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回 古琴焦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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駟馬並驅,車身華蓋錦緞,兩旁各有五名大漢護送,邵軒挑開車簾見兩側景物飛速倒走,車廂並不十分搖晃,心中暗暗敬佩這駕車人的技藝高超。心裏又盤算暄王相邀到底是為了何事?自己不過是一介儒生,與暄王隻有一麵之緣,若是報答送傘之情,上次親自駕臨六藝書院已經算是莫大的恩賜,難道真如師兄所說?那暄王倒也不像知道了什麼,這暄王真是讓人難以捉摸。
“邵先生,請下車。王府到了。”車馬已經停下,車簾從外側被挑開,邵軒被一名小廝攙扶下車,抬頭間望見暄王正在門口迎他。邵軒大驚,趨步上前“怎勞王爺親自迎接,折煞邵軒了。”
慕容暄扶住邵軒的雙臂阻止他行大禮,笑道:“本王不圖虛禮隻圖實惠,逸軒若真過意不去,不如好好想想如何回報本王?”說罷仰頭大笑。
暄王府與六藝書院的建築風格頗為不同,六藝書院風流雅致帶著江南園林的秀美,暄王府氣勢恢宏,讓人不由生畏,那是王侯貴族的霸氣。
“逸軒請上座。”
“不敢。”兩人推辭半晌,邵軒隻得與慕容暄並作,如按照禮儀秩序,慕容暄是王侯,邵軒是布衣,這可是大大的僭越,可俗話又說,有錢難買我樂意,慕容暄就是樂意這樣一個布衣坐在自己身邊,誰又能管的著呢?
“逸軒,請嚐嚐這茶,可還對君的品味?”慕容暄雙手奉上,邵軒起身雙手相接,這一遞一送,雙方指尖無意碰觸,令慕容暄心中別樣的情愫更勝。
邵軒輕抿一口,淺笑道:“這是夷州高山地區的凍頂烏龍,”放下杯盞繼續道,“相傳夷州林鳳池從小很窮,想考科舉卻沒有路費,眾鄉親為他湊夠盤纏才得以趕考中了舉人,此人為官後不忘家鄉父老,將這種茶苗從福建遠道帶回夷州,建成茶園,後來這凍頂烏龍被當朝天子點為貢品,林鳳池的家鄉也得以致富。此茶也被稱為君子茶。”
“逸軒果然好學問,不錯,用君子茶招待君子自然再合適不過了。”慕容暄注視著邵軒的一舉一動,隻見這人始終低垂雙眸,淡然平靜,濃密修長的睫毛形成一圈陰影投射在眼瞼周圍。
“逸軒師承儒家,想必詩經自然是精通的。”聽到詩經,邵軒抬起眼眸,慕容暄趁熱打鐵,“詩經中有一篇寫到‘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本王一直不太能領悟深刻,請逸軒指點一二。”
“王爺過謙了,這句出自詩經國風衛風,名為淇奧。是讚頌周天子時期的一名卿大夫武和,此人相貌儀表俱佳,特別是為人謙和,年逾九十還能聽從他人建議,先賢孔聖人教化我等要做武和這樣的君子。”逸軒仍舊是不疾不徐,不溫不火,仿佛是在講一件眾所周知的事情。
“哦?麵目如玉,舉止有禮,為人謙和,果真是有匪君子。”見慕容暄上下打量自己,方知是這番話是在調侃他的容貌,登時臉龐發熱起來。
見邵軒耳垂兩頰緋色盡染,慕容暄大笑。“剛才是玩笑話,逸軒不必當真。本王今日在研究一盤棋譜,可否與逸軒對弈兩盤?”邵軒哪裏敢拒絕,隻得答應,誰料這一開始就沒了結束,兩人棋逢對手,對弈八局,五局平手,剩下三局邵軒一負二勝,慕容暄不肯罷休,勢必要贏得這第九局。本來邵軒想故意認輸以便脫身,誰料慕容暄心思詭秘,居然給識破了,作為“懲罰”,又加了兩局。日落黃昏,邵軒有些著急,迂回問道:“已經一天了,王爺明日還有公務,不如邵軒先回去了。”
“不急不急,下完這一盤再說。”慕容暄隨口一說,繼續清了棋盤準備再戰。
兩人戰局正酣,仆人通報晚飯已經備好。慕容暄見已經是掌燈時分,這才收手笑道:“逸軒累了吧?一同用膳吧。”見邵軒頗有難色,笑道:“逸軒不必擔心,我已差人告知六藝書院,說你今晚留宿暄王府。”
什麼?邵軒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暄王也真是太過霸道了,哪有不予客人商量強行留宿的道理?哎,遇到這樣一個魔星真是結束,客隨主便吧。邵軒心中無奈,臉上卻仍舊淺笑,回道:“那就叨擾王爺了。”
暄王府宴廳燈火通明,彩燈高懸,紅毯鋪地,頗有宴請貴客之意。邵軒遠觀此景,抬頭問道,“王爺府上還有貴客?”
