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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節字數:54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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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無邊的黑暗,好像是一幅沉重的帷幔罩將下來,壓抑得人喘不過氣,什麼也看不見,周圍一片死寂。突然,漫天的血湧了過來,一名男子躺在血泊裏,死去已久,旁邊一名女子,自刎而死,二人緊緊相依。“爹,娘!你們醒醒!醒醒!不要丟下芊芊一個人!芊芊不要一個人!爹,娘!”一個小女孩哭得撕心裂肺,跪在血泊中,不停地搖著那兩人。
    月牙白的簾帳內,女子突然驚醒,額頭上滿是細密的汗水,緊緊抓著被角,回想剛才的夢境,內心不禁湧起一陣悲傷——又做夢了。十二年了,還是會時常夢到,那種哀慟與絕望快要將人撕裂開來。
    窗外還是黑的,像夢境裏一般沉重而壓抑的黑,女子已無睡意,便起身,披了一件素衣,手持長劍走出屋子——那劍通體透亮在黑暗中熠熠發光,劍鋒如水,削鐵如泥,名為“流光”。女子開始練劍,閃耀的光芒好似紛亂的流星劃破夜空,穿透這沉悶的黑暗。那張素淨冷漠的臉龐就在這劍光忽隱忽現。
    不知過了多久,天已大亮,一名身著綠衣的少女端著荷葉粥朝這邊走來,隻見素衣女子坐在落花亭中擦拭著流光,綠衣少女上前。
    “千姑娘,該吃早飯了。”
    千冥並未抬頭,仍自顧著擦劍,少女深知千冥脾性,一時默然無語,也就退下了。千冥隻望了那青花瓷碗一眼,自覺沒什麼胃口,便起身進屋沐浴更衣。
    換得一身白衣,素淨淡雅,墨色長發隻用一支紫檀釵挽住,臉上稍有倦容卻不掩清麗麵容,淡血色的雙唇在白衣的映襯下更顯淡色,眼神一如往日的冷淡漠然。
    穿過一條花徑,聽到一陣簫聲,嗚咽婉轉,隨風而逝。千冥停住腳步,抬眼望去——果然,是雲風。男子身著一襲青衫,手持玉簫,在荷花池邊迎風而奏。驀地,簫聲驟停,男子轉過頭看著千冥,微微一笑,點頭示意,千冥隻也點頭便匆匆走過。雲風是千冥師兄,自小在望城長大,是冷牧雲得意弟子,也是無影的絕頂殺手。性格如其名,雲淡風輕,為人謙和,第一眼見到絕不會想到他在殺人時是怎樣的果決。在他的袖中藏著一柄雲影彎刀,清光絕世,輕易不示人。
    千冥走進一間大堂,大堂沉寂肅穆,氣氛凝重逼仄,讓人無法輕鬆。隻見堂內已有兩人,男子劍眉星目,意氣風發,著一身玄衣,手上拿著一柄墨色長劍——此劍以隕鐵所造,沉重非常,通體沉墨,是名為“墨痕”,另一名紅衫女子,年紀與千冥相仿,麵容俏麗絕世,眼波明媚,靈巧動人——此二人是朝玄師兄和靈岫師姐。見千冥走來,朝玄起身招呼。
    “千冥,你來啦。”
    千冥微微點頭,在二人對麵坐下。一會進來一人,隻聽得靈岫在一旁歡喜地叫著:“雲風師兄你終於來啦!”
    朝玄在一邊打趣,“雲風,這丫頭見到你可不高興得壞了。”雲風隻在一旁淡淡地微笑,眼神轉向千冥,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千冥未作任何表情,隻靜靜地坐著,在一邊喝茶。這時聽得後堂一陣咳嗽聲,四人便安靜下來,起身。
    一男子身著紫綺,麵容嚴肅,自後堂踱步上來,在堂中那張白狐裘椅上坐下。
    四人收斂神情,齊單膝跪下。
    “義父。”
    “咳咳、咳咳,都起來。”四人靜默地站在兩側。
    “近日來,所謂正義武林中有人揚言要滅我無影閣……”冷牧雲瞧了下麵一眼。
    “義父,不管是誰我們先下手為強。”朝玄率先說。
    “我正有此打算,他們之中以紫雲閣主沈興海為首。”
    聽得這個名字,千冥忽然扣緊了身側長劍,臉色仿佛凝了一層霜雪,內心起了不小波瀾——是他!
