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眉間天下之輾轉流雲 第070章 今朝江山又風雪(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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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滿朝文武百官又在朝堂上酣暢淋漓地上演了一番“口水大戰”,疾言厲色的表情,加上紛飛四濺的唾沫星子,實在不失為一大壯景。
主要話題當然是眼下迫在眉睫的民生國計大事——邊關告急,敵軍壓境,血淋淋的事實擺在眼前,一定要有個萬全之策,福澤萬民。
當然,這個萬全之策,並不是真的對保家衛國的萬全,卻是對每個人的小心思。
比如,林孝賢丞相的萬全之策,即是主張二皇子靖南王揮兵北上,挑起大梁,不管戰績如何,隻要想辦法將他回程的日期拖上一拖,或者幹脆咬牙狠心做個手腳,那麼,大皇子漢清王的皇位自然就水到渠成,到時自己身為親舅舅,豈止是風光榮耀這麼簡單!
以先太子太傅為首的老臣蘇亟一派,則是勢必要在朝中穩固住靖南王的位置,步步為營爭取保舉靖南王在大婚之後坐上儲君位置,不容林孝賢在其中有任何可趁之機。
由此,在林孝賢的眼神唆使之下,中常侍王隗強撐著破膽,抖抖索索地向皇上“勇敢”諫言:
“靖南王自幼在邊關磨礪,七載的曆練生涯,而今甚有大將之風。現如今天朝遇難邊陲遭災,邊關百姓人心惶惶,邊城疆土岌岌可危,盼的是朝中能派出有擔當、有威望之人,才能穩定民心,退敵衛國。故此,皇室中人若能親自披甲上陣,定能使士氣高漲,軍民一心,眾誌成城,克敵製勝。而二殿下開赴前線為國為民本是眾望所歸,乃是出征之人的不二人選,亦是我朝之大幸。微臣懇求皇上,大旬江山社稷千秋偉業萬不能有任何紕漏倏忽,大旬的子民們需要安定富足,請皇上以江山為重,以萬民為重,邊關有難,刻不容緩呐!”
剛開始說的時候還兩股戰戰,冷汗倒流,之後漸入狀態,越說越激動,最後居然變成了慷慨陳詞。王隗抑揚頓挫地發表完演講之後仍意猶未盡,但也實在想不出底下還有什麼話要說,便索性“噗通”一聲跪下,重重地磕了一個頭,以示保舉靖南王出征的決心。
林丞相滿意地勾了勾嘴角,繼而斂笑正容,鄭重地走到大殿中間,恭敬弓腰啟奏道:
“臣以為,中常侍王大人所言甚是,懇請皇上從詳考慮,務必要以確保邊關百姓安全與我大旬國威為要。”
此言一出,獲得同黨之人紛紛附和,接二連三地向皇上進言,請下旨派遣靖南王遠征,以撫民心,震鄰敵。
一片吵嚷聲中,先太子太傅蘇亟,拖著近七十高齡的老弱身軀,蹣跚走至殿中央,喝道:
“爾等居心何在?雖然那北漠一批遊兵散勇不自量力,謀逆侵略大旬,但畢竟是小門小戶,成不了大氣候,派朝中武將前去即可平戰,哪裏勞靖南王親自帶兵上陣?而王大人先前也說,皇室中人若能親自披甲上陣,定能使士氣高漲,克敵製勝。依老臣所見,大殿下同樣有這等能力,隻不過尚未有機會展示於人前,故而讓臣子們以為二殿下是能叱吒疆場的武將般人物,而大殿下卻是性情敦和的文人般人物。既然有此良機,老臣以為,不派皇室中人奔赴前線作罷,如若要派,應當讓大殿下出馬,一來保國衛民,二來也震懾一下朝中大臣,豈不兩全其美?”
薑,從來都是老的辣。蘇亟一口氣說下來,氣不喘臉不紅,辯駁之語信手拈來,並且分析得朗朗上口頭頭是道有條有理,一時令不少方才還慷慨助林丞相諫言之人啞口無言鴉雀無聲。
兵部侍郎華無忌趁熱打鐵道:“蘇太傅所言甚是,這便是大殿下一展其才之機。如果皇上不放心大殿下安危,臣願請命與殿下一同領兵,開赴前線,為國盡忠。”
此言一出,贏得眾多大臣讚賞與附和,紛紛讚歎華無忌的一片赤膽忠心。
皇上點頭,並不接話,隻道:“舒愛卿,此事你怎麼看?”
舒太清應言走到殿中央,斂了斂寬袖,持著手中笏板對著皇上拜了兩拜,道:“如果皇上果真不放心大殿下出征,臣願與華大人一同護駕前往疆場。”
騷動不安朝堂的逐漸安靜下來——已然有兩位武將出身的大臣自願請命同護大皇子漢清王去邊關維係安寧,那麼,這差事似乎已經有了定數。
果然,端坐高堂的皇帝眉頭緊蹙,陷入沉思。
林丞相察言觀色,暗自思量,興許皇上會被這老匹夫給說動,一想到下一刻萬一這皇上想不開突然下達旨令要大皇子漢清王出征,那自己這多年來的如意算盤豈不是要落空?