“逸軒不就是最貴的貴客了?”說罷仰頭大笑,“走吧,本王都要餓扁了。”這諾大的宴廳正中擺著一張圓桌,滿是佳肴,慕容暄引著邵軒入座,宣布開席。邵軒舉止優雅吃相頗好,慕容暄舉著筷子望之失神,這股灼人的目光讓邵軒幾乎不敢抬頭。
邵軒是江南人,並不喜歡大魚大肉,飯量也不大,隻挑些竹筍青菜來吃,慕容暄便低聲吩咐下人把清淡的菜品調換到邵軒麵前。
“難怪逸軒不夠壯實,這吃的飯量還不及我燕國小兒的飯量,怎的一碗飯就飽了。”慕容暄笑著用手拍拍邵軒的肩膀,果然單薄了些。“若到了燕國北方,恐怕邵軒要被我們這些莽漢嚇到了。”
“王爺說笑了。”邵軒用餐巾優雅的點了點嘴角。
“我這酒還沒上,逸軒已經吃飽了不成?”邵軒不好推辭,隻得同意小酌幾杯。卻讓端上的酒具著實嚇了一大跳,那哪裏是酒杯,分明就是海碗。
慕容暄先為自己倒滿了一大碗,又給邵軒倒上,作勢就要一口喝盡,“王爺,這樣喝酒豈不沒幾口就要醉了?”
“逸軒太小看本王的酒量了。”一碗一幹而盡。
“王爺好酒量,隻是邵軒酒量不佳,恐怕酒後失態……”
“邵軒哪裏話?喝酒就要盡興,邵軒不必勉強,請隨意。”北方人豪爽,南方人婉約,看慕容暄一碗接一碗的舉杯,邵軒隻好跟隨,怎奈酒量確實不佳,每次舉杯也隻是抿了一口,就是如此也讓他開始頭重腳輕起來。
邵軒一手支著頭,似有些難受,慕容暄放下酒盞,道“逸軒,我有東西給你看。”
邵軒腳步有些虛浮,慕容暄扶著他的手臂,兩人來到一處樓閣,門匾楷書“餘音繞梁”。慕容暄走到桌案前,揭開上麵擋灰的絨布,那是一把古琴,借著燭光隱約見到琴的一端有些發黑。
“這是……這是焦尾?”邵軒頓覺酒醒了不少。焦尾琴乃東漢蔡邕親手所製,與齊桓公的號鍾,楚莊公的繞梁,司馬相如的綠綺並稱為四大古琴,慕容暄是如何得到?
“逸軒可要撫琴一曲?”邵軒本是愛琴之人,見了此等寶貝縱使再好的修養也有些難以自持了。坐在琴凳上,十指輕撫,溫婉琴聲繞梁而上。慕容暄閉目傾聽,曲終竟不自知。
“逸軒的這首曲子悲切婉轉卻又慷慨激蕩,不知是何名?”
“王爺好耳力,這是《廣陵散》,講的是俠士聶政刺秦王的故事。秦王暴政不仁,多少百姓家破人亡……”邵軒的神情變得有些淒楚,雖低垂雙眸看不清他的表情,聲音出賣了他的情緒。真是有些喝多了,怎會說起這些?自查不妥,轉口道,“王爺如何得到此琴?”
“這是祖上征戰的戰利品,不過慕容家世代隻懂帶兵打仗不懂風雅,有這琴也是浪費。不如送與知琴人,也算是為這古琴找到了歸宿。”慕容暄一瞬不瞬的盯著邵軒的雙眸,仿佛要看到他的心裏去。
“這……如何敢當?”邵軒見他目光撩人,心底沒來由的有些發慌,躲開那股炙熱的目光,垂下眼簾。
“就這麼定了,明早我差人將琴和逸軒一同送回書院。”語氣霸道不容反駁,這哪裏是送人禮物?邵軒心中苦笑。
微風由窗外撲麵吹來,酒後被風一吹這酒勁更勝了,邵軒有些頭痛,腳下一軟坐到凳子上,用手支著頭,“王爺,邵軒有些不支了,可否休息?”
慕容暄今日十分高興,喝的也有些高,這輕風一吹酒勁上頭的滋味也不好受。他本想扶起邵軒,低頭一看那人已經枕著手臂趴在桌上打起盹來。與平日裏的端方有禮不同,此刻的邵軒恬靜自然,宛如赤子。慕容暄輕笑,不忍驚動他,目光瞟向室內的矮榻,雙手毫不費力的抱起邵軒幾步來到矮榻前,輕輕放下,又命人送來錦被,慕容暄走到門口複又折回,在榻前駐足良久,好似下了莫大的決心,掀開錦被,和衣躺在邵軒身邊。月光射入室內,在邵軒的輪廓上鍍了一層光暈,果真是如琢如磨呢。慕容暄想著,酒意上來,進入了夢想。
邵軒清晨醒來,見自己睡在矮榻上,想起昨晚與慕容暄對酒彈琴,不禁懊惱怎就如此不濟睡在這裏了?
“邵先生,王爺吩咐,您若起了,小的這就伺候您用早膳,一會好送您回書院。”一名小廝在門口行禮道。
“那王爺……”
“王爺有公務已經出去了,讓我等不要打擾先生。”
早膳過後,邵軒被一行護衛前呼後擁送上馬車,下人特意包好焦尾琴送至車上。慕容暄真誠友善,好似並無他意,應該隻是為了那日送傘一事,邵軒暗暗有些感動。
一路上似乎有些不同,有些節慶的味道。
“今日是什麼節日嗎?”邵軒問車夫。
“先生來這裏不久吧?今日是國舅的生日,家家戶戶都要掛彩頭,大夫公卿都要去朝賀呢。聽說光賀禮國舅府就收了一倉庫。”所謂不知者無畏,這車夫也不是什麼要職,傳小道消息也是一大樂事。
當晚,國舅府壽宴結束,賓朋盡數散去,後院藏珍樓上飛過一抹黑影,輕飄飄落在二層露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