    “此人頗為自負,武功高強,取他性命並非易事,你們誰願前行?”冷牧雲漠然地掃視了他們的臉,端起清茶飲了一口。
    “義父,讓我去罷!”玄衣男子上前一步。
    冷牧雲還未答話,此時素衣女子開口:“千冥願前往,此行我非去不可。”聲音仍是冷冷的,言語雖慢,卻可以感受如寒鐵般的堅定。
    朝玄驚訝地看向女子——這丫頭……
    冷牧雲看著表態的兩人,微歎了一口氣,說道:“就讓千冥去吧。”
    “謝義父。”
    接著冷牧雲又吩咐下去幾件瑣事,四人正要離開。
    “千冥,你留下”。
    女子停住腳步,轉過身來,淡淡地看著堂上之人。
    “冥兒,”紫衣男子歎了口氣,“這次你下決心了是麼,十二年的仇恨看來一點也沒淡啊。”
    “十二年來我從未忘記。”素衣女子咬牙道。
    “冥兒,太執著遲早會傷了你,放下仇恨才會有更好的將來啊!”
    “當年爹娘慘死在我麵前,如今我豈能獨善其身,葉芊芊已經死了,但是報仇的心意從未消失過。”
    冷牧雲心知再說無用,隻囑咐道,“冥兒,過去我沒有讓你報仇,第一是你武藝、曆練均未成熟,第二也是想隨時間流逝你能夠不再過於執著報仇。現你既已下定決心,便要保重自己,在這世上,第一件最要緊的事便是要活下去,萬事要小心。”
    “是。”女子語意緩和下來,心口泛起一股暖意,畢竟在這世上,義父還是對自己好的。
    冷牧雲注視著白衣女子離去的背影,微微歎口氣,回想當初,見到在血泊中哭喊的女孩,於心不忍,將她帶回,撫養長大並傳授武功。小時候慘烈的經曆使得她自小到大沉默寡言,總是一副冷若冰霜的樣子,從小練武不吝心力,自七歲起就幾乎見不到她哭,有什麼傷痛隻會強忍著,個性如此倔強,她的心裏一定痛苦萬分吧。十二年的光陰使得千冥出落成清麗女子,卻冷漠不改,武功大有長進,出手極快已經能夠獨當一麵。冷牧雲知道,冥兒心裏積澱著仇恨,隻等一個時機便一觸即發。
    無影閣乃冷牧雲一手所創,建於望城之上,無影可追,無跡可尋,關卡內置重重機關,即使尋到入口也多半命喪半路。旗下有大批殺手,個個訓練有素,武藝高強。冷牧雲野心非常,手段冷酷,欲意統領江湖武林,做了不少為人所不齒的事情,因此近年來,不少江湖門派集合揚言踏平無影閣,為武林除害,不想反被冷牧雲以鐵腕政策逐個擊破,小的門派組織大多銷聲匿跡,剩下的不過是星星之火,不足為憚。而此次紫雲閣不知是否同等下場。
    次日,千冥出發去洛城紫雲閣。
    天高雲闊,繁花似錦,十裏翠竹林傳來急促的馬蹄聲,一襲白衣勝雪,素紗蒙麵,臉色凝重,一股殺氣透將出來。千冥並無心欣賞沿途美景,不停催促著馬兒,隻想快點,再快點。
    三日之後,千冥便出現在紫雲閣附近大街。來的路上已經聽聞沈興海生辰即至,特邀各路武林人士出席,共商大事。素衣女子冷笑:“生辰…哼,我便是要把這生辰變成你的死忌。”
    當晚,紫雲閣中鶯歌燕舞,人影幢幢,很是熱鬧,正興起之時,隻見一道白光閃過,大家還沒來得及反應,一名素衣女子拿著劍,目光冷冽雪亮,身形如一道白虹穿過滿堂賓客,直指座上之人。那沈興海似早有準備,見著來人並不慌張,右手抽出身側紫英長劍便來迎敵。期間不過二十回合,一時間難分高下,女子足尖發力,翻身起躍,將流光直刺沈興海胸口,隻聽得“叮”的一聲——護心甲!果然早有準備麼?周圍各人也手握兵器,形成包圍,躍躍欲上。千冥冷哼一聲,抽劍反退一步,使出一招白虹飲澗,殺退一圈人,足尖點著廳內柱子,飛身掠出廳外。
    沈興海見狀,提劍追尋至露月台,追了半裏卻不見女子蹤影,正謹慎地環顧著四周,驀地,一道弧形的清光從右側劃過眼前,猝不及防,沈興海的右手臂上劃出一道細細的血痕,男子退後幾步,左手掌按住傷口,隻見鮮血不停從指縫間湧出,右手幾欲拿不住劍。這個女子…不過一劍竟讓自己疼痛欲裂麼?抬眼隻見那女子站在白玉石雕之上,素衣仙袂,雪白麵紗,在風中獵獵舞動,右手緊握一柄長劍,襯映著月光,清光流轉。若不是周圍暗暗浮動的殺氣,隻怕旁的人會誤以為是仙女降臨了。
    “你、是無影閣的人吧,是冷、冷牧雲讓你來殺我的麼?”沈興海換了左手握住紫英劍,劍尖直指千冥,神情繃緊,不敢大意。
    “不錯,是義父的命令,但我不僅是替無影來殺你,”素衣女子頓了頓,目光變得淩厲,語氣冰冷,“你可記得,十二年前,你是如何殺死葉天城的?!”。
    “葉天城?”忽地提起陳年往事,男子眼露驚詫,隨即想到什麼,反問道:“你是葉天城什麼人?”
