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眉間天下之婆娑風月 第025章 明月曾照彩雲歸(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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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婭剛到家門口,就隻見初曉慌裏慌張地撲了過來,唬得她一跳。
彼時,這丫頭已然換回了小女子妝扮——她何時回來的?
“郡主,藤蘿呢?你,你……你沒見著他?”
舒婭聽見初曉焦急的語氣,也是訝然一驚,道:“我是從……後門出來的,並未見他。”
初曉一拍腦袋,頹然道:“糟了。我找了半天沒找到你,於是就回家等你了,可是也一直不見藤蘿。”
舒婭雖也驚疑,但轉念一想,藤蘿身負超凡武功,怕是沒人能奈何得了他,興許去了什麼地方找她去了也不一定,待時間久了,找不著自然就會回來了。
於是便安慰初曉道:“不用慌,藤蘿又不是小孩子,丟不了,說不準一會兒就回來了。”
初曉又向著街角張望幾眼,終是拂不去眼中那濃重的憂慮之色。
“怎麼?你這麼擔心他,難不成……你跟他……”
“哎呀郡主你胡說什麼呢?!”初曉氣吼吼地截住舒婭的八卦,沒好氣地瞪她一眼,“我隻是擔心罷了。藤蘿的忠心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是近乎死心眼的偏執,一時找不到你,他能找上一天,就算是把整個風月樓都翻過來一遍,掘地三尺,他也不是不可能不做的……眼下不知道他在怎麼找你了,你就一點也不擔心?”
初曉一番警醒式的埋怨,令舒婭也局促不安了,突然也覺得好不慚愧,踟躕了片刻,才說:“那……我讓管家差個人去風月樓看看,要是見著他,就讓他回來。”
正在火頭上的初曉剛想脫口而出“要是見不著呢”,卻見主子已是滿臉悔疚,便硬將到嘴邊之話生生重新吞回了肚裏,微微歎息一聲,道“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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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天邊升起了第一顆星子,管家派去的家丁油兒才帶藤蘿一同回來,確切地說,是將他半架半扛了回來。
藤蘿素來簡單零散的黑發至這時越發淩亂不堪,肩頭衣衫似被什麼利器撕裂,兩道血痕觸目驚心,臉上連同手腕都有著淡淡的淤青。
舒婭著實被這陣勢嚇了一大跳,幾步衝過去扶住搖搖欲墜的藤蘿,瞪大了眼睛切切望著他,吃驚的說不出話來。
藤蘿卻是定眼看了看她,細細打量了一番,確定麵前之人毫發無損,才艱難地說一句“你沒事,就好……”之後便再也支撐不住,持刀重重半跪在地上。
直到許多年以後,舒婭想起這一幕,仍是刻骨銘心痛徹心扉——那樣冰冷得近乎無情的一個人,有一天會為一時尋不到她而發了狂,弄得一身傷歪歪斜斜地強撐著回到家,看到她的第一句話,是“你沒事,就好。”
借著跳躍的燭火,舒婭起身俯望那昏死過去的人。有那麼一刻,她忽然覺得,他與華子銘似乎有些相似,具體是哪裏,她說不清。隻是在恍然間,她的心頭忽地掠過華子銘的臉,堅毅的、冷酷的,卻偶有刹那間的溫情。
但終究是不同的兩個人。他似乎要比華子銘冷上那麼幾分,或許是華子銘寒涼的性子是在後來沉澱擠壓形成的,而他,是不是天生、從來都這麼涼薄?
油兒在一邊低聲彙報著:“我趕到風月樓的時候,有人說他找遍了整個樓不見要找的那個人,就離開了,我一路打聽著循跡而去,直到天街附近,才看到了他。彼時他已然受了重傷,幾乎不能一個人站起來…………”
舒婭的心緒早已不知何時散亂了,油兒說了一堆她隻聽見開頭的隻言片語,之後大腦一片空白,雙眼隻靜靜凝望著在床榻上沉沉熟睡的人。
他一定是遇到了什麼事,遇到了什麼人,觸了他的心線,刺了他的心緒,捉了他的痛處,才讓他不惜拚了性命去與人爭鬥。要不然,憑他這冷然淡情的性子,如何會與人起爭執?
