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回 伽藍初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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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州的雋秀不同於北國的壯麗,亦如暖玉的溫潤不同於青銅的粗狂。常聽聞江南好,身在其中時,方才體會到江南的好更是難以言喻。慕容暄一行輾轉水路,終於下了私船,換坐了烏蓬小船,兩旁的白牆灰瓦青石磚,淡彩潑墨一般,而人仿佛在畫中。
烏蓬小船緩緩停靠,船工搭上甲板,一名貴公子模樣的人躬身而出,隻見這人玉冠束發,玄色錦緞衣裳,手持折扇,此人劍眉濃密,星目炯炯,神態舉止間帶有一股難以隱藏的霸氣,四名玄衣壯漢緊隨其後,錦衣公子手持折扇刷的一聲在胸前打開,望著這江南水墨,不禁讚歎,好一幅大好山河!
南越剛剛結束戰亂,民眾處於惶恐中未得解脫,自是對任何事都頗為敏感,見這位公子的架勢,紛紛自覺讓路,生怕得罪了哪路神仙。
這位錦衣的公子便是燕國國君慕容乾德的第三子,三王爺慕容暄,王爺自然住的是上等的房間,用的上好的酒菜,可今日他隻要了普通客房,在大廳挨窗坐了,除了那身錦緞衣裳有些不俗,倒真看不出與普通公子哥有何不同。
“你們還不快些坐下,這樣像門神似的站著,豈不叫人起疑?”慕容暄看著門外的方向似是自言自語,身邊的四個壯漢卻像是得了口令,齊刷刷的坐下。
“你們四人全都陪著我實在太過招搖,今日玄武跟我就好,其他人客棧待命。”慕容暄與四人講話時聲音極低,自是不願引起其他人注意,正在說話間進來一行似兵似匪模樣的人。
“快快給爺們找個地界兒坐下,累了一天了。”為首的刀疤男子大聲嗬斥道,見小二賠笑上前,繼續道“別磨蹭,爺們兒吃完了還要去辦國舅爺的差,遲了你們可擔待不起。”刀疤男子點了一桌子的下酒硬菜,小二賠笑道:“一兩五錢。”“爺們兒是給國舅爺辦的差,自然飯錢也歸國舅爺。你去找他老人家要吧。”小二萬分無奈卻不敢表現一分,硬是陪著笑臉,“是是是,小的不敢。您幾位慢用。”
慕容暄看那幾人甚是不爽,此刻礙於身份不好發作。借故叫過小二問道,“小二哥,這蘇州境地可有什麼值得一看的地方?”小二不敢怠慢,略作思量答道,“伽藍寺啊,客官是外地來的吧?我們這不管是出遠門還是由外地來的客商,都一定要先拜拜伽藍菩薩,好保佑您這一路順利。”小二又熱心的指了具體路線,慕容暄借機道,“多謝小二哥,對了,那幫人跟國舅爺是……”還沒待說完,小二便急忙做個噤聲的手勢,“那不是你我能得罪的起的,您還是別問了。”說完借故逃似的走了。
慕容暄的嘴角露出一絲冷笑,哼道“國舅爺?好大的氣勢!看來這次蘇州之行不會無聊了。”
這國舅爺張嘯天便是靠山王張勤的兒子,他的妹妹張美兒是當今天子的寵妃,仗著自己的妹妹和父親的關係,整日裏囂張跋扈。前篇我們說到,昭明帝讓靠山王和燕王各派人馬共同管理南越國,南越國整座城池分為南北兩部分,張嘯天就是張勤派出的官員目前負責南城,而燕王派出的原本是自己的長子慕容昀負責北城,怎料到蘇州不過半年時間卻突發重病,不得不回京治療,期間也派過其他官員,均突發意外或疾病,燕王此番隻好派幺子慕容暄前往。
日上中天,午飯過後。慕容暄令玄武跟隨自己‘四處走走’,其他人等均在客棧等候。慕容暄此番是喬裝微服而來,他的大哥身體一向很好,就算水土不服也不至於突發如此重病,更何況病因竟然是慢性中毒。若是慕容昀死了,最大的受益者莫過於張嘯天,他便可以獨攬江南富庶之地。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慕容暄此番逛街是假,暗訪民情是真。
蘇州城今日的繁華盛世絲毫看不出曾經遭受過政治顛覆和戰亂的創傷,慕容暄信步遊走在百姓中間,偶爾也裝作逛街的行人問貨殺價,順便跟商販聊聊民情民生,餘光掃到一幅字畫,慕容暄就在那個書畫攤前停下了腳步。
“小哥,這幅高山流水是你畫的?”
“不是。”賣畫人是個十二三歲的少年,年紀不大氣度卻從容大氣,慕容暄勾起嘴角,“有趣。那是何人作畫?”
“你是外地人吧?”少年淡定從容的問道。
見慕容暄有些警惕的眼神,少年大笑。“哈哈,看來真是。這畫上的落款難道你沒看嗎?若看了,本地人怎會不知邵先生?”
慕容暄拿起那副高山流水仔細品鑒,果然右下角的落款和朱砂色印章‘昭明五年仲夏於六藝書院’,‘逸軒印’。
“真是好畫、好字。”慕容暄雙手端著卷軸仔細品鑒,畫麵是一副寫意手法的山水水墨,山澗下一人撫琴,一樵夫模樣的人行過此處駐足傾聽。旁白處兩行行書,“高山流水尋覓處,思周斷琴知音人。”書法灑脫狂放遒勁有力,絲毫不遜王羲之手筆。
“公子好眼力,這幅字畫,恩師隻賣知音人。”
“恩師?”
