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沐揚拉著舒婭一路跑出城外，嘴裏一直興奮地連哄帶騙，說：“快了，快了。”
    舒婭在從被他強行拉起的一刻起就一直處於懵懂狀態，這樣被拖著一口氣跑出幾條街，大汗淋漓氣喘如牛的過程中，才慢慢意識到關二爺要帶自己去看什麼鬼火。
    隻聽尚處於亢奮狀態的關沐揚一邊大喘著粗氣一邊不忘眉飛色舞的細述著：
    “我從洛華城回來的時候，順便帶了些煙花來。別看那裏是邊關小城，卻繁華樂融的很。那裏有位製作煙火的高人，獨門絕活，七代單傳，做出來的煙火綻放出來千形百怪，幾乎不帶重樣的，連鄰界大翰國的富商都慕名從他這裏訂購呢。
    “不過他卻是逍遙不羈，接活主要看心情，心情好了，做出新鮮花樣來白送人；若遇上他心情不好的時候，任憑別人出多高的價錢都不理會人家，譜子好大的……
    “不過呢，我就不一樣啦，我跟他是拜把子哥們兒，我臨來的時候，他特地給了我一箱子帶著上路，說是深宮寂寞，偶爾放個煙花爆竹消遣消遣時光。這小子，別看平日裏形骸放浪，正經起來倒還真有心……”
    叮叮咣咣又穿過幾條巷，吱哩哇啦說了一大堆，雖然喘息越來越沉重，興奮勁兒倒是一點沒減，整個人春風得意，滿麵紅光，看起來如娶了八房姨太……舒婭臉一紅，繼而罵自己心性不純——這是什麼破比喻？
    關沐揚扭頭看她小臉通紅，以為是跑得太急了，故漸漸慢下步子來，直至悠閑似餐後散步，深深籲了一口氣，笑道：
    “你看沒看過煙花？好多好多的煙花一同飛上天去，整個天空都開滿了亮晶晶的花朵……”
    笑容在他臉上漸次綻放，此情此景，借著泠泠月色，他的溫柔笑意便如一朵於碧空之下盛開的一朵璀璨煙火，明媚了她心底最潮濕的空間。
    她從沒見過這樣的他，風流依舊的俊顏之上滿是安於現狀的寧靜祥和，與平日裏那慵懶嫵媚浪蕩張揚的表情大相徑庭。此時的他，看起來倒像是一個孩子。
    一個安心地依偎在親人的溫暖懷抱裏，用純真的眼光看身邊這把靜好歲月的孩子。
    跌入他滿懷期待與驚喜的眸光中，她下意識地點了點頭，剛想回答他的話，卻又突然被他石破天驚一聲吼毫不客氣地打斷——
    “我知道你一定沒見過了！哈哈，我就知道，那麼今天就隨本小王一同去開開眼吧！”
    語畢，不由分說再次捉住她的手，耳邊響起颯颯風聲，有那麼一刻，她突覺心裏麵有個一直空落落的角落被自手掌中傳來的溫暖填滿了。滿滿當當，令她沒來由地安心。
    奔跑在空無一人的寥曠街道，感受著這久違的奔放與自由感，她隻覺整個身體的沉睡細胞都在此刻被重新激活，浩浩蕩蕩猶如千軍萬馬，掙脫開被壓製了許久的束縛，盡情而滿足地呼吸。
    直到登上一座高樓，放眼望向蒼茫天地，關沐揚笑得一臉燦爛，道：
    “七年之前，這原本是京城城樓，我離開的那一年父皇又下旨擴建了京畿，城樓也隨之向外新築，留下這座廢棄的雖沒拆去，卻也冷落蕭條，無人問津。我也是近幾日才發現，在這個位置，來，就是這兒，你看，從這裏看去，滿目是草地，視野很是開闊，噢，忘了，現在是夜裏看不見草，但卻是看煙花的好地段。”
    關沐揚興奮的簡直要忘乎所以，一手扶住舒婭的肩頭，一手向他指向遠處——黑茫茫的遠方，什麼也看不見，唯餘低垂著的夜幕上幾多顆亮晶晶的星子，無言靜默。