……會是什麼事呢?
舒婭想不明白,急得眼底漸漸浮上淚意,幾欲哭出聲來。
油兒說完,不見舒婭有何反應與指示,在得到初曉的默許後,便悄悄離去了。初曉連聲喊了幾次舒婭,她才回過神來,難掩眸中一片蒙蒙暗色,低低道:“隨我一起,去父親那裏請罪。”
說罷便站起身來,還未邁得動步子,隻覺右手已被一隻大手輕輕扣住。
藤蘿的手,她的手,淡淡靜靜地,交疊在一起。
他已然費力張開本是靜闔著眼簾,疲憊的眸光在燭火中徐徐浮動。
他想說的話很多很多,他想說,不要去,我沒事;他想告訴她,你一旦去了,就會受到責罰,而我,不願你受罰;他想讓她知道,還好,你沒事,還好……
似乎在下一刻,他就會疲倦得長眠,舒婭心頭隱隱作痛,低頭去掰他的手,卻在僵持不下時讀懂了他的堅持,眼眶一熱,喉間一哽,道:“我不去。”
那人似聽見這一諾許,眸間光芒漸暗,手上慢慢失了力氣。她掰開,輕輕將它放回被子裏,昂起頭,轉身而去。
眼淚在轉身的那一刻倏然滾落,她攥緊了手指,在心底喃喃:藤蘿,我欠你的。
猶記得她第一次見藤蘿時,是在九歲那年,她被圈禁在他懷裏。他的力氣那麼大,似乎是兩隻剛強無比的鐵鉗,將她瘦瘦小小的身子禁錮起來,任由她拚命踢騰著腿大哭大叫,鼻涕眼淚蹭了他滿滿一肩,絲毫無動於衷,強硬的力道無半分鬆懈。
他越是冷漠得無懈可擊,她就愈是氣惱得切齒痛恨,理智蒙失之際,張口就趴在他肩上狠狠咬了下去,血腥味瞬間遍布整個口腔。
沒有預想中本該有的暴怒,她在這一刻倏然恢複了神誌,怔怔鬆開沾帶著鮮血的嘴唇,仰起頭看他。
他依然一副冷冷淡淡的表情,似乎被咬傷的不是他,而是另有其人。隻是,他微皺的眉頭昭示了他隱忍的痛感。
眸中星光微閃,他的聲音一如他的人那樣冰涼:“郡主,該回家了。”
郡主,該回家了。兩年之後她與初曉在一個幽深漆黑混合著絕望與恐懼的死巷裏,他猶如救世主一般悄然臨降,帶給她浮命的希望與際遇,混沌夜色中,開口說的第一句話,也是“郡主,該回家了。”
似乎,他就是那個一直能帶她找到來時路的人。
她紛飛不止的眼淚就在定定凝望他的時光罅隙中漸漸止住,忘記了九年來這第一道深重傷口的劇痛,在他麵前斂起所有瘋狂的怨與恨,默默垂下頭,跟他回了家。
很久以後的一次偶然閑聊,她曾半遮半掩地問過他,自己當初的樣子是不是很醜?
他抱臂在側,斜倚在門框上,看著簾外潺潺冷雨,流露出少有的柔和,輕輕吟道:
“記得小蘋初見,兩重心字羅衣。琵琶弦上說相思。當時明月在,曾照彩雲歸……”
她聽得莫名其妙,以為他在說胡話,撓了撓頭,無趣地離開了。
直到今天,他拖著半條命一身是傷地回來,她隱隱有種感覺,複雜而微妙的,說不清,卻是又真實存在的……局促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