    “哈,你想不到吧,我就是葉芊芊,葉天城的女兒!”素衣女子不由激動起來,握著劍的手微微顫抖,旋即恢複平靜,冷冷看著對方,“你想不到吧,當初是你殺死我爹,逼得我娘殉情,我卻活了下來,這十幾年來,我無時無刻不在想著報仇雪恨,今日我便要你人頭來祭!”
    沈興海臉上肌肉抽搐著———果然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低頭沉思片刻,男子居然大笑起來,“葉天城的女兒,好!好!咳咳、你竟也加入無影,認了那人做義父,為其效命麼?不錯!是我下的手!咳咳咳咳、沒想到,十二年後落在你手裏,不過是,世事難料,世事難料啊!哈哈哈哈!”
    “不必多說,以命相搏便是!”女子話語未落,身形如輕燕般掠至沈興海身前。腳下一動,流光即要刺至男子咽喉處,半途被紫英攔下。沈興海也並非泛泛之輩,一咬牙,使出一招紫龍出海,此招靈活多變,如蛟龍盤旋。千冥被強烈的劍氣擊退幾步,以劍格擋在身前,不及停滯,一個躍步飛向高空,瞬間俯衝下來,流光直指沈興海頂心,沈興海側身想要躲過一劍,千冥手腕轉動,長劍改為橫削,口中輕吟:“一水東流,桑田俱變。”一時間劍光繚亂。頓時聽見一聲慘叫,“哐當”一聲,護心甲已經掉落出來,沈興海胸前被撕裂了一道口子,鮮血瞬間將衣襟染紅。男子大驚失色,沒想到一個無影的殺手隻用區區幾招竟讓他如此狼狽,看來自己還是小看了對手。
    “沈興海,你可認輸?或許我還能給你個全屍。”素衣女子語氣冷如冰雪,橫劍於胸前,劍刃上的血珠一顆顆滾落到草叢裏。
    “嗬,今日、就是死……我、我也不過,是死在自己的大意上,但是,現在還不是說這些話的時候呢……”沈興海大喊一句,一股狠厲之氣撲麵而來,今日,無論如何也要拚死一搏!
