了些許的遺憾。
    沒有親手將禮物交給安。
    沒能看見她的笑靨如花。
    沒有看見安興奮的樣子。
    沒有聽見她感謝的聲音。
    沒有再看她一眼。
    沒有再握住她的手,感受她的體溫。
    沒有在死亡的前一刻看見她找到屬於自己的幸福。
    一點點不甘心啊!
    安知道的時候,涼的屍體被挖出來。冰冷安靜。手裏的白色絹打了褶皺。顏色混進了泥土和鮮血的味道。夾雜著安的眼淚和憾恨。
    將手絹收進胸口的的衣袋裏。
    傀儡般,看著醫護人員將她抬走。毫無辦法。忽然就想到。涼在15歲就寫過一封遺書。隻給她看過。想起她曾今說過,如果哪天自己死去了,就按這遺書將自己處理掉。
    是“處理掉”。而不是埋葬或者更加敬畏的語言。
    涼從來就不肯講死亡看太重。隻是想自由。說死後將她焚燒撐一把灰撒掉就好。不要墓碑。不要記憶。不要葬禮。不要眼淚。不要心碎。不要絕望。要所有人將自己忘記。要每個人都還和以前一樣快樂的活下去。
    將她的骨灰從山上灑下來。
    夏季的風沒命的吹散了,那些白色的粉末,不帶絲毫的留戀。
    真的狠心!你這世界第一大壞人!
    你是解脫了。
    你可以繼續你的自由。可以長久的安然了。
    可是,
    我要怎樣,一個人,活在這世上?
    我才不要忘記!
    我會一直記得你,你的好,你的壞,你的憤怒,你的微笑,你的淚水,你揶揄我時得意洋洋的模樣,你低眉淺笑時劉海遮住了你的深邃漆黑的眼,你開懷大笑不顧一切世俗看法的灑脫,你不肯上學時倔強的神情......
    後悔吧!
    我要永遠記住你。
    誰讓你攤上我做你的“影子”了呢?
    誰讓你是我的“影子”呢?
    慈想被安從男子身旁接回。男子說可以照顧好慈想的。安卻說不得用麻煩你了。她本就是我的孩子。
    他輕微歎氣。夕陽紅紅火火的灑脫,孩子氣的肆意填塗著原本蔚藍的天空。
    夏季的晚風,隨著陽光的餘輝散落出橘黃的色澤。酒店的檀木地板被曬得暖洋洋,肆意的沐浴陽光的,柔濃情蜜意。
    思緒再次飄得遙遠。
    他不說話,隻是在懷念她。自從到達了這裏,就陷入回憶。
    太陽落下去了,天空變黑。墨色沉澱,雲朵翻滾,迅速移動。
    男子開口,給安講了涼的事,講他遇見涼後的事。
    那時的涼,在水月庵生活。性格不再像從前一樣偏執。隻是還是疏離清淡。
    他在山下看她,清秀的麵龐。帶著安然的微微的笑。就知道,他要找的人,找到了。他傾盡多年的時間,在找一個這樣的女子來陪伴終生。終於找到。
    開始進出她的水月庵,在街上給予錢幣。遠遠地看她,她的一顰一笑,低眉的瞬間,她穿粗布尼姑衣服的清淡模樣......
    他漸漸地被她注意到。
    她默認他的存在。
    那次她被強盜搶走了包袱,手臂被磨得鋥亮的刀劃爛了巨大的傷口。路上全是大滴大滴的鮮血。墜落在蒼茫的大地上,被泥土貪婪的吸收殆盡,然後露出滿意的神情。
    他看見,心口一緊。
    拉著她,跑去附近的大醫院。做的是美容刀口縫針,沒留下難看的疤痕。
    她道謝,帶著一貫的疏離。
    他眼底是憐惜。她說“我知道你的。你在這停留,是有事嗎?”
    他直白的講理由“我想娶你。帶你回澳大利亞。我看得出你並不覺得當尼姑有什麼特別的好。你隻是喜歡靜。我可以給你這樣的環境。”
    她微笑著看他誠懇的臉。“我也許,會考慮。”
    後來他總是找她。在山上一起看日出。
    水月庵裏管理鬆動,大多數都是以做尼姑為職業的人。少有像涼這樣的。
    他們聊天,他講家人,工作以及初戀。
    他說那些女人總是覺得自己不關心她們。他隻是不喜歡幹涉彼此的隱私,隻是不會去表達愛,覺得難以啟齒。不會發沒依傍的誓言。覺得都是虛無的東西,聽著和沒聽的結果是一樣的。
    她笑,說你才是真正的有情人。不說,做出來讓對方感受。隻是那些人太遲鈍了。靈魂粗糙,不會細心體會。
    他們聊很多,都是不愛說話的人,卻講了很多。
    3年後,結婚。
    就是簡單的愛,不是轟轟烈烈的。卻刻骨銘心。
    他說再也不會結婚了。有一次就足夠。她在的日子已經夠他餘生回味了。她給的溫暖夠他餘生取暖了。
    他隻是遺憾她死的這樣早。
    兩人結婚總共3年。
    
    悲慟
    涼的離去,是她的轉折點。忽然就想起太多事。
    有人說,一個人開始不斷的回憶時,就代表她蒼老了。
    是呢。這樣的悲慟,怎麼還會一如從前?
    隻是,原本也不會以為,她這樣愛涼,到了不敢承認涼已離去的田地。
    安最是不肯回憶的人,卻偏偏日日夜夜的念想起她。
    奇怪了。她原以為早已忘卻的陳年舊事,卻如新般輾轉於腦海裏。
    是它們自己跑出來的吧!
    這群可惡的毛孩。
    她其實是後悔了。她竟隻了解涼的這點事。
    應該多和她聊天的。多關心一點她。
    隻是以她孤絕的性子來講。她知道的涼已是很多了。
    也許應該知足了?
    人怎會這樣輕易滿足。
    
    璟起身為自己倒杯水。
    李誌低著頭,沉默的。思緒還停留在那些事裏。
    她看一眼李誌。微微牽動嘴角。
    “這是我所知曉的關於她的所有的事。我會一直記得。我和她的情誼,就這樣。沒人可以替代。我的心很小,再也裝不下別人了。”
    從纖細的脖頸解下一個精致的紅色小荷包,上麵繡著繁複美麗的花紋。像是一種藤蔓,纏繞。小而潔白的花羞澀的隱藏其間。
    小心翼翼的撫摸。
    他看見她眼底有星光晦暗下來。
    “這裏裝著她給我的手絹。我把它縫進這個荷包裏。放在貼近胸口的位置。讓它溫暖我的心。”
    ......
    “你可知,我愛她,怎樣深。她離開。我這樣寂寥落寞。”
    “所以,你的心再也裝不下別人了。是嗎?”他終於還是舍不得的想要挽回,即使知道一切早就在沒有他的時候就成為了定局。
    “對不起啊!李誌。我的心早在她離去的時候就已經缺失了。”她低頭,將表情湮沒在烏黑的發跡,細長白皙的脖頸想初露水麵的蓮藕。
    “我離開。”他淡淡的說。
    “我很愛她。一如她那樣愛我。”她走到窗前,詞不達意言語序混亂語淒涼的自說自話。凝視窗外的花樹妖嬈的氣息。
    他站在她的身後,淡然離去,孤寂冷清的身影。
    安,你可知道。
    都有過去的。
    不想被別人知道,不想被掏空。
    會漸漸的停滯不前的。
    安,即使這樣。
    即使自己孤身一人守著那些為數不多的過去,也不願意將它們放下追逐未來的曙光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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