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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明時節雨紛紛,路上行人欲斷魂。
    義父今日離開望城已有半日光景,早先匆匆離開不知為了什麼事。此時天色欲晚,雲風坐在樹上安靜地眺望著遠方,樹下,朝玄和靈岫正拿著樹枝比劃著,朝玄趁靈岫不注意,一個橫掃便讓靈岫摔坐在地上,女孩大鬧,“朝玄師兄,你都不讓著我!我不要和你玩了!”說罷,嘟著嘴賴在地上不起來,朝玄笑著說:“小師妹,練武自然要認真,不然以後隻有被欺負的份了。”
    “我不管!現在你就是在欺負我!”地上的小女孩甩手,一副賭氣的模樣。
    一直坐在樹上的雲風看著他們也笑了。
    一盞茶過後,雲風注意到遠處有人騎馬而來,仔細看,是義父!他一個翻身跳下樹,對麵前的師弟師妹說,“別鬧了,義父回來了。”聽罷,靈岫也不鬧立馬站了起來。三個少年齊齊地站在門前迎接義父。
    男子騎馬進來,三人注意到,義父身前多了一個小女孩。冷牧雲將那孩子抱下馬,走到他們身前,那小女孩臉上滿是淚痕,嘴唇已經被咬得發白,眼神空洞,仿佛被抽去魂魄一般,籠罩著一層深深的悲哀,神情讓人不由得憐惜。
    冷牧雲將他們四人帶至偏廳,坐下說道:“從今以後,她便是你們的小師妹了,你們互相照應著,不許胡鬧,聽見沒有?”三人俯身回答:“是”。小女孩仍隻坐著不答話,好像一切都與她無關,神情還是空空的。冷牧雲歎口氣:“芊芊,這些都是你的師兄師姐,以後我會教你武功,你就在此住下,不要多想。”——原來女孩叫芊芊。出了偏廳,朝玄打趣靈岫:“以後你就不是小師妹嘍。”靈岫隻嘟著嘴並不答話。
    那一年,女孩七歲,雲風十一,朝玄十歲,靈岫八歲。
    此後女孩在望城住下,孤僻倔強的個性使得雲風他們碰了不少釘子,靈岫有時亦賭氣不與她來往,朝玄並不放在心上,倒是雲風,仿佛深知女孩心性,即便吃了苦頭還是處處讓著她,照顧她。女孩兒很是苦練武功,經常一練就是一整天,一次雲風見她竟弄得渾身是傷,一身血水幾欲將白衣染透,心中不忍,要拿創藥給她治傷,不想對方隻回了一句“我不要”,並不領情,也隻好苦笑——好倔強的小丫頭!
    三年後,女孩十歲,改名為千冥。
    昨日種種譬如死,今日種種譬如生。人啊!你是否能夠拋開過往,重新生活下去?
    自刺殺紫雲閣主成功後,無影閣風頭正勁,從各地新招了一批殺手,統統集中於青陵台訓練——即便外頭暫不會采取什麼行動,也還是要加強防禦。
    千冥曾見過那些新來殺手,個個身著黑衣,麵容嚴峻,但仍能從眉宇間看出一股風發的意氣。注意到其中竟有一名女子,容貌秀氣,但冷若冰霜,看上去比千冥年紀稍小,看見她的時候千冥心裏微微一緊,如此的年紀,正該是爹娘嬌寵,等待出閣的旖旎年華,卻要在這裏隱沒大好的青春麼?——嗬,其實自己又何嚐不是呢?
