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眉間天下之輾轉流雲 第067章 十年蹤跡十年心(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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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在即將沒入火海之時被人一把狠狠捉住。白桑死死抱住他,拚命將他往外拖,他全力掙紮,嘶喊著:“讓我去,讓我跟她一同去!”
白桑被煙熏火燎得睜不開眼睛,眼淚簌簌而下,吼道:“你若這樣死了,她豈不是白死了?誰給她報仇?誰給白家幾百條屈死的亡魂報仇?!”
此時,門外喊殺聲此起彼伏,金屬兵器碰撞之聲更加紛雜強烈,白桑見他稍稍冷靜下來了,說:“白氏旁係支族已然聞聲前來助陣,哥,今夜一戰,不能沒有你。”
那是他此生聽到白桑第一次喊他哥。
白羅拾起鋼刀,帶領白氏一族浴血奮戰,死傷慘重,血流成河。
阿鼻地獄般的混戰之中,族人勸他逃走,他死也不肯,族人跪地而求:“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您是族中大梁,他日卷土重來重振白家,總比眼下被困死在這裏要好。”
情勢危急,不容多做思量,族人連拉帶扛地將他護送出門,月黑風高夜遁逃。
卻從此與弟弟白桑斷了聯係。
脫險後的白羅,親自向龜茲王負荊請罪稟明詳情。龜茲王痛失愛女,悲痛欲絕,當即沙場秋點兵,向洛夷部發動強烈轟擊。
洛夷部勢力本就沒龜茲部的強,再加上三大家族之間嫌隙加大,隻求自保,哪裏還顧得上為主上拚命?
就這樣,不出三個月,洛夷部的名頭已從大漠中大大小小的族部花名冊上被抹去,三大家族遭到重創,一蹶不振,形成漠中散族,不斷遷徙奔走,再無當年威風,有的甚至還逐漸銷聲匿跡。
算是大仇得報。白羅心中欣慰不少,卻仍有種深深的失落感。
謝絕了留在龜茲部擔任大將軍王的榮耀與風光,亦謝絕了族人盛情邀請執掌白氏族長大位,將重振白家的重任交由本家二弟白冼,白羅從此一人浪跡天涯。
自此,北漠白氏家族誓死效忠於龜茲。
失去的已然失去,活著的既然還活著,那就繼續好好活下去吧。
隻是,那身披鮮亮紅衣在火光中淒然而笑的女子,是他心頭永久的痛。
歲月輾轉,行走世間,他的心早已被風霜雨雪打磨得堅硬而冰涼,直到遇上一個人。
所謂士為知己者死,便大抵是如此了,他們相見恨晚,二人共剪西窗燭,共話巴山徹夜;但也或許是終日顛沛的內心的空虛與冷寂,讓他感到疲憊。餘生漫漫,如此輾轉豈不荒涼?
此後,他終於收拾起碎了一地的心情與殤痛,結束了漫無目的的流浪生涯,開始跟隨他過起正常人的生活。
當初這個人問他的名字,他想了半天,答,藤蘿。
滕妤,白羅。
此生沒能許你一世安穩,那麼就讓我在餘生裏與你同在吧,我們不能相親相愛,如此一同殊途同歸,也便讓我永生銘刻你的紅衣與笑顏了罷。
而遇上的這個改寫了他孤寂冷清一生的人,叫舒太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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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雲越積越厚,兩塊濃墨雲層向彼此逐漸靠攏,終於,一道明晃晃的白練劈開夜空,隻聽得“轟隆”一聲巨響,大雨傾盆而降。
河圖拿著茶盞的手輕輕一抖,幾點滾燙的茶水濺出來,猝不及防落在手臂之上。顧不上那輕微的灼痛感,他站起身來去窗邊關窗子,仍是擋不住幾串雨注飛身斜斜攝入房內,同時也兜頭澆了他一身,前胸的衣料都已濕透,濕噠噠地貼在身上。
他狼狽地回身,一邊皺眉罵罵咧咧這鬼天氣,一邊胡亂地扒拉著濕衣——輕鬆蕩漾的心緒與方才那種沉重之情判若兩人。
舒婭失笑,扯出一方帕子來遞於他,他受寵若驚地接過,連連表達歉意:“讓郡主見笑了。”