    若是子銘在，該有多好……
    他現在早已身在瑄州城，此時此刻，那裏的夜色也如這裏這般好麼？
    他在做什麼呢？不可能歇下，他一向睡得很晚；也不會沿著堤岸散步，他素來沒這份閑情。
    嗯，一定又是在翻閱兵書了吧。
    白天練功、閱兵，晚上看書、研究陣型，他將所有的時間都付與了他的軍隊，他的兵馬，天底下，怕是鮮少有人能如此拚了命地熱愛自己衷執的職業。大旬國有了這位大將，該是多麼榮幸。
    真的好想他。想他冰涼堅毅的眉眼，額頭總是微微鎖成一個淡淡的“川”字，也會時不時地浮現出清淺的笑意，讓她回回都看得癡了；
    想他那雙布滿了厚繭的粗糙大手，掌心劃過她細膩柔嫩的臉頰，火辣辣的疼，卻石破天驚地甜蜜；
    想他英俊挺拔的背影，縱然沒有向她敞開寬闊溫暖的懷抱，仍會給她以沉甸甸的踏實感，似乎能為她遮擋住來自四麵八方的淒風苦雨……
    雖然這很可能隻是她的一廂情願。
    他終歸還是拒絕了她，以一個無比幼稚、如此沒有新意的理由，拒她以千裏，毅然決然地甩了衣袖，絕塵而去。
    他走了，她從此便少卻了生活的意義，卻又不得不堅持留下來。
    留下來，停在原地，等待。
    舒婭！愛就是愛，不愛就是不愛，你能不能有點出息？他已經幹脆果斷地拒絕了你，你還死皮賴臉地貼著人家有意思嗎？！
    雖為自己的心思惱怒，但她仍心下淒然，眼底悄悄浮現淚意。
    七年的感情，豈是說斷就能斷的……
    茫然思緒間，隻聽一聲響亮的哨響，驚飛了樓旁樹上沉睡的鳥兒，撲棱著翅膀向著沒有盡頭的黑夜倉皇逃竄。
    關沐揚將食指含在嘴裏，又大力吹了一聲，綿長悠揚，飛快掠過清冷月光下的原野，淹沒在遠方。
    不一刻，自遠處隱隱回應一聲哨響，緊接著，隻見幾朵金光閃閃的煙花毫無防備地自夜幕之上炸開，接著便聽得“噼噼啪啪”一陣聲響。花未燃盡，更有無數金光衝向夜空，眨眼便又開出一叢明豔豔的花朵來。
    煙花盛放，淒美無匹卻消逝得無比壯闊。一方天空被這簇簇風流旖旎的花兒填滿，如此美麗。
    該怎麼形容它的魅力呢？千詞萬句都付與“美麗”二字。果真如他所說，好看極了，每一支都不帶重樣的。嬌滴滴的玫瑰，羞答答的丁香，一一風荷舉的白蓮，榮曜萬世的秋菊……還有，雍容聖潔的牡丹。
    舒婭看得癡了，怔怔望著它們不斷的綻開，不斷的消逝，再綻放，再消逝……伴隨著歡快的噼裏啪啦聲響，一朵朵曇花開了又敗。她似乎可以嗅到爆竹炸裂之後彌散在空中的淡淡煙香，像過年。
    關沐揚單手擁著她，一同瞻仰這盛世絢爛。雙雙儷影相依相偎，在旁人看來，是多麼令人驚羨的一對絕配。
    “這是我第二次，見到如此美麗的煙花。”似傷懷的歎息，低低縈繞於耳畔。
    舒婭側頭看他，煙火絢爛，他站在那裏，麵容被映照得剔透，讓人想起玉宇瓊樓。
    “第一次，是在我十歲生辰那天，在一座廢棄的宅子裏，煙花開滿了整個天空，那天的風很冷，還下起了小雪，好美……”他將目光投向遠處隱匿在夜色中重巒疊嶂的魅影間，麵容上流露出淡淡的憂傷。
    她驚詫於那一瞬的憂傷。他竟然有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