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肩膀上，有一道咬痕。致生命之中最深刻而又黯然的記憶。
    天不知從何時開始，變得這麼灰暗。今夜的大雨不斷，肆意傾彈每一寸塵埃，將一切都推向窒息的邊沿。世界，我的整個世界都變得沉重。
    雨會停的，一切都會有結束的時候。
    我獨自漫步在雨中，任由雨水浸透我那早該枯萎的身軀。跌跌撞撞地往家的方向趕去，在路口的公園停下了腳步，我遙望著公園裏的秋千，如今一隻的鐵鏈斷了，徒留另一隻在雨中搖蕩。我側過頭加緊了步伐。
    雨水變得炙熱，從冰冷的麵頰淌下，不久後眼睛也愈發灼熱起來，模糊了視線。
    世界，世界終與我無關，此刻，我隻想早點回到家中。想著，夾緊了輾轉幾處才買到的兩瓶安眠藥。
    “啊！”腳下忽然被什麼絆住，一個踉蹌，我一腦門紮進土裏，口中充斥著泥土的腥味，令我一下子清醒。我連忙吐掉嘴裏的泥水，擦試著回頭。方才絆倒我的，竟是個男人！
    最先映入眼簾的，是他滿頭的白發和他身上穿的，一套病服。
    雨水繼續肆意，世界隻剩下單調的“嘩嘩”聲。我站了起來，用腳抵了抵那人。——我想他是死了。
    這讓我原本平靜的心起了波瀾。
    我自認為生命已如殘花，終將殆盡，而在這即將凋零的時刻，能招引任何一隻蜂蝶，甚至隻是飛蟲，都是好的。——現在一切對於我來說，都不重要了，要是在一切都結束之前被卷入什麼殺人事件，至少能為我無用的一生畫上一個意外的收筆。
    我用腳把他翻了過來，他的臉上布滿了泥漬，一頭白發也被染濁。隻能確定，自己不認識這人。我蹲下身想確認他是否還有氣息。
    “救…救…”他忽然開了口，著實嚇到了我。雨太大，我還沒分辨清他講了什麼，就突然背包住了。
    ——怎麼回事？！放…放開我！
    我身體不自覺的一顫，對肉體的陌生，令我心中頓生恐懼。卻在此刻，耳邊響起那人微弱的聲音，呢喃著：“救我…救我………我——不想死！”
    耳邊隻剩下細弱的喘息。
    ——這個一心想死的人，遇上了無論如何都不想死的人。
    算了，一切也都無所謂了。
    他逐漸恢複了意識，卻一直抓著我不肯放手，我想他是害怕到了極點，或者隻是寂寞到了極點。
    跟著他的指示，我把他送回了家。一開門，屋內黑的可怕，像是陷進去就出不來似的。我一手扶著他，一手摸索著電燈的開關，卻被他製止了。他掙開我，搖晃著一直向屋內走去，一路上磕磕碰碰，撞翻踢倒了不少東西，想必這個房間已遍地狼藉。他在牆角倒下，蜷縮在一張圓形的軟墊之中。
    外麵的雨停了，借著窗外透進的些許光線，我找到了衛生間。這個房子實在太小，隻有一房一衛，滿地淩亂的物品，讓這個空間變得更加擁擠，卻有種莫名的安全感。
    “廁所的燈總可以開吧？”我打開衛生間的門，一股奇異的香味撲鼻而來。打開燈，竟是玫紅色的。衛生間自然也很小，洗漱台上整齊地擺放著幾個畫有黃色小絨鴨的杯子，插著牙膏牙刷和剃須刀。難以想象主人的性情到底如何。我洗了把臉出了房間，在黑暗的房間了看見一點星火，我知道那是他正在抽煙。“我走了，你先睡會吧。”
    星火迷糊了，他忽然開口：“…等一下！……我，睡不著…”他在顫抖。
    “算你走運，哪有水？”我看了那星火一眼，從袋子中掏出一瓶藥，倒了幾顆。
    “藥？……安眠藥？…我不用水。”
    我摸索著向他走去，低身把藥給他，袋子裏的藥瓶撞在一起，藥片在瓶中滾動發出刺耳的“嘩嘩”聲。
    “這麼多？”
    “就幾粒……”我才反應過來他指的自然不是我遞給他的那幾顆。
    房中突然沒了聲音。
    “在那之前，想做一次麼？”片刻的寂靜後他忽然開口，聲色與方才不同，多了分興致，綿綿軟軟的鑽進耳朵了。“反正你…”他拉住我的衣角：“沒和男人做過吧？”
    我看不到他臉上的表請，而他的聲音已足以誘惑任何人，更何況是我這種極力尋求波瀾的人。生命猶如一潭死水，我不圖幹幹淨淨，隻圖混入其中的色彩，多一點再多一點，在我未死之前。
    夜晚又開始下雨了，一直一直，到了天明。
    陽光從窗簾的間隙中透進屋內，我伸手，試圖抓住那些在陽光下舞動的塵埃。
    我轉身，終於看清他的模樣，瘦骨嶙峋，一臉的髒亂卻不掩秀氣，是，一種病態的美。
    他抖動的雙睫揚起，莞爾一笑，過來環住我的勃頸，便又是一吻。深深淺淺。
    “你知道我為什麼從醫院裏逃出來麼？或者說，你知道我…得的是什麼病麼？”他淺笑著，額前的白發滑過我的眉間。
    吻得淺了，他才緩緩道：“A…I…D…S……“
    我一把推開了他，下意識地擦拭著嘴巴，狠狠地。他坐起身，開始大笑，笑得捂住肚子。
    我看著他手臂上隨處可見的針孔，知道他並沒有在說謊，也知道他的心思很簡單——對死亡的恐懼。他隻是太害怕死亡。
    “嗬嗬。”我笑了，要不是他，我昨晚就應離世，現在隻是換個方式。我緩緩起身，默默地抱住他，低聲道：“沒關係。”他不笑了，呆呆的，哭了起來，像個小孩。——我想起了她，曾經她也伏在我的肩頭，泣不成聲。
    不知為何，我總覺得他不想死卻一定會死，至少在我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