舒婭笑著搖頭,支起臉頰靜靜地望著他。
待他終於將衣服連同心情整理就緒,望見舒婭帶著淺淺笑意的目光,道:“郡主聰慧過人,想來,已然將這故事的後事猜了八九分。”
舒婭但笑不語,許久才淡淡開口,道:“但我不敢確定這白桑……”
“白桑便是你眼前之人。”——一道沉沉嗓音毫無預兆地響起,舒婭與河圖轟然一愣,繼而轉頭一同看向那隨著“吱呀”的開門聲而赫然站在門口的人。
來人取下頭頂上的鬥篷,藤蘿那張冷淡得像冰淩一樣的臉清晰地露了出來。
“藤蘿?你、你怎麼會在這兒?”舒婭呆了。
藤蘿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覺的苦笑來,說:“郡主,你忘了,我是您的隨身護衛。”
河圖站起身,搬起一張凳子過來,示意他坐下。
藤蘿踱步過來,將那柄彎月大刀擱在桌子上,低低道:“後麵的事情,就由我來說吧。”轉眼看到舒婭驚呆的樣子,眼中漾開幾縷柔和的光芒來,說,“很快,幾句話就好。”
之後的故事,是這樣的:
在那個廝殺混戰得水深火熱的夜裏,白羅在白氏族人的跪勸之下被迫衝出重圍,逃了出去。卻從此與滯留在原地拚命的白桑斷了所有聯係。
混戰漸漸止息,殺手們一聲令下迅速撤離,徒留一地橫七豎八缺胳膊少腿的恐怖屍體,以及一條條血紅的溪流,還有那令人作嘔的濃重血腥之氣。
從昏迷中掙紮著醒過來的白桑,恍然意識到自己還沒死。而更令他喜極而泣的是,縱身躍入火海的滕妤,竟然仍有一息尚存。
原來,滕妤身上的這身衣服,是大漠中某一小部落為討好龜茲王而獻給滕妤公主的禮物,屬石棉材質,遇火不燃燒。
當初獻衣的使者再三強調這項奇特功能,以顯示自家族部在製作這件衣服上花了多少心血與汗水,簡直是勞民傷財,而這一切,都是為了向龜茲王表露忠心——您看我們在小小一件衣服上都花費如此心思,足以可見我們的萬般誠意呀。
龜茲王麵上連連稱讚並禮貌地表示感謝,心裏卻並不相信世間果真有此等遇火不化的材質,石頭跟黃土還能被燒焦呢!
因為不信,龜茲王賞給愛女滕妤的時候,也便沒有說這項所謂的異能,隻當做普通衣服賞了下去。
卻沒有想到,真金不怕火煉,這衣服果真在日後發揮重大作用,救了女兒一命。
懷著對白氏家族與兄長白羅的極度愧疚之情,死裏逃生的白桑帶著奄奄一息的滕妤訪遍了漠北名醫。
雖然保住滕妤性命,但她的絕色容顏,卻是毀了。還有那一頭如瀑黑發,再也不能得到重生。
而彼時,奔波在茫茫荒漠中的他們,也知曉了鬧得轟轟烈烈的戰事——龜茲王親自帶兵掃平了洛夷一族,洛夷分崩離析土崩瓦解,骨幹力量全部坍塌,再無東山再起可能。
而這衝鋒陷陣第一人,便是當年白氏家族的準繼承人,白羅。
得知白羅尚在人世,他們固然高興,白桑要帶滕妤回去找他,滕妤卻死活不肯去——如今自己這副恐怖得如同鬼魅的模樣,哪裏有顏麵與他相見。
人在山重水複之時總能遇上柳暗花明的。輾轉流落在大漠、荒野、空穀中的他們,忽有一天在空山中遇見一個人。
這人帶他們回了他的營地,請來西域神醫為滕妤易了容,做了假發,嬌顏明媚,烏發如泉,她又重見了當年那個美麗得令人怦然心動的女子。
而在此時,他們卻得到確切消息,說是白羅已然拱手將族長之位讓出,他自己浪跡天涯杳無音訊已然兩年。
當初貌美傾城的她竟能忍下一切痛苦接受自己慘不忍睹的麵容,就是靠著“白羅還活著”的信念支撐下來,她知道,總有一天,他們會再次相見。
而等到她能見他的時候,他卻走了。餘生若沒有他,已然生無可戀。
但那個救她的人卻對她說:隻要還活著,你們就一直在相逢的路上。
她便又活了下來。
為了報恩,心甘情願地成了他的大業棋局中的一顆棋子。確切地說,應該是幫手。因為他從來沒想過要利用誰去助他成就什麼千秋偉業,隻是因著身份束縛,一定要有棋路才能安身立命。
於是,他們從此就成了他的心腹,一個留在身邊做貼身侍衛,叫河圖;一個在他一手安排之下進了京城頭等歡場之地,風月樓,名叫絲音。
而那個救人的人,便是當朝二皇子,關沐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