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著大晌午明晃晃的太陽，連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手裏拿著幾塊糕點當午飯，木偶一樣往嘴巴裏塞著，腳步連同神智都變得虛浮，茫然地走在熙攘街頭，身體浮葉般被來來往往的行人不時地碰撞。
    這是旬國的天下。
    鶯歌燕舞，花紅柳綠，歌舞升平，眾生安樂。
    梁國的天下呢？是不是也如這般太平？……哦，不，現在的那裏在兩年前已於鮮血白骨中改朝換代了，是為大翰，國號玄德。
    那位翰帝，起初也是起兵造反步步生蓮。他如今貴為一朝天子，有道是最是無情帝王家，他是否也如戲文野史中所胡縐的那樣，寸心變寒鋼，眉心鎖著愁鬱，心腸捆綁住仁善，為了手中之權勢，而嗜血無情？
    ……又在瞎想了，想的多了會短命。
    舒婭搖了搖頭，回過神來才發現已快要走到長街盡頭，不遠處，雄壯威嚴的皇宮禁城赫然入目，沐浴著千年日月風雪，無言而獨立。
    正欲加快腳步，眼角卻在不經意間捕捉到了一抹身影，端坐在左手邊一家生意開得紅紅火火的酒館裏，擎著大碗，一飲而盡。
    舒婭原本黯淡死寂的兩眼唰地冒出金光來，二話不說就一頭紮了過去。
    跨過門檻，忽地意識到舉止唐突，遂將手中未吃完的糕點一把全塞進嘴裏，重重捶了幾下胸口，待感覺一團麵粉由嗓子眼滑下去了，才大喘口氣，整了整衣衫，朝手心啐了幾下唾沫，細細將頭頂發髻上幾根淩亂的發絲抹平，端出一副吃驚的相來，朝他驚喜喊道：
    “這麼巧，你也在這兒呢！”
    華子銘聞聲抬頭，朝她略略彎了彎嘴角，還未來得及答話，舒婭卻一個閃身坐在了對麵，支起臉頰，笑道：“怎麼一個人在這兒喝酒呢？沒人陪著你嗎？”說著，隨手取過一隻碗來，提起酒壇子就要倒酒。
    華子銘卻及時按住了她的手，不鹹不淡地開口：“傷口未愈，不宜飲酒。”
    舒婭掃興地聳了聳肩，眼睛驀然盯住了他覆在自己手背上的大手。
    華子銘意識到這點，趕忙若無其事地拿開，端起酒碗遮住眼裏的慌亂。
    一時無人言語，氣氛陷入冷場。好像，舒婭也習慣了這樣。從三年多以前開始就慢慢習慣了他這個樣子，縱然四年之前的他們之間總有著說不完的話。
    “我早上時候遇見了兩個故人。”舒婭趴在桌子上，下巴擱在手臂上來回磨蹭，自言自語地說道。華子銘喝盡碗中酒，惘若未聞。
    “他們雙腳被廢了。”
    華子銘抓過酒壇子又輕輕倒滿大碗。
    “他們挺可憐的，在乞討。”
    華子銘將酒壇子放在一邊。
    “他們說，其中一個兄弟還死了。”
    華子銘端起酒碗就往嘴邊送。
    “這樣是不是太殘忍了？”
    華子銘的手定格在半空，斜著眼睛掃了掃抓著自己手腕的手。
    “不廢了他們，他們就會廢了別人。”
    華子銘放下酒碗，淡淡說道。
    抬眼望見舒婭疑惑的眼光，遂補充道：“那天本想找到他們教訓一頓給個警告也就算了，但很不湊巧，撞見他們又在作惡，竟然還帶著凶器。這樣的人，心性已經定了型，要改過來，很難。在等他們改良的時間裏，恐怕不知有多少人要遭罪。幹脆給他們做個了斷，以暴製暴，以免留著再禍害人。”
    舒婭聽完，輕輕哦了一聲，覺得他說得也對。
    其實，好像隻要是華子銘說的，她都覺得對。
    華子銘不動聲色地將壇中酒喝完，留了塊碎銀子在桌子上，提起佩劍起身就要離開。
    舒婭急了，扯住他衣袖，巴巴地望著他：“你去哪兒？”
    “宮裏。”又想了想，對著她道：“以後出門身邊帶個人。”
    她偏偏喜歡獨自閑逛，又偏偏愛惹事，出了禍端，連個幫手都沒有。因管閑事或是惹禍被打的事情不知經曆多少回了，仍是不長記性，好了傷疤忘了疼，如何讓人放心得下？
    是在關心她嗎？還是在擔心，仍是放不下？……他搖了搖頭，暗笑自己多心。
    邁步又要走，舒婭拽住他，迫使他再次停頓下來。
    “正好我也要去皇宮，我們順路誒。”
    看著她的如花笑靨，他的心頭恍然一動，微皺的眉頭不覺展開，衝她微點了下頭。
    ………………………………
    沒過多久，兩人進了宮門。
    華子銘一路走在前方，舒婭慢騰騰地在後麵跟著。距離稍微拉得遠了些，就忙緊走幾步，不至於掉隊。
    她喜歡看他的背影，讓她知道他就在自己眼前，一抬頭就能看見他的肩背，一低頭就能望見他的影子。就算不能靠近他，應該說是不能再靠近他，不能如很久之前那般靠近他，但能時不時的抬頭看到他，縱然隻是一道背影，她都能滿足的笑出聲來。
    其實，她最歡喜的，是能看到他的臉，不是背對著她，是麵對麵，在她身邊，在她眼前，在他眼前，執手相望，兩生情緣，就這樣，一直這樣……
    他不知道，她亦不敢說。
    他們之間什麼都沒有，沒有生死承諾，沒有美麗盟誓，有的，隻是一些淡淡的，歡樂的，傷感的……小往事。一點一滴，零零散散，串成一串，在他不在的每個月圓之夜，伴她安睡，連夢都做的十分香甜。
    說了，或許他對自己根本就沒那個情誼，回一句否定之言，就將自己劈死了。此後相見更尷尬更難為情不說，還毀了心裏所有美好的念想，那才是兩手空空，什麼都不落呢。
    藏著不說，反而能時時找各種借口理由粘著他，纏著他，縱使他冷著臉不搭理，也能找機會鑽個空子跟他說說話，看著他。心裏邊埋個念想，就能安安穩穩地過上一百年。
    神遊太虛，不知所思，直到撞上一堵人牆被彈了回去才意識到自己走神走天邊了。
    華子銘反應極快，順手一撈就將她即將跌倒的身體攬在一側。
    舒婭眨巴了幾下眼睛望著他，模糊想起他方才說了什麼話，張口就問：“你說什麼？”
    華子銘放開攬著她的手，眼睛望向校場方向，道：“我去閱兵，你去哪裏？”
    這麼快就要分路了，舒婭有些失落，嘟囔道：“我去找靈兒。”
    華子銘點了點頭，不再說什麼，轉身向著校場走去。
    舒婭望著他漸行漸遠的背影，呆愣了許久，直到麵前有宮女路過給她行了個禮，她才回過神，嗯了一聲撓了一下頭就去了青靈的鳳祥宮。