    新人身手不凡,經過青陵台一番嚴酷的訓練後武功造詣更上一層樓,不久便紛紛被派出執行任務。第一次任務尤為重要,成功與否關係到能否在無影閣生存下去。
    日月蹉跎,時光流逝,江湖上有多少這樣意氣淩然的俊秀新星升起,又有多少被這殘酷冷冽的江海星河所吞噬。
    再次見到那個女子已是四日之後,女子身負重傷,還未走到望城已經倒地。被人發現後即刻抬至靈月樓。靈月樓乃是靈岫居住之所,她自小研讀醫書,天賦驚人,精通藥石針灸之術。這次女子傷勢嚴重,便徑直送至靈月樓,交與靈岫診治。
    房間不大,卻很精致,氤氳著淡淡的香氣,白玉珠簾將房間隔為兩側,內側的琉璃床榻上平躺著一名黑衣女子,眉頭緊蹙,雙唇已經有了淡淡的紫色,麵色反倒潮紅,身上有多處劍傷,仍在昏迷。靈岫稍作把脈,診出女子原是中了紫鳶之毒,幸得內力護住心脈,否則便是十個神醫也回天乏術。靈岫拿出一小碗紫珠粉末,小束積雪草,一瓶映花露,用一把精致小巧銀匕首輕輕割破女子手腕,放出毒血,拿小碗盛著,將要滿時拿紫珠粉灑在傷處,毒血便不再流出。將積雪草和映花露混合搗碎,濾出汁液,喂那女子服下,剩下的塗抹在傷處,銀針封住大穴,掌中發力,將內力緩緩注入女子體內,使得汁液化入全身而毒不隨之流動。
    一切結束後,靈岫微微出汗,以極快的手法拔出銀針,用細布擦淨,收好,吩咐一旁侍女喂那女子喝下半碗水,靜養。
    半日之後,毒性漸漸散去,女子便醒了過來,之前胸口那種似火灼燒般的疼痛已經消失不見,難道自己已經死了?有侍女走進來,問過了才知道原來自己得救了,我這條命還會有人在意麼?女子倒並沒有因自己還活著而喜形於色,相反,她深知接下來會有什麼後果——在她沒完成任務之後。興許便是死吧,女子苦笑。那也沒什麼關係,反正世上隻我一人,死生何懼。
    驚風堂內,站了許多人,雲風等人站在一側。在聽她述說發生的一切後,冷牧雲並未說話,隻冷冷看著堂下單膝下跪的女子。許久,才開口。
    “冰月,你可知這次沒完成任務有什麼後果?”
    女子低頭,默然不語。
    “按規矩,便是自斷一臂,你可願意?”
    斷一臂?女子大驚,這樣和廢人有什麼區別?這樣還不如一死來得幹淨。正欲求一死了結,這時有人說話,
    “義父,諒她是初犯,自斷一臂未免殘忍,不如讓她將功補過。”
    千冥?素衣女子說話間倒一眼沒看冰月,臉色是冷冷的。雲風心裏詫異,十幾年來,冥兒不曾插手為誰求過情,一直好像置身事外,這次又是為何?
    堂上之人也微微驚訝——冥兒,你竟為一個無關之人向我求情嗎?看著那素衣女子,冷牧雲嘴角露出不易察覺的笑意,仿佛思慮許久,緩緩說道:“既千冥為你求情,你又是第一次執行任務,這次我便饒過你,若有再犯,我決不輕饒,咳咳咳咳。”
    “是。”堂下女子心中詫異,我與千姑娘並非熟知,她為何替我求情?看向千冥,素衣女子在一旁仍然一副漠然,仿佛事不關己的樣子。冰月轉念一想,也是,像我這種卑微低下的人,性命不過螻蟻一般,想殺便殺,想饒便饒,又有誰會在乎呢?
    出了驚風堂,雲風把千冥叫住,素衣女子停下腳步,站在一棵朱槿下,眼神毫無波瀾,看著來人。“冥兒,剛才為何替冰月說情?從前你可沒這麼做過呢!”雲風笑說。
    “隻覺得她和我有點像罷了。”女子眼眸平靜,依稀能見到些微的暖意。
    “像?”雲風不解。
    “沒有親人,在這世上孤獨的活著,自己的命運仿佛無法掌握,既同在望城相遇,大概是緣吧。”
    聽得千冥的話,雲風心裏仿佛刺痛,“冥兒,你並不是一個人啊!你有義父,有我們。”
    “我什麼也沒有,我早就什麼都沒有了”,素衣女子微微搖頭,臉上湧現出悲戚,“而我,誰也不需要。”
    ——不需要誰,我一樣可以活下去。
    “如此豈不絕情。”雲風歎口氣。
    “這世上本無情,何謂絕情。”女子看透世事一般,眼神卻稍顯落寞。
    雲風不再多說,他看著眼前的素衣女子,明白傷痛從未在千冥心裏消失。那麼倔強,那麼冷漠,拒絕一切,不相信任何人。而冥兒,放手過去才可以擁有未來,你可明白?
    風陣陣吹過,血色的花朵緩緩飄落,一片殘缺的花瓣落在女子肩頭,雲風伸出手輕輕捏住,轉而放在女子手中。
    “冥兒,相信我,你不是一個人,這個世上還有關心你的人,別人我不知道,但我是會站在你這邊的啊!”女子略顯驚詫地抬頭,正迎上他溫和,帶著暖意的眼神,恍惚間,心裏好像有什麼東西融化,雲風…師兄……
    雲風走後,女子攤開手心,血色的花瓣靜靜躺在指間的紋路裏。忽地,一陣清風吹過,還來不及抓緊,花瓣已經飄落在地上,在滿地落英中再也無從尋覓。千冥苦澀地一笑,搖搖頭,握緊流光,頭也不回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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