    沈興海微合雙目,口中念著什麼,忽然睜開雙眼,似乎發出了些許光芒,不顧右手的疼痛,將紫英劍柄緊握在掌心,腳下的急速向千冥移去,變換著招式狠狠地劈向女子。千冥對這突如其來的變化稍感詫異——這個人…準備以死相抵麼?已經來不及躲避,隻好以流光硬抵,“錚”的一聲,兩柄劍交錯相擊,沈興海不會放過這個機會,隻不斷向劍身注入內力。千冥似有不力,沉下心來,一咬牙,左手指尖發出一枚銀針,欲擾其注意。果然,沈興海見銀針欲發,似有閃躲之意,這時千冥移步換影,隔開紫英,極快地使出一招天涯霜雪直刺入對手的心口。
    終於…結束了。
    鮮紅的血汩汩地流出,洇紅了腳下的一片土地,沈興海臉露驚異,手中紫英還來不及格擋,緩緩低頭看向心口的那把劍,吃力地吐出幾個字:“冷…牧…雲,真是、一步好棋啊……”隨後眼裏的光芒散去,頹然地倒下。
    千冥定定地握住流光,看著仇人的身體緩緩從劍身滑出,心裏一時不知什麼滋味。
    就這樣…死了麽?還有很多事情沒有清楚,就這樣,死了?女子心中波瀾起伏,期盼了十二年的仇人,千真萬確地死在眼前了。
    女子持劍抬頭望天,頭頂星煙浩渺,冷月殘照,暗啞的月光照在女子臉上。爹,娘,今日女兒終於手刃仇人,你們在天之靈可得安慰?十幾年來,這個信念支撐著自己活下去,即使痛苦,也不曾放棄。而今後,我還是會始終一個人,注定孤獨地活下去。
    素衣女子收起手中的劍,聽得有人聲自遠及近,想必是那些人追了過來了,轉身走進了一片黯影。
    沈興海一死,江湖上議論紛紛,大家直將矛頭指向了無影閣。的確,不久前紫英閣意氣風發地要聯合武林正派置無影於死地,如今命喪神秘女子手中,很難不讓人想到是冷牧雲下的手。隻是一時間沒有了頭領,這攻進望城斬破無影的計劃也就擱置了,畢竟敵人在暗,他們在明,有了這前車之鑒,誰也不想輕舉妄動去拿身家性命冒這個險。
    城外青山之上,羊腸小道,碧草雜生,大樹下一座墓碑靜靜掩映其中,朱紅色的字幾乎剝落下來,素衣女子取下麵紗,一雙蒼白纖細的手微微顫抖,自懷中掏出一方錦帕,上前半跪著緩緩擦拭著墓碑,待擦至銘文,女子似乎無法控製,驀地蹲下,伏在墓碑上,單薄的肩膀輕輕顫抖,“啪嗒”,一滴淚珠自清秀的麵龐滑下,滲入泥土中,無聲無息。許久,素衣女子倚著這斑駁的墓碑,不願離開,仿佛想透過這石碑感受來自另一個世界的溫暖。
    千冥啊千冥,斯者已逝,唯有好好活著才是至親至愛的期盼與希冀啊!
    女子停留了半日,下了山便快馬回到望城複命,冷牧雲早已聽聞消息,眉間略有喜色——又除去了一個眼中釘,自是該高興的罷。
    自從紫雲閣回來之後,千冥感覺身心疲憊。原本打算在那個人死前問清當初殺害爹爹的原因,沒想到已經無從問起。仇人已死,什麼線索都沒有了,昔日種種又好像回到原點一般。
    無法得出頭緒,素衣女子提起流光,緩步走到蘭苑,麵色依舊冷淡,“唰”的一聲流光出鞘,清光流轉,寒氣逼人。蘭苑幽香彌漫,朱槿花正開得熱烈,正是“蓮後紅何患,梅花白莫誇。才飛建章火,又落赤城霞”,明豔血色的花朵在風中搖曳生姿。長劍既出,劍氣淩厲,無數血色的花瓣隨著劍氣流轉飛舞淩亂,女子一襲白衣在在這漫天落英中翻飛著,仿佛純白色的胡蝶精靈。
    感覺到一股外來壓力,驀地,女子轉身,眼神冷銳起來,毫不猶豫地將流光直刺一個方向,隻見花叢中騰起一人,一道青光閃現——雲影彎刀,十招之後,流光被壓製住。
    “冥兒,近來武藝倒是大有長進,不過還是和以前一樣衝動,不看清楚就打起來啊。”雲風唇邊似有笑意,指間夾著一朵落下的朱槿,放在鼻前嗅了嗅。
    女子將流光收回,淡淡地問了一句:“你在那做什麼。”雲風將指間的花朵彈向空中,瞬間化作細密的血雨灑了下來,從袖口拿出一個白玉羊脂小瓶,遞到女子麵前,“這是昆侖山上的天泉水,有解毒功效,我特意給你拿來。”
    天泉水?被當地人視為聖物的泉水?
    “你去那做什麼?”
    “是任務。”
    ——昆侖派的張瑉玉原來是你殺的。
    見千冥沒有接過的意思,雲風徑直上前,將小瓶放在女子手心,“收下吧,我走了。”聲音溫和,說了這麼一句青衣男子便轉身離去。
    血色的花瓣在風中緩緩落下,不發出一點聲音。仿佛是飄落的雪。
    右手纖細的手指緩緩握緊玉瓶,千冥望著男子遠去的背影,內心忽然有一絲觸動,在這人心冷漠,世事變幻不定的江湖,無處不充斥著腥風血雨,明爭暗奪,你死我活,人性的一絲絲溫暖難以尋覓,而雲風,你是怎麼做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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