念及此,不由心下一急,悄悄對著後麵一群烏合之眾使了眼色,欲令其上前再做一番陳詞規勸,卻在這時聽得一聲高亢之語傳來——
“莫要爭執了,本王願掛帥出征,親率大軍頗虜殺敵,以平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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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人銀冠高束,黑袍銀甲,濃黑軍靴,手托一頂紫金盔,一身將軍妝扮,颯爽過人。
是靖南王關沐揚。
文武百官瞠目結舌,定眼看著他慷慨走過,鏗鏘有力的步子錯落有致地響徹大殿,一直走至大殿正中央,與皇帝兩兩相望,恭敬地行了大拜之禮,道:
“父皇,兒臣願掛帥出征。”
寥寥數字,誌比金堅。
皇上龍眼抬了抬,平靜開口:“朕在與眾卿家商議國事,你穿這身行頭來是要作甚麼?”
關沐揚笑笑,素日精光閃閃的桃花眼此刻愈顯閃亮,卻是盛滿了不容置疑與駁斥的堅定:
“父皇與卿家們商議的國事不就是眼下派哪位皇子出征西北,擊退敵軍以顯國威安撫民心麼?兒臣願為父皇分憂。雖然兒臣在邊關練了七年兵,但紙上談兵終究無任何意義,所以,懇請父皇給予兒臣一個真槍實劍殺敵報國的機會。”
“還輪不到你……”
“皇兄為人敦厚寬和,且處事穩妥有方,是治國之才。若撇下皇兄這等長處而要他上戰場,怕是人才用錯了地方。與皇兄相較之下,兒臣似乎更適合去疆場。為表明誠意,今日兒臣特地穿上戰袍,也已然給洛華城南宮將軍去了加急,請他務必做好調兵準備。”
關沐揚是有兵權的——當年將其派往洛華城時,其邊關將領的兵權原是一分為二,分別予以南宮玄烈與關沐揚,但由於關沐揚尚未成年,故兵權暫由南宮玄烈掌握,直至其年滿十八才如約將一半兵權交予關沐揚之手。
由此,關沐揚手中有著包括洛華城在內的幾座邊關城池護衛軍的一半兵力。
今天,他就憑著這一身戎裝與手中這軍力來迫得皇上交由他更大的兵權——當然,這其間還有許多人看不見的心思與秘密。
念及此,關沐揚不禁淡淡苦笑,走到今天,是你逼我的,父皇。
一席話說得不鹹不淡,卻又天衣無縫。皇上的眉頭又緊蹙了幾分,眼中幾許閃爍晦色,肅容道:
“揚兒一片忠孝之心,朕深感欣慰,但戰爭不是兒戲,此事還需再議……”
“不能再議了父皇!”關沐揚再次出言高聲打斷皇上的話,卻仍是一副鎮定自若的表情,“大戰在即,救人如救火,這等迫在眉睫之事豈能再三推脫,如若天朝再不派人前去,恐怕遭殃的不止是邊關一城百姓那麼簡單了。一旦城破,父皇可以想象到事態會如何嚴峻嗎?”
“放肆!——”皇上終於被激怒了,猛地站起身來重重一拂袖,袍袖生風颯颯入耳,“何時輪到你在朕麵前指手畫腳談論軍事?朕當年隨先帝南征北戰打江山的時候你小子還沒麵世呢;朕六年前禦駕親征深入敵穴手刃敵軍的時候,你又在哪裏幹什麼?如今一個小小邊關鬧事倒震了你了,還跑到大殿上教訓起朕來了,你膽子真是越來越大了!”
皇上一雙虎目圓睜,狠狠盯著殿中央那一身戰甲的兒子,恨不能衝上去給他幾耳光——這小子,知道自己在作甚麼、說什麼麼?!
整個大殿陷入一片死寂,大臣們都眼看著這父子二人的對峙,誰都不敢多說一句,生怕哪句話一說錯就被這情緒化的二人之一當場下令讓自己做一把炮灰。
關沐揚卻是一副吃了秤砣鐵了心的模樣,毫不畏懼地迎上他那滿帶著憤憤怒氣的淩厲眼神,與之對視片刻後,撩起袍角,雙膝跪了下來——
“請父皇以百姓安危為重,準許兒臣帶兵出征!”
餘音繞殿,久久不絕。
皇上實沒料到他竟能將自己逼到死角,他果真有這膽量,他居然敢!!
而當此時,林丞相大喜過望,也實在沒想到還有這等峰回路轉之事,實是天助我也。於是,撂袍下跪,山呼萬歲:
“旬國有靖南王此等忠孝皇子,乃是我大旬黎民之萬幸。臣懇請皇上下旨,準許靖南王領兵出關,一掃強敵,揚我國威!”
在此壯烈請示之下,林丞相一羽不約而同統統跪下請命:“請皇上下旨,準許靖南王領兵出關,一掃強敵,揚我國威!”
這還不算,一般來說,人都或多或少有著從眾隨大流的性子,況且又是這等振奮人心的浩大場麵最易鼓動人心,因此不少中立派也都陸續跪倒在地,紛紛助陣喊道:
“請皇上下旨,準許靖南王領兵出關,一掃強敵,揚我國威!”
那睥睨大旬國錦繡江山的一國之君一時隻感到自己手腳冰涼,連因強作鎮定而攥緊的手指都在止不住地微微顫抖。
頓了片刻,他終於狠狠揮了揮手,似做出了一項無比艱難的決定,夾攜著重重怒氣,大聲回道:
“好,朕就準許你掛職副帥,領兵出關迎敵,若是吃了敗仗,就提頭來見!”
似了了一樁心願一般,又或是失掉了某些東西,短暫的輕鬆心緒之後隨之而來的便是失落——尖銳而生疼的失落感。
嘴角彎起一道好看的弧度來,他抬頭望向那一臉參雜了幾許沉痛之色的怒容,那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竟然也會有著這般複雜而無奈的表情。瞬間又釋然了,朝他叩頭,道:
“兒臣領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