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間的怔忪之後，她朝他輕輕笑了。他的臉色微微凝重，看到她這般無暇笑靨，也隨即綻開一抹暖笑。
    已有近兩個月沒見他了吧，他似乎消瘦了不少，一雙風流依舊的桃花眼也不似從前那般閃閃發光、星辰湧動，雖是彌散了些許淡淡笑意，仍遮掩不住眉端鬢角的疲倦與乏意。
    她剛想開口，卻猝不及防地被他一把抱緊，埋首於她馨香發間，耳邊是他低低的歎息：
    “你瘦了。”
    努力維持的平靜心湖被這三字倏然打破，蕩開圈圈紋層，直蔓延到心尖眼底。
    瘦的人是他吧，他疲累，意興闌珊，擁有皇家高貴身份，封王加冕，可他仍不快樂。
    她就那樣靜靜沒入他寬厚的胸膛。
    不知從幾何時起，她竟然不再抗拒來自他的溫暖。
    眼前驀然閃過丹青的臉，不說話，冷冷冽冽地望著她。她一個激靈，從他懷裏掙紮跳出。定了定神，望見他疑惑的眼神，勉力笑道：“殿下，您下月就要大婚了，還請多注意著些。”
    他釋然，語音淡淡，笑意不減，說：“沒有大婚。”頓了頓，又說，“我說過，這輩子我隻娶你一個，其他人，誰都不行。”
    這樣聽似隨意卻又僵硬的讓人不安的話，讓她恍然想起絲音。
    那樣一個有著最驕傲民族的最高貴血統的絕色女子，竟能重情重義至此，情願為他深入虎穴，委身與汙穢之地。
    而他，竟也當真舍得。
    但也或許，他本意並非如此。世事造化，或許連他也沒想到會有今天。
    她信他。沒有任何理由的，她竟然信他。
    忽地感到一種寒意，她淡淡掃了他一眼，看了看乾坤朗朗的天，道：“莫要說混話了，我會為你備上厚禮。”說罷，再不看他，繞過去徑直走開。
    步子卻怎麼也邁不開，手腕已被他的大手緊緊扣住。
    她不回頭，不能回，亦不敢回，她怕一回頭就看見他那盛滿了疲倦與感傷的眼睛，那雙從前總是如月華澄澈的眼睛，越來越讓她難過………………
    他是皇嫡子，佇立在人群中光芒四射，漂亮華貴，笑渦裏俱是少年得誌的自在飛揚，是多少春閨女子在夢中想了又想盼了又盼的那個人——但這些，隻付與曾經。
    命運竟是這般殘酷的事，能一口口吞噬掉一個人的錦繡歡樂。
    她垂著眼睛巋然不動，感覺扣在手臂上的手指在微微顫抖，緊了緊，又漸漸鬆開，直至完全放開她，傳來的聲音渺萬裏層雲：
    “若是我不能回來，那麼，那句話就自動收回……”
    時間就仿佛定格在那一刻，她的身子狠狠一頓，原本一潭死水的瞳孔瞬間放出光芒，轉身死死盯住他：
    “你說什麼？”
    他朗笑，頃刻間恢複了往常那副浪蕩紈絝的風流相，很臭美地甩了甩額前的頭發絲，微微眯起的桃花眼裏滿是歡快笑意，道：
    “我要去打仗了，你最好從今往後吃齋念佛日行一善早晚燒香求佛祖保佑我平安歸來，不然，我娶不上你到了閻王殿也不甘心……”
    舒婭疑惑地看了看周圍——太平盛世。
    他挑眉而笑，眼光冷酷如鷹隼，說出的卻是：“也該有戰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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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天還歌舞升平安樂祥和的大旬國，突然遭遇外敵入侵。
    幾乎沒有任何先兆的，在一個秋高氣爽碧天雪雲的晴朗午後，一個大汗淋漓的士兵連滾帶爬地衝進皇宮，“噗通”一聲重重跪了下去就失聲痛哭，喊道：
    “皇上，邊關告急，五萬敵軍壓境啊！——”
    彼時，皇帝正悠閑地靠在躺椅上，嫵嬪正細細剝了一顆葡萄堪堪遞到他張著的嘴裏，聽到這驚天動地的大消息一個冷氣抽過去，一個圓溜溜的葡萄就吸進了嗓子眼，一口氣憋在胸口，直翻白眼。
    嫵嬪嚇得花容失色，冷汗直流，哆哆嗦嗦跪下來邊哭喊邊搖晃：
    “皇上，皇上您沒事吧皇上，您別嚇臣妾啊，皇上您醒醒，皇上……”