“不錯,邵先生正是家師,此幅字畫要一百金,已經賣了半年,怎奈凡夫俗子不識得。”少年說起他的老師麵上頗有得色。想必這邵先生畢竟是個非凡之人。慕容暄輕笑,心想好大的口氣,一幅字畫一百金,字和畫確實是難得的技法,卻也不值一百金。我倒想見見這狂妄的邵先生。
“好,我真心想買,不過有個不情之請,”慕容暄頗有深意的看著少年,“我想見見這位能畫出一百金的邵先生。”
“好!隻要你付的起一百金,這又有何難。”
慕容暄是誰?那是燕國的王爺,莫要說一百金,就是要半個城池他也是給得起的。不過,就算是王爺也不是整日把一百金放在身上的,他與少年約好,次日一手交錢一手交畫,同時隨他拜訪那位邵先生。
有句古話,冥冥中自有定數。什麼是鬼使神差?什麼是陰差陽錯?什麼叫緣分?大概慕容暄的經曆就可稱得上了。若不是他的大哥身體不佳,二哥紈絝子弟,就不會輪到他來南越管理政務;若不是國舅張嘯天暗中搗鬼刁難,他就不用喬裝來到蘇州;若不是他喬裝改扮就不會有機會逛街遇到這幅高山流水;若不是他看高山流水耽誤了時間就不會被大雨攔住去路;若不是被大雨攔下也就不會遇到他一生的牽絆。
江南陰雨連綿的天氣甚是多見,方才還晴空萬裏,霎時雨落傾盆。慕容暄在燕國北方從來沒有見過這樣好似孩子臉說變就變的天氣,心下不禁有些氣惱。身為王爺每日裏車馬相送,還從未如此狼狽過。
慕容暄抬頭,隻見雨簾盡頭隱現“伽藍寺”三個字。
“走,我們進去避避雨。”主仆二人疾奔至寺廟門口。山門處還真是個不錯的遮雨避風之所,二人站定彈落身上的雨滴,方看見山門另一側房簷下也站著一人。
慕容暄心想看來自己還不算最被雨神眷顧的,那人本是背對著慕容暄,聽到聲響轉過身來望向二人。
慕容暄順勢望去,見那人一字巾束發,弱冠左右年紀,身量高挑體態俊秀,眉目溫潤親和,嘴角常似帶笑,讓人見之可親。一身月白長衫用玉帶束緊,微風過處衣袂飄搖,宛如下凡的仙人。慕容暄登時想到了曹植在《洛神賦》裏對洛神的描述,“翩若驚鴻,婉若遊龍”。雖然他也知那是描述女子之美,眼前的是貨真價實的男人,可這兩句詞仍是揮之不去,此人的風華氣度讓他這位閱人無數的燕國王爺幾乎愣在當場。
那男子見慕容暄盯著自己久久不放,也不氣惱,隻是端方有禮的溫和一笑,隨即雙手合搭施了一個常禮。
“兄台幸會。”男子禮畢,緩緩走近慕容暄,聲音清澈柔和,不溫不火,不疾不徐,不高不低,猶如隨意撥動的琴弦。
“幸會。”慕容暄見對方如此風度,不禁有些慚愧,好在他也是燕國王子,及時調整心神,即刻端方有度的以禮而回。
“兄台二位是北方人吧?”男子溫和善意的問道。
“兄台好眼力,我等來自中都,到此地拜訪親人,怎奈卻遇上了大雨。”
“江南的雨,很常見。南方天氣雖暖,雨水卻寒涼入骨,兄台下次出門可要隨身帶好雨具,莫要受了風寒。”慕容暄注意到此人話音未起笑容先至,眉目清秀柔和,舉止端方優雅,雖溫潤清秀卻並不女氣。慕容暄方要道謝,遠遠望見一抹人影穿過水簾,疾行而來。
“邵先生,讓您久等了,明先生讓小的來接您。”
慕容暄突然想到了什麼,疑惑道:“邵先生?”
男子並未急著離開,接過來人手中的雨傘,轉身對慕容暄道:“這雨不知何時能停,兄台快些回去吧,免得著涼。”說罷,將傘遞給慕容暄。
慕容暄略感意外,接過傘,勾起嘴角笑道,“多謝兄台,不過自古有典故,相見不送傘,這十分不吉利啊。”見那人麵露尷尬,轉口道,“開玩笑的,多謝兄台送傘,明日必親自送還。敢問,兄台大名,貴府何處?”
“區區一把傘,不足掛齒。兄台不必掛懷。”男子正要離開,為其送傘的仆人道:“這位是六藝書院的邵先生。”
“多謝邵兄贈傘,那就告辭了。”望著邵姓男子沒入雨簾中,慕容暄笑而不語,深邃的眼中藏著壓抑不住的狡黠鋒芒,心中已有定奪。
玄武接過傘撐起,恭候慕容暄移駕,卻感受到慕容暄突然屏住呼吸似有警惕。“王爺!”玄武低聲提醒。
“玄武,我們被包圍了。”慕容暄的目光淩厲,表情淡定。
瞬間,十幾隻飛箭夾穿過雨簾呼嘯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