    一旁的大太監嚇得瞪直了眼睛，撒腿就往外跑，扯著尖細的鴨公嗓大喊：
    “快傳禦醫，快傳禦醫，皇上出事了！——”
    許是得了這兩個人的切切呼喚，又或是惦記著那五萬敵軍，皇上表現出了無比堅韌的意誌力，大喘口氣，猛地就將卡在喉嚨裏的葡萄咳出老遠，不偏不倚打在那正趴在地上痛哭流涕的士兵身上。
    “慢慢說，再說一遍。”有了方才心急吃不了熱豆腐的教訓，皇上恢複了那一統天下的威嚴霸氣，慢悠悠自躺椅間坐起來，眼睛直直盯著那士兵。
    士兵顫抖著手將一封雞毛信呈了上去。
    縱然是一國之君也不能再如此淡定下去了，將那封八百裏加急“砰”的一聲甩到一邊，破口大罵：
    “反了，反了反了，一群漠北散兵，不自量力，就妄圖侵我大旬國土，我看他們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膽，他日將這些草莽反賊一舉拿下，盡數滅了他們！”
    皇帝一席話說得怒發衝冠咬牙切齒，憤憤然的模樣恨不能生啖人肉，雙拳緊握，額上青筋暴突。
    一時無人敢出聲，嫵嬪更是慘白了一張臉心下戚戚然，不知所措。她隻會在皇上不開心的時候扮嬌耍媚哄他喜笑顏開，卻不會在他生氣的時候讓他龍顏大悅。
    她也不敢。
    她曾親眼見過有一回皇上與林丞相意見不合勃然大怒，良妃過來求情，卻被他下令禁足一月。
    在宮裏向來以“賢良淑德”著稱的良妃，且因著是大皇子親娘的緣故，在後宮中頗有威視，但還是這麼輕易被罰。反觀自己，一無外戚權勢支持，二無子嗣，雖然僅憑幾分姿色討得了皇上歡心，哄得幾分恩寵，但還是不能在這國家大事上多說一言半語。
    人貴有自知之明，明哲保身這一點能學會，那這個人才有生存下去的能力。
    恰此時，皇後鑾駕移來。在宮女的攙扶之下，嫋嫋婷婷走到跟前。待望見皇上一臉怒容，地上跪伏的士兵戰戰兢兢，旁邊的嫵嬪欲言又止的情景時，笑著走上前去，巧笑倩兮：
    “皇上這是為何事動如此大怒呢？保重龍體為要。”
    聽得來人之音，皇上連忙轉身，親自扶了皇後，眼中怒火霎時為關切的愛意所替代：
    “你拖著這笨重的身子，不好好在寢宮將養著，到處亂跑作甚麼？”雖然是不滿的責備，但濃濃的關愛表露無遺，令被冷落在一旁的嫵嬪撇了撇嘴角，瞪了瞪眼睛，狠狠絞了幾下帕子，硬是沒吭聲。
    不僅沒吭聲，還屈膝行了個大禮，在得到應允之後才感恩戴德地起身退至一邊。
    這，就是高地位貴身份的好處。由此，不難想象自古宮廷裏後宮為何會堪比戰場打仗的原因了。
    皇後腹中胎兒已四月，再加上皇後打小在草原長大，難免會沾染草原人的習性，走起路來較之其他妃嬪們快些，穿衣又依著禦醫的建議穿得甚是寬鬆，若不仔細看，還真看不出來這是個有孕在身的女人。
    皇上已然在說話間將皇後扶在了躺椅上，又命宮女送上兩個厚厚的靠枕，扶她靠在上麵。
    皇後卻是笑了，說：“沒那麼嬌貴，皇上不必緊張。整日在屋子裏怪悶的，正巧今日天氣好，出來透透氣，卻遇上皇上在發火。不妨跟臣妾說說，究竟是因了什麼讓皇上如此動怒，看看臣妾能不能替皇上分分憂？”
    皇上憐愛地拍了拍她的手，道：“皇後隻管好好調養身子就行，其他事情無須費心，朕會處理的。”老年又得子，縱然是曆經風雲滄桑的九五帝王也難掩這份由衷的喜悅。
    皇後慧黠的眼睛閃了閃，已然知曉這是“國事”，便也不再追問，道：“既是如此，臣妾就不多嘴了。皇上心懷蒼生日理萬機，也要注意龍體。”
    “那是，那是。”皇上一邊應著，一邊又喊宮女來，斥著也不知給皇後拿件衫子披上，萬一著了涼怎麼辦。
    小宮女嚇得魂不附體，抖抖索索拿來披衫，還未走上跟前，就被皇上一手奪過，罵了句“沒用的東西”，回過頭來笑得很是溫和，替皇後輕輕披上。
    嫵嬪努了努嘴角，滿腔醋酸，一臉煞白，索性轉過頭去，不看這刺激得人要發瘋的場麵。
    皇後瞥眼望見嫵嬪表情，不以為意，勾起嘴角閑閑笑了笑，